第33节

    黄包车还没到鸿运楼的门口,许妙芸就瞧见一辆黑色福特停在门口。她原本以为是沈韬已经过来了,等靠近了才发现不是沈韬平常坐的那辆车。
    许妙芸下车付了钱,转身进鸿运楼的时候,却差点儿跟里头出来的一个人撞了满怀。
    她穿着高跟鞋往后退了两步,幸好那人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她才站稳。
    那人瞧见她,清淡的嘴角多了一丝笑意,开口道:“原来是你?”
    许妙芸这时候才看清对面的男人,方才的窘迫带着一丝惊讶,弯了弯眉眼,也跟着道:“原来是你?”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宋铭生伸出手,自我介绍道:“鄙人姓宋,不知小姐贵姓芳名?”
    上海滩姓宋的人大有来头,看他这气宇轩昂的模样,想来不会是什么等闲的世家。许妙芸拧着眉心想了片刻,忽然就想了起来:“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小三爷?”
    宋铭生是宋五爷的第三个儿子,人称小三爷,通吃黑白两道。没见过他的人以为他是必定是个黑脸冷面的阴鸷男子,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儒雅清俊、文质彬彬,很难跟黑*社会老大扯上什么关系。
    “大名鼎鼎不敢当,不过就是江湖朋友们给面子。”宋铭生淡淡一笑,“小姐还未告知贵姓芳名?”
    前世这个时候的许妙芸,还是许家藏在深闺的三小姐,宋铭生就算再有眼线,也不可能认识她这样一位闺阁小姐。
    许妙芸低头笑笑,自我介绍道:“我父亲是利泰纱厂的老板。”
    “哦,原来是许老板家的千金。”
    宋铭生点头,上海滩开纱厂的商人不少,但许长栋在闸北的那两家纱厂,向来是行业中的佼佼者。宋家和许家虽然没有生意上的往来,但许家纱厂那一片的场子,宋家也有份看着。
    许妙芸想起上次在恒安百货的事情,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笑着道:“那天真是抱歉,让宋先生割爱了。”
    宋铭生扶了扶金边眼镜,微笑道:“许小姐喜欢,我便心满意足。”
    他说话的声音带着磁性,让许妙芸如沐春风一般,脸上笑也轻松了很多,小声道:“那是给我朋友选的生日礼物,她很喜欢。”
    宋铭生点点头,有侍者站在门口迎他,他稍稍靠到一旁让许妙芸过去,脸上依旧是温文尔雅的笑容:“今日有事先走了,改日再请许小姐一叙。”
    许妙芸只当他是礼貌之言,也跟着点了点头,这时候有楼里的跑堂迎了过来。她见沈韬还没过来,故意不去他的那个包间,另外要了二楼的一个小单间,窗口正对着沈韬那间房,坐在里头等着他出现。
    下午没有花子君的戏,唱的是《水浒传》里水泊梁山的戏码,楼底下的票友们高声叫好,许妙芸推开窗子又看了一眼那人来人往的楼梯口,还是不见沈韬人影。
    她喊小厮添了茶,又叫了一叠的瓜子上来,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嗑着。外头的戏都散了好几场,丝竹声咿咿呀呀的,走廊里的客人来了几波又走了几波,茶几上的瓜子壳已经堆成了小山……
    许妙芸支着下巴,悠悠的看向对面的那个包间,门窗紧闭。
    那人始终没有来……就像前世每一个等待他的夜晚,她从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忽然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坚持坚持~~~
    沈韬:妙妙,快看!天上飞过一群白鸽……
    妙妙:沈韬,你竟然敢放我鸽子?????
    ☆、第49章 049
    可她却还是不死心!她还固执的坐在那里, 直到外面的天色都黑了,楼里的戏散场, 宾客们三三两两的离去。
    打扫房间的小厮过来敲门。
    许妙芸才猛然醒悟过来,捏着帕子将满脸的泪擦了擦,有些仓惶失措的夺门离去。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来,她明明记得, 中午出门的时候,还是阳光明媚的天气。
    许妙芸在鸿运楼的门口站了良久,看着一辆辆黄包车在雨雾中穿行而过。
    有行人打着伞从她身边经过, 伞上的雨水甩了她一身, 她机械的跨入了雨雾中,漫无目的的走着。
    她呀……总是太相信那个人了。沉醉于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柔,将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冷雨打在了许妙芸的脸上,她不知道脸上的液体是雨水还是泪水, 冰冷的、滚热的混在了一起, 就怎么也分不清了。
    ……
    偏厅里传来急促的电话铃声,但许家上下此时没有一个人去接。
    冯氏连同她房里的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在许妙芸的那边。
    那丫头中午兴高采烈的出门, 谁知道竟遇上了一场大雨, 不知道自己找个地方多雨也就算了,竟一路冒雨走了回来。
    若不是许长栋回家时在车里看见那背影跟许妙芸有些相像, 还不知道要被淋多久呢!
    湿衣服虽然已经换了下来, 可这大冬天的淋雨,到底着了凉气,已经发起了高烧来。
    冯氏摸着许妙芸滚烫的额头, 眉宇紧蹙,看见许长栋坐在一旁,低头认错道:“她说今天去看一个住院的朋友,跟我说好了天黑之前就回来的,我就……”
    许长栋摆了摆手,他没有怪冯氏的意思,许妙芸那样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总归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如今她病成这样,许长栋想问她也问不出来什么。
    “你不用说了,等妙妙醒了再说吧。”
    许长栋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心疼许妙芸。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他站在游廊底下,听见不远处正房里传来“叮铃铃”的电话铃声。片刻之后,有个小丫鬟过来,同他道:“老爷,方才有个男人打电话过来,说是二少爷的朋友,问小姐回家了没有。”
    许长栋稍稍一惊,在廊下来回踱了几步。他心下一动,转身回到正房,坐在沙发上拿起一旁的电话。
    “喂,是电话局吗?帮我查一下,刚才打进来电话的,是什么号码?”
    电话局的工作人员很快就将号码报了过来。许长栋拿笔记了下来,挂掉电话,照着上面的数字回拨过去。
    电话向了两声,对面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开口道:“这里是督军府,您哪位?”
    许长栋握着话筒的手一颤,深呼一口气道:“我找沈少帅。”
    女仆应了一声,电话转进了沈韬的书房。
    那人正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不远处昏暗的天色。电话铃陡然响起来。
    “喂,我是沈韬!”
    他接起电话,眉心紧锁。
    沈崇在小公馆遇袭,子弹打穿了汽车挡风玻璃。他接到消息之后立马赶去现场,偷袭的人被击毙,但身份却成了谜团,沈韬通过宋家的关系,依靠黑白两道查找幕后黑手,如今正在等消息。
    等他紧急处理完手上的事情,赶去鸿运楼的时候,许妙芸已经走了。
    “我知道你是沈韬。”
    沈韬微微一愣,听出对方的声音,低头道:“许老板。”
    许长栋冷哼了一声,作为一个父亲,他心疼许妙芸被人欺负;作为一个男人,他不齿沈韬这样欺负许妙芸。
    “我许某虽然只是一届商贾,但在上海滩也有些名望,听说督军府已经打算和南三省的曹督军联姻,届时我许家一定会送上贺礼的。”
    他不能义正词严的警告沈韬,让他离许妙芸远一点,只能旁敲侧击的告诉他,你既然已经要定亲了,就放了我女儿吧。许家有钱,但女儿是绝对不会随便让人欺负的。
    “伯父……”
    沈韬心口一滞,沈崇遇袭的消息已经下令封锁,整个上海滩的人都不会知道这件事情,他没有办法将实情告诉许长栋。
    “你的心情我很理解,我对妙妙……”
    沈韬脱口而出,却被许长栋打断道:“沈少帅同小女之间,不过数面之缘,就算少帅对小女有意,但她年纪尚小,在下为人父母,如今还不想为这些事情考量,还请少帅自重。”
    “……”沈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顿了片刻才道:“三小姐她还好吗?”
    “少帅若是答应以后不再打扰小女的生活,那她一定会过的很好。”
    许长栋面色肃然的说完这句话,然后挂掉电话,起身将那记着号码的纸片投入墙角的火炉。
    ……
    二楼的书房里传来一声巨响,将在楼下打麻将的几个姨太太吓了一跳。
    四姨太脸上挂着几分不耐烦,一边走牌一边道:“老爷也不回来,当我们不知道他在外头养了小公馆?横竖不还是要领进门的……”
    沈崇自迷上了张茉莉之后,便很少回家,四姨太本来还以为跑了花想容,她能复宠,虽知道又来了一个张茉莉。
    大太太难得上桌,听了这话蹙了蹙眉心不开口,转身吩咐二姨太道:“你去看看楼上怎么会事?”
    二姨太点头应了,放了牌正要上去,却见沈韬冷着一张脸从楼上下来,浑身上下竟跟夜叉附体一样的,只看一眼就能把人给冰冻三尺。
    大太太听见声音,扭头看了一眼,见沈韬出门,扯着嗓子喊道:“你这两日安生点,后天曹太太跟曹小姐要来申城,你父亲还要让你亲自去火车站接人呢!”
    大太太见他头也不回,心里正奇怪,低头嘟囔了一句道:“吃了什么枪药?老子儿子都这样神神叨叨的!”
    ……
    烧到半夜的时候,许妙芸终于醒了。
    她朦胧中梦见前世的事情,昏昏沉沉的,又哭又闹,满嘴的胡话。
    冯氏衣不解带的照顾她,见她终于醒了过来,一口气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小丫鬟送了汤药过来,许妙芸喝了一碗下去,又漱了口,窝在床头发愣。
    冯氏瞧着她这样子担心,待要问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她想了半日,终究忍不住道:“你这是出去看病人的,怎么反倒弄的自己病倒了?”
    许妙芸一想起自己为了出门还骗了冯氏,如今冯氏心里肯定也觉察出了异样,却还不忍心揭穿自己,越发觉得自己胡说八道,哄骗冯氏,真真是不孝至极了。
    “母亲……”她忍不住哭了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声音又嘶哑,听着就让人觉得心疼。
    “快别哭了,有天大的事情,我和你爹还在呢!”
    冯氏让丫鬟去正房瞧瞧,若是许长栋还没睡,便请他过来一趟。她将许妙芸搂在怀中,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只别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这么大冷的天,淋上这一场雨,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许妙芸发了一身汗,这时候身子轻飘飘没什么力气,烧却是退了下来,她搂着冯氏哭了一会儿,再想想今天的事情,忽然就不那么难过了。
    她原本就打定了主意这辈子不同沈韬过的,又何必因为他的失约而难过呢?说白了她对他的那些念想,不过也就是看着前世的那些夫妻情分上。
    可他到底是不知道的!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缠着的这个人,前世已受过了他的一番挫磨。
    “我知道了母亲,我以后不会了。”她同小时候一样,在冯氏的衣襟上擦了擦眼泪,又阖上了眼睛。
    许长栋过来的时候,许妙芸已经又睡下了。
    冯氏叹说她什么都不肯说,许长栋便索性劝她道:“姑娘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她若不想说就算了,你放心,以后不会有人再缠着她了。”
    冯氏心下好奇,还想再问为什么,被许长栋拉着回房睡去了。
    ……
    许家的电话安静了几日,许妙芸的身体也好了。
    老太太那边也没问起那天她淋雨的事情,一家上下仿佛都心照不宣,只将那天的事情揭了过去。许妙芸也将心思都用在了功课上。
    谢先生虽然年轻,却风趣幽默,每每能将一些晦涩难懂的事情说出不一样的意思来。二房的两姐妹也跟开窍了一样,功课都略有跟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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