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良妾孙姨娘和贱妾吴姨娘便姗姗走了进来。孙姨娘在前,姿势谦恭,神情坦然,比起一般人家的主母也不差什么。吴姨娘在后,面容极为艳丽,神情却总有些化不开的小家子气,一看便可知出身不高。孙姨娘步入房中,款款下拜,口中说道:“老爷安好,太□□好,大姑娘好。”
跟在孙姨娘身后的吴姨娘也忙福身见礼,看向林如海的一双娇滴滴的清水眼中,满含情意。她是瘦马出身,后来被扬州巨贾收做干女儿送给了林如海。虽然底子洗干净了,但从小养成的习性却改不了,总是一副娇弱婉转的样子。男人见了喜欢,女人见了生气。
林如海的眼神毫无波动的扫过两位姨娘,略微在吴姨娘身上停驻了一刹那,而后点点头,说道:“嗯,你们有心了,起身吧。”
林如海的眼神停留在吴姨娘身上虽不过很短的时间,但还是被贾敏留意到了,原本放着光彩的眼睛顿时黯淡下来。她与林如海结发夫妻,年少时候也很是恩爱了一段时间。可惜随着已逝的林老夫人对她的种种不满,还有青春年华的流逝,恩爱也就淡了下来,留下的是深厚的亲情。虽说大家子主母与丈夫之间的关系多是如此,可是,作为女人,谁只想要丈夫的尊敬而不想要他的怜爱呢?但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往往却是把尊敬给了妻子,怜爱给了姨娘。你要是跟他置气吧,他反而会觉得你不可理喻:“不过是个玩意儿,夫人你何必介意?”这之类的话语,真是无法辩驳,却又忍不住黯然神伤。
屋子里几人之间打的眉眼官司,尽数收入孙姨娘眼里。她心里冷笑了一下,对于吴姨娘这人非常的轻蔑。真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当着夫人的面跟老爷眉目传情,你是傻呢,还是傻呢?学着点儿吧,我孙媛儿在夫人眼皮子底下害死了两个人,她却还是把我当做好人呢!
收起思绪,孙姨娘往贾敏床前走了几步,眼中露出适当的担忧来:“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贾敏收回放在林如海身上的视线,看向孙姨娘,嘴角露出矜持的微笑:“好多了,多亏了我的玉儿。”
那死丫头片子做了什么?难怪今日的贾敏看起来不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大姑娘孝顺,真正是难得的。莫非姑娘从哪里打听了一位好大夫?”孙姨娘试探着问道。这不可能啊,扬州城有名的大夫都来替贾敏看过了,不过就是一些老说法。谁都知道,巡盐御史夫人不过是在拖日子罢了。林黛玉小小一个孩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去打听大夫的消息?
贾敏没有接过孙姨娘的话头,只道:“今日并没有什么要劳动你们的,在这屋子里仔细过了病气,你们回去吧。”她不喜欢姨娘们在她面前晃悠,因此从来不要她们服侍的。每日里不过让她们过来点个卯,就罢了。
自从贾敏病倒后,林如海心忧妻子的病情,无心去找姨娘们派遣,倒有好些日子没有踏足她们的院子了。今日好不容易见了他一面,两个姨娘都不愿意就这样离开。孙姨娘心里算计着,并没有开口。她知道,她不开口,自然会有出头鸟的。果不其然,吴姨娘及时开口说话了:“婢妾日夜担忧太太的病情,就算回去了也是坐立不安。还请太太开恩,留婢妾在跟前伺候吧。”嘴里说的是想要留下来服侍贾敏,眼风却一阵阵的往林如海那边送去。林如海很是享受这充满爱意和柔情的目光,便对贾敏说道:“你整日躺在床上也是无趣,不如留下她们两个,拿来逗趣也好啊。”
听到林如海的话,黛玉差点笑出声来。这是把两个姨娘当成了逗乐的玩意儿呢?他是没有经过思考就说出来这话,更能体现,所谓姨娘在他心里是个什么地位。不得不说,真是可悲。
这道理贾敏自然也明白,因此倒也没有生气,只说道:“老爷说的是,但我不喜欢屋子里人太多了,瞧着憋闷得慌。有玉儿在这里就足够了,就不用劳烦两位姨娘了。”
贾敏的心情和身体最重要,林如海自然不会跟自己妻子为这种小事对着干:“也行,那你们便退下吧。”后面一句话,是对着两个姨娘说的。
虽然心有不甘,但孙姨娘和吴姨娘还是福身施礼道:“婢妾告退。”话音还未落,忽然一道小女孩的娇脆声音在屋子里响了起来:“孙姨娘头上的喜鹊金钗真好看,能取下来让我看看吗?”
孙姨娘今日身上穿着杏色绣海棠花的薄衫,下配水蓝色纱裙,一枚双鱼翡翠玉佩系在腰带上压裙,更显得亭亭玉立。鬓边一朵累丝金镶珠花闪烁着淡淡光晕,乌鸦鸦的倭堕髻上,喜鹊唌珠钗闪闪发亮,颇为可喜。那喜鹊做得惟妙惟肖,讨小孩喜欢,是很正常的事。因此贾敏和林如海也没有怀疑黛玉的用心,贾敏只嗔道:“真是孩子心性,你要是喜欢,赶明儿叫首饰工匠做便是了,要多少没有,何必紧着姨娘这一支呢?”
黛玉扭着林如海的衣袖发嗲:“不嘛,玉儿就要看看姨娘这一支。”她装起小孩子来似模似样,丝毫不令人觉得别扭。林如海被女儿这一撒娇,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给她摘下来,何况一支金钗呢?“好好,玉儿想看便看吧。”说完,视线移向孙姨娘:“媛儿,把那喜鹊金钗取下来给玉儿看看吧。”
本来孙姨娘今日发髻上插着的是一根糖白玉竹节钗,临走时想着也许能找到下/毒的机会,方才换上这支喜鹊金钗。却没料到,竟然被黛玉给看上了。她心里暗暗叫苦,却不得不取下金钗来,亲手奉给黛玉:“大姑娘请看。”只是看看而已,应该不要紧吧?孙姨娘暗自如此想着。
黛玉接过喜鹊金钗,装作极为喜爱的样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细细赏玩着。林如海见女儿对一支普普通通,只是做工还不错的金钗如此喜爱的模样,不禁暗自想着,等明天就叫了手巧的匠人进府,给玉儿打个几十根金钗,让她每天换着玩儿。——不得不说,林如海对于林黛玉这个自己唯一的女儿,真是疼爱到了骨子里。
林黛玉一手托着喜鹊金钗的头部,一手放在喜鹊尾部,暗自发力。紧接着,装作不小心的样子,失手便将金钗摔落在地。“哎呀!”她一声惊呼,“我不是有意的,可别摔坏了。”
喜鹊金钗落在地面上,本来以金子的坚硬度和不错的做工看来,是不会有事的。偏偏在这之前黛玉便暗自将它给捏坏了。因此在这一摔之下,喜鹊的尾巴便跟身体分了开来,断作两截。
见此情景,孙姨娘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慌忙跑上前去,想要捡起金钗来。此时正值黛玉也伸手去捡,恰好跟孙姨娘撞在了一处。孙姨娘定定神,勉强笑道:“没事没事,就是尾巴部位松了。待婢妾拿去找工匠接好,改日便送到姑娘院子里,请姑娘赏玩。”
黛玉闻言也笑了:“那便多谢姨娘了——咦,这白色的粉末是什么?”
碧绿凿花的地板上,断作两截的金钗可怜兮兮的躺着。中间地面上那一小簇白色的粉末,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孙姨娘没想到林黛玉的眼睛竟然这么尖,背后的冷汗几乎将中衣都浸湿了:“没什么没什么,想来是这地板本来就不干净。”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得罪贾敏屋子里的丫鬟们了。比起得罪几个无足轻重的丫鬟,她自己的身家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林黛玉这时却伸手一挡,挡住了孙姨娘想要毁尸灭迹的手:“爹爹,你来看看这是什么。女儿看得清楚,这些粉末是从姨娘的金钗里洒出来的。真奇怪了,金钗里面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林如海到底是个做官做老了的人,听得这话,顿时眯起了眼睛。“来人,将孙姨娘拉开。”
两个丫鬟忙走上前,一边一个拉住孙姨娘的胳膊,将她带离了黛玉跟前。孙姨娘一头一身的冷汗,却还不放弃的挣扎着,强笑道:“真不是从婢妾金钗里洒出来的,是本来地上就有的。”
林如海并不理睬孙姨娘,只是吩咐丫鬟小心将地上的东西都收拾起来。然后,他接过丫鬟手里的棉纸,细细的看了看。只见棉纸上面喜鹊金钗的尾部明显有一道人工打造出来的缝隙,缝隙里隐约还残留着一点白色的粉末。收藏得如此隐秘的东西,能是什么好的吗?他的心立即沉了下去。
第6章 处置姨娘们
林如海沉吟了一会子,随即便吩咐下人道:“速速出府,去请熟识的大夫进府来。——记得,多请几位。”一个大夫辨识不出来,多来几个,总有人能认出这是什么东西。不像是砒/霜,砒/霜的粉末比这个粗粝得多。想来,不是常见的东西。
家主吩咐下去,下人们的效率还是很高的。没过多久,一共三个扬州城里有名的大夫就被请进了府来。三位大夫行至东边小花厅中,对着林如海行了礼。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大夫便开口问道:“大人,敢问可是要给夫人诊脉?”
林如海道:“非也,今日请诸位来,却是为了辨认一味药物。”说着,便拍了拍手。不多时,一位青衣碧裙的丫鬟便端着一只朱红托盘走了进来。待她行至诸位大夫跟前,微微福身行了一礼之后,便揭开托盘上面盖着的棉布,将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
朱红托盘之中,放置着一张白色棉纸。纸张里有一小簇粉末,比盐粒要细,比面粉要粗粝。须发花白的老大夫首先开始辨认,正伸出手去欲要捻一捻时,却听林如海说道:“请勿入口,这粉末可能有毒。”
三位大夫一听,心知搅入了林府的家宅争斗之中,心里不禁暗暗叫苦。但此时人已经来了,也没法子推脱,只得聊尽绵力。年纪比较大的两位老大夫辨认之后,俱是面露赧然之色,口称不知此为何物。倒是最后一位年约三旬左右的大夫,辨认了一会子之后,沉吟起来。
林如海的视线移到这位年轻大夫的身上,问道:“敢问阁下,可是认出了此物?”
“暂时我也说不准。”年轻大夫拱手回答道:“还请送一盏清水来,方可知晓。”
林如海点头应承,吩咐下去。不多时丫鬟便捧来一盏清水,奉到年轻大夫的跟前。却见大夫从医箱里取出一枚银质小勺,略微沾了一点白色粉末,放入水中搅动了几下。不过须臾,那盏水便变成了极为浅淡的粉红色。见此情景,大夫倒抽一口凉气,惊呼道:“竟然真的是此物!”
闻言,林如海修眉一挑,说道:“还请先生赐教。”
“在下并不知晓这种毒/药的名字。”年轻大夫说道,“只知道,这应该是来自于苗疆的一种秘药。中毒之人会逐渐衰弱直至死亡,却什么都查不出来。辨认这种毒/药的方法,便是将其置于水中,再以银器搅拌,而后水会变成淡粉色。用其灌溉花草,花草立即枯萎化为淡粉色灰烬。”
听了大夫的话,林如海脸上没有什么神情泄露出来,心却沉了下去。没想到,自己的家宅之中,竟然藏匿着这般可怕的毒物。自己死去的那个孩子,恐怕……孙氏这个毒妇!
给了一笔封口银子送走大夫们之后,林如海端起那杯粉红色的水,走到了回廊之上。廊下,整齐摆放着好几盆鲜花,姹紫嫣红,十分明丽。他微微弯下腰身,将杯中之水倒入脚下一盆茉莉花里面。不过须臾,那盆开得正盛的洁白茉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最后,化为一小堆淡粉色的灰烬。被风一吹,就消散了。
林如海看着脚下空空的青花瓷花盆,禁不住牙关紧咬,眼里露出一丝强烈的恨意。
太阳西斜的时候,黛玉坐在自己院子里,看着几个小丫鬟们蹴鞠。小丫鬟们哪里懂什么蹴鞠的规矩呢,不过一通乱踢,五彩的竹编小球飞来飞去,很是夺目。小丫鬟们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空气里,使得黛玉也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
正玩得酣畅,大丫鬟锦绣从院子外面走了进来。因黛玉坐在一株美人蕉之后,锦绣没有看见她,便拧着眉头呵斥那几个小丫鬟道:“小蹄子们作死呢,现在是玩闹的时候吗?快快收了去。”
待小丫鬟们屏气凝声的散开,锦绣方才看到黛玉,忙走上前来福身说道:“奴婢没有看见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黛玉并不是个苛刻的主子,便摇了摇头说道:“无事,不知者无罪。你说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锦绣看了看左右,低声回道:“姑娘,孙姨娘被老爷关起来了。”
黛玉对会发生这种事的缘由心知肚明,却仍问道:“却是为何?”
“老爷严禁下人外传,可奴婢隐约听说,与已逝的大爷和范姨娘有关系。”
黛玉摇了摇雪白手腕上的玛瑙珠串,问道:“难道说,弟弟和范姨娘的逝去,是孙姨娘下的手吗?”
锦绣道:“具体情况奴婢也不知道,可根据目前的情形猜测,八/九不离十。”
沉吟了一阵子之后,黛玉又道:“依你看来,父亲会如何处置孙氏?”
锦绣想了想,压低嗓子说道:“依奴婢的想头,恐怕老爷首先会逼问出孙氏的背后之人,而后,也不会饶了她的性命。”
闻言黛玉挑了挑眉,笑道:“何以见得孙氏背后有人了?兴许就是她自己的主意呢?”
“姑娘考我呢。”锦绣的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就凭孙氏,去哪里弄到能够不被人查出来的毒/药?恐怕她背后之人,势力不可小觑。”
黛玉听了锦绣的话,不觉高看了这丫头一眼。是个有见识的,可以着意栽培一下。而另一个大丫鬟锦帛虽不比锦绣玲珑心肝,却也十分忠诚。原主的这两个丫鬟,都很不错,不用换人了。
锦绣的估计果然没错,孙姨娘在被禁足了一个多月之后,便“病倒”了。不过半月,就已然“病逝”。林如海连口薄棺都没给她,直接命人扔在了乱葬岗上,可见对她恨极了。林如海的做法倒是令黛玉有些吃惊,她原本以为这个父亲会秉持着君子风范仁者之心,不会做得如此绝情。却没料到,他竟也是个能狠下心肠的。这样的父亲,她很是满意。就怕遇到一个拎不清的所谓“圣父”,那可就太令人憋屈了。想必林如海已经问出了孙氏背后的人,以后便会针对此人做出对策,那些朝堂上的事,就不必她来操心了。虽然是个大妖,但对于政治权谋这些事,她懂得的并不比一个扫地婆子多很多。
处置了孙姨娘,林如海也没有放过另一个可能无辜的吴姨娘。经此一事,他算是怕了这些姨娘们了,真正是败家的根源。吴姨娘倒是没有送掉性命,林如海给了她一笔安家银子,一顶小轿将她送离了扬州城。从此以后,林府就算是一个姨娘都没有了。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有。对这种情况,黛玉非常满意。
贾敏得了黛玉的“洗澡水”,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不过两个多月,便已经恢复如初,身上脸上还长了些肉,看起来漂亮多了。以前她瘦弱得太厉害,硬生生把九分的美色减成了六分。现在的她看起来竟又有了些初初成婚时候的风韵,时常把林如海看得一愣一愣的。黛玉见了这情景,十分乐见其成。想来,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已经不远了。
贾敏确诊怀孕的那一天,几个膀大腰圆的奴仆,风尘仆仆的在码头下了船,径直朝着巡盐御史府行来。此时,林如海和黛玉都在主院正房中,围着贾敏笑得合不拢嘴。给贾敏诊脉的大夫抱着几个大银锭子,笑嘻嘻的出了大门,与那几个奴仆擦肩而过。
林如海看着满面晕红的贾敏,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夫人可要好好保重身子,要吃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是世上有的,为夫一定替你寻来。苍天有眼,我林家有后了,有后了……”
贾敏虽然也很高兴,心里却也有着隐隐的担忧:“还不知是男是女呢……”
黛玉此时接过了话头,十分肯定的说道:“是个小弟弟,我梦见过的。”
贾敏和林如海闻言都看向了黛玉,贾敏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黛玉的额头,嗔道:“小鬼头,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个弟弟呢?”
“我就是知道。”黛玉一副极其笃定的模样,无端端的令人觉得她的话十分可靠。“前几天,我每天晚上都做了一个同样的梦。梦里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弟弟,一直叫我姐姐,要我陪他玩耍。这不就是预兆吗?”
听了黛玉的话,林如海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那便借玉儿吉言了,不行,我得立即到祠堂里上一炷香去……”说完,急急忙忙的便迈步朝外走,贾敏都没有叫住他。
见林如海离开,贾敏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老爷真是欢喜疯了……”想了想,她将黛玉揽在怀里,温柔的对她说道:“即便将来有了弟弟妹妹,玉儿始终是母亲最珍贵的宝贝。”她知道有些人有了小的就忽略了大的,她却是不会这么做的。世上能有哪个孩子比她的玉儿更乖巧可爱?玉儿是她的福星,有了她,才有后来的弟妹们。
第7章 儿女终双全
黛玉乖顺的依偎在贾敏怀里,鼻端萦绕着她的芬芳。这就是母亲的味道吗?她恍惚间想起自己真正的母亲,却压根不记得那条鱼长什么样子了……这很正常,那个时候,自己灵智未开,哪里就能记住母亲的模样了呢?
突然之间,她觉得,想它了。
六道轮回,三千世界,此时的它,又在何方呢?
就在母女俩温馨一刻的时候,有小丫鬟掀帘进屋,禀报道:“太太,姑娘,京城荣国府来人了。”
闻言,贾敏大喜:“快叫他们进来。”
男仆自然是不得入内,来的是两个仆妇。一个林之孝家的,一个周瑞家的。看到走在后方的周瑞家的,贾敏喜悦的神情便淡了下去。
她自然知道周瑞家的是荣国府二太太的陪房,从来她便跟这位假惺惺的二嫂不对付。如今她千里迢迢的派了自己的陪房来,所为何事?
贾敏的视线移到林之孝家的脸上,将眼底一丝不悦按捺了下去。待林之孝家的行了礼之后,她便开口问道:“母亲的身体可好?两位哥哥的身体可好?府中其他人可安好?”
林之孝家的脸上带着谦恭的笑意,一一回答了贾敏的问话,接着便从袖中取出几封家信和一张礼单,奉与贾敏。贾敏接下书信并未立即拆开来看,而是又与两个仆妇说了一会子话之后,方才道:“如今我有了身子,容易疲倦,就不留你们了。湘蓝,送两位妈妈下去歇着,好好招待,可不能怠慢了。”
听了贾敏的话,林之孝家的顿时喜上眉梢,连连说道:“姑太太竟又有了身子了?这可真是大好事,这可真是大好事!老太太知道了,一定高兴得不得了!”
周瑞家的也做出一副欢喜的模样,眼底却似乎凝冻着寒冰。贾敏心底冷笑一声,也不去与她计较,只与林之孝家的说话。不多时两人告退,贾敏方才拿起书信和礼单来。
黛玉依偎过来,装作一副不知事的小女儿娇态,说道:“母亲,我也要看外祖母的信。”
贾敏展开信笺,笑道:“信上的字,你可能认得全了?”
鲤鱼精自然是认得的,可小黛玉却不见得能够认得全,于是撒娇道:“母亲念给玉儿听嘛……”最后一个嘛字,拖得长长的,听得人心都化了。
“好,就念给玉儿听。”说着,贾敏便念起信中内容来。贾赦和贾政的信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无非是一些流于表面的问候,显得有些敷衍。而贾母的信,就有些值得推敲了。信中表达了她老人家对于女儿和外孙女的思念,又隐隐表露了一丝对于林家至今无后的担忧。提醒贾敏,不必紧着将林如海攥在手里,庶子庶女,也得叫她母亲嘛。最后,长篇累牍的,写了她老人家最疼爱的孙子宝玉,说这个孩子有多么多么聪慧,多么多么孝顺,实在是世间难得的。其间,几次将宝玉和黛玉相提并论,口口声声称“两个玉儿”。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放下信笺,贾敏先前的欢喜几乎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无奈和一丝悲凉感。黛玉仰起脸看向贾敏,小手抚摸上她的脸颊,说道:“母亲不要难过,想一想爹爹玉儿和肚子里的小弟弟。”
稚嫩的声音将贾敏从不好的情绪里拉了出来,看向怀里女儿如花似玉的小脸还有眼里微微的担忧,贾敏笑了:“小鬼头……”黛玉的话提醒了她,是啊,荣国府再不好又如何呢?如今她是林贾氏,应该操心的是自己的丈夫和儿女,其他的人,随他去吧。
夜晚,林如海忙完公务回到房中,见贾敏眉间有郁色萦绕,便出言问道:“夫人似乎心情不佳?”
贾敏将荣国府的来信说了一遍,然后忿忿的说道:“母亲意欲将宝玉和黛玉凑做堆,倒是十分为她的宝玉着想,可曾真心为我的玉儿想过?”
林如海的心思向来不爱放在这些家宅之事上,便道:“其实亲上加亲,亦是一桩佳话。”
“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贾敏愈发不悦,“玉儿是我们的嫡长女,她又是这样的品貌,亲事岂可如此随意?我虽不在京城,却也听说过那宝玉的二三事,竟是个极为不堪的。向来不爱读书,偏爱在丫鬟堆里厮混,竟是纨绔子弟里领军的人物。这样的人,如何能配得上我们的玉儿?”还有未曾说出口的话,便是各自的身份。林如海是手握实权的三品大员,简在帝心,将来入阁拜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二哥哥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五品官,不能袭爵的。宝玉亦不过是他的嫡次子,与黛玉的身份,差距甚大。人说娶妻娶低,嫁女嫁高,不是没有道理的。
林如海听了贾敏的话,顿时也不喜起来:“原来如此,怨不得夫人生气。回信夫人且斟酌着,我们的玉儿断断不能给如此不知上进的人。”
闻言,贾敏这才心情愉悦起来,点头应道:“我自晓得的,老爷放心。”
林如海又道:“说起玉儿,我今日想着,也该给她寻一位先生了。有人给我推荐了一位名叫贾雨村的人,我想着,倒也很是合适。”说着,便将这个贾雨村的情况给贾敏说了一遍。
贾敏听完了林如海的叙述,沉吟了一下,说道:“我瞧着倒也不错,只是老爷,还是该问一问玉儿自己的意思。”
林如海闻言不禁失笑:“她一个小小孩童,懂得什么?”
“老爷别看玉儿年纪小,我瞧着,她小小年纪,却十分的聪颖懂事。”贾敏说道:“何况,她竟能见到菩萨临凡,是个有慧根的,老爷可不要小觑了她。”
林如海向来尊重贾敏的意思,便回答道:“夫人的意思,我知道了。待到明日,便问一问玉儿。”夫妻俩又说了一会子话之后,便洗漱歇息了。自从府中没有了姨娘,两人的感情又再次升温,竟又有了些新婚时候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