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手镯是前些日子茜香国进贡来的,三个颜色的玉石,也叫做福禄寿玉石。这只手镯的颜色分别是瓷白淡绿和浅紫三个颜色,配合得十分雅致清爽。一枝茉莉花盘旋在镯子上面,淡绿的一部分雕成了花枝花叶,瓷白和浅紫的部分雕琢成了花瓣和花蕊,雕工大气而精致,一看而知出自大家之手。
听了皇帝的话,贾元春似笑非笑的抬眼瞥了他一眼,伸手拨弄了一下茉莉花镯子,哑哑的说道:“陛下这么说,叫其他姐妹们听了,心里怎么想?”慵懒微哑的嗓音,像是随意伸出去拨动琴弦的手,乱了人的心绪。
皇帝在贾元春身旁坐下,拥着她的肩膀笑道:“管她们怎么想,我只要你欢喜,就行了。”如今他在贾元春跟前,几乎很少称朕了。
听了这话,贾元春送给身旁男人一个带着感激和爱意的眼波,心里却在冷笑。据她所知,与这只手镯一同进贡而来的还有一盒更加珍贵难得的粉红和粉紫色的珍珠,正摆在淑妃宫中呢!所以男人一时情动说出来的话,听听也就罢了,千万不要当真。若是当真了,难免会伤心。敌不动我不动,方是正理。
两人拥在贵妃榻上低语了半晌,待到宫灯的光亮逐渐暗淡下去之后,皇帝便在贾元春耳边说道:“夜深了,卿卿与我安置了罢……”
贾元春任由皇帝将自己抱起步向寝房,低垂睫毛,掩下眼底无聊的情绪,只差打个哈欠表示自己实在感到不耐烦了。墙上两个人的身影,看似融为一体相亲相爱,其实距离依旧遥远着呢。
帝王的真爱,是世间最不可求的奢侈品。只有传闻,未曾亲见。难怪后世有文学家曾书,集/权主/义国家的君王,是没有权力要求爱情和友情的。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无奈。正所谓,高处不胜寒。
次日清晨皇帝起身离开之前,特地吩咐宫女不要吵醒婕仪,让婕仪好好歇息。这话恰好叫过来打探情形的史容华听见了,心里顿时像是喝下去了一大碗加了黄连的醋,又酸又苦。这贾元春,与自己一样出身四大家族,却怎么比自己运气好了这么多呢?让人只要一想起,便生出许多的不服气来。她却不愿意承认,这并非缘与运气,而是因为各人的资质不同。以她的外貌和头脑,能在容华这个位置上终老一生,就算是命好了。倘若不小心卷进宫廷斗争中去的话,那后果,真不是她可以承担的。身上无宠,皇帝连你的模样都不记得了,哪里还会在乎你的生死?别说你那四大家族的背景了,腐朽不堪尸位素餐的所谓勋贵们,是皇帝心里最为厌恶的存在。这个身份只能减分,不能加分。君不见从前的贾元春,被利用个彻底之后,便香消玉殒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道理大家都懂,却还是忍不住幻想,自己能是例外的那一个。可这世间,又哪里能有那么多的例外呢?
朝着屋子里面觑了觑,史韵蓉正要趔趄着脚儿朝里面走,便被一个小宫女含笑拦住了:“容华,我们婕仪还未起身呢,请待会儿再来吧。”
史韵蓉笑道:“元春妹妹真是懒得很,瞧这日头都快上中天了,也该起身了。我去叫一叫她——”说着便不管不顾,就要往里面闯去。照道理说现在贾元春位份比她高,她不应该叫她妹妹了。可史韵蓉仗着自己进宫早,年岁又比元春大,便一直还是叫元春妹妹。些许小节,元春并不在意,也就随她去了。如此一来,反叫史韵蓉觉得元春脾性好,是个好欺负的,就有些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见史韵蓉如此大胆,小宫女急了,连忙张开双臂牢牢挡住对方的去路,声音也大了起来:“容华,我们婕仪尚未起身妆容不整,你此时进去,真的不大合适!”她一着急,声音便显得有些尖利起来。听上去,有些个不够礼貌的意思。
要换了是贾元春身旁得用的大宫女抱琴或者芝兰这些人,拦了也就拦了,史韵蓉不会做什么。可现在挡在她面前的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史韵蓉便觉得自己被轻视了,顿时脸色便紫胀起来。她抬起戴着金镶碎宝石指甲套儿的手来,朝着这小宫女脸上扇去,嘴里还说道:“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如此跟我说话,这就是你们主子的教养吗?”
却听啪的一声响,小宫女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巴掌,白皙的皮肤顿时红了起来,还被尖利的指甲套挂了几道血痕。这小宫女年岁还小,一进宫就被分到了元春这里,没有受过什么大委屈的,当下便忍不住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也并不跪下请罪。见此情景,史韵蓉下不来台,心中更加生气,怒道:“你还不给我跪下,什么时候跪得我气消了,你才能起身,听见了吗?”
她的话音刚落,屋子里面便传来了几声鼓掌声,贾元春懒懒散散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容华好大的威风,我的奴婢,多亏你教训了——”
门上挂着的桃红色百子缂丝撒花软帘被掀起,贾元春身上披着件白狐大氅,散着发髻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看见她身上那没有一丝杂色,雪白厚实的大氅,史韵蓉的心里,更加不忿起来。这样好的氅衣,她就连一件都没有,只有些灰鼠银鼠的。而贾元春呢,却能随随便便毫不在意的披在身上,一点也不在乎其珍贵的模样。皇帝陛下,也未免太过偏心了吧?同是四大家族的人,他怎么能厚此薄彼呢?贾元春的位份,也只不过比自己高一点点而已。自己进宫的年头,可比她久多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第44章 打脸史容华
史韵蓉也知道元春比自己得宠, 原本想要说几句软话解释一下的。可这时见了对方身上的白狐大氅, 就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冲昏了头脑, 不管不顾起来。“妹妹好大的阵仗,就连麾下的奴才都胆大妄为起来。我想要进去看一看妹妹,却被这奴才拦住了,还出言不逊, 真该好好教训一下。否则, 以后都敢爬到妹妹头上去了。要姐姐我说,这样的奴才,就该打一顿撵出去,还留在身边作甚?”
听了史韵蓉颠倒黑白的话, 那小宫女害怕元春真的将自己撵出去, 连忙朝着元春跪下了,哀求道:“主子,求主子不要赶走奴婢,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眼圈儿红肿着, 看起来又可怜又有些好笑。
元春看向这小宫女,真的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起来吧, 谁说要撵你走了?不要听见风就是雨的, 除了陛下和皇后娘娘, 还没有人能越过我做你的主儿。”
听了元春十分温和的回答,小宫女既惊且喜,挂着泪水笑了起来:“主子不是、不是在哄奴婢?”被泪水浸湿的亮晶晶的眼睛,小鹿一样看着贾元春。
贾元春伸出手,将还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拉了起来:“看你这一脸的眼泪,快去洗一洗吧。”
小宫女站起身来,满面感激的冲着元春行了一个礼之后,退下去清洗自己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史韵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十分的难看:“妹妹这是不给我面子了?”
贾元春伸手拢了拢肩上的狐氅,淡淡的说道:“面子不是人给的,是自己挣来的。辱人者,人恒辱之。另外我提醒你一句,现在,你应该叫我一声姐姐了。一个称呼虽然并不要紧,却也是宫中规矩。你比我年长,又比我在这宫里的时间要长,这些道理,不用我来提醒你吧?”
自从住进这华安宫中之后,还是第一次,贾元春对待史韵蓉这般不客气。听了这话,史韵蓉一时难以自抑,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来:“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
“我为什么不敢?”贾元春的神情还是平平淡淡的,甚至有点萧索的意味。“论位份,我比你高。哪怕只高一点,那也是高。论道理,是你先动手打我的宫女。打我的人,等于就是打了我的脸。就算是闹到皇后娘娘面前,我也是有理的一方。你若是不服气,可敢现在就跟我到凤仪宫去,请皇后娘娘评一评理?”
史韵蓉的脸色愈发难看,期期艾艾的说道:“不过一桩小事而已,何必闹到皇后娘娘跟前?没得耽搁了正经事。”
“原来你不是不懂得这些道理,只不过是欺我脾性好而已。”贾元春道,“给你三分颜色,你就真要去开染坊了?看来,不跟你把话讲明白,你还会老着脸凑上来。今儿个我就把话搁在这里了,我这里,不欢迎你来,记清楚了吗?”
这样斩钉截铁的话,无异于在史韵蓉脸上狠狠的扇了一个耳光。她的脸色原是青白交加的,现在又变得红紫起来,就好像贾元春真的动手打了她似的。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又似乎无言可对了。闹起来吗?原就是她自己没道理。何况若是真闹得大了闹到了皇帝跟前,凭贾元春的恩宠,给自己上点眼药,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到了那个时候,吃亏的又是谁?想到这里,史韵蓉只得狠狠跺了跺脚,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在贾元春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眼中,流露出刻骨的恨意。
心胸狭窄的人,很可能只是因为一些小事,就记恨上了一个人。何况在史韵蓉心里,对于贾元春还积压着长久而来的妒忌。如今妒忌和怨恨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锅毒/汁,冒出黑漆漆的烟雾来。吞没了她自己,也将要去蚕食别人。
史韵蓉回到自己宫中,看什么都入不得眼,骂走了身边伺候的几个宫女,又摔了几件不算珍贵的瓷器,心里的火却还是没有消下去。待在屋子里越来越觉得憋闷,她便一个人离开华安宫,朝着御花园走去。冬天除了梅花,哪里还能有什么花草可看呢?她一路行来,满目冷清,心里愈发气闷得慌。行至一处假山之后,她坐在山下,嘴里忍不住开始骂骂咧咧起来:“贾家的小贱/人,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真是可恨!我在陛下面前得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现在就敢在我面前仗腰子了?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我且洗干净眼睛看着,你能得宠一时,还能得宠一世吗……”她越骂越是畅快,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心里的火倒是消了大半。正骂得高兴,忽然一阵娇甜的笑声,在假山之后响了起来,紧接着一个女声带着笑意说道:“史容华这张嘴儿,真叫人又恨又爱呀!”
史容华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站起身来,朝着声音传来处看去。却见假山后方,转出一行人来。领头的妃嫔,身穿碧色绣兰花草的紧身束腰小缎袄,显出她纤细得过分的腰肢,不盈一握。下系一条银红色洋绉镶银狐边皮裙,微露脚上一双尖尖翘翘月白色素面小羊皮靴。肩上披着一件油光水滑的火红狐皮大氅,风头出得极好,一望可知是极难得的物件儿。她头上戴一领雪白貂鼠卧兔儿,正中悬一颗硕大的红宝石,衬得一张脸愈发娇小可怜。纤纤素手里握着一只鎏金小手炉,面带微笑看着史容华,却不是淑妃娘娘何莲琬是谁?
史容华不知淑妃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心中十分忐忑,连忙福身施礼,口中说道:“淑妃万安,嫔妾只是一时气愤方才失言,还望娘娘——”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何莲琬便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未尽之语,道:“你不必解释,虽然你只是一时气愤口不择言,却也算是犯上。我承蒙陛下厚爱协理六宫,却是不得不得罪妹妹了。否则,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意?”
史容华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冷冰冰的砖地之上,哀求道:“淑妃娘娘开恩,嫔妾再也不敢了……”
何莲琬那戴着两只精致金镶玉戒指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怀里的手炉,垂眸看向地上跪着的史容华,道:“妹妹怎么跪下了?快快起身,咱们又不是外人,有话好说嘛。”
见淑妃的话并没有说死,史韵蓉的心也放下了些许,站起身来看向对方,道:“娘娘,可是要放过嫔妾这一回无心之过?淑妃娘娘向来心怀宽容,宫中之人皆知。想来对于嫔妾,亦不会例外才是……”
真是个蠢货……何莲琬心里对史韵蓉极为轻蔑,面上却是一派和气,挽住她的手道:“哟,瞧妹妹这手冰冷的,仔细染了风寒。我宫中正炖着热热的野鸡崽子汤,跟我去喝一碗吧。”
史韵蓉怎敢拒绝这邀约?当下便跟着何莲琬,通过一条不常有人走的小路,来到了她的沁春宫中。比起精致的华安宫,贵气的凤仪宫,沁春宫自有一派清华气象,不愧是才女居住的地方。两人坐下后不久,香气扑鼻热腾腾的野鸡崽子汤便端了上来,陪着几色精致点心,真是色香味俱全。然而史韵蓉哪里有品尝美食的心思?当下随意喝了几口汤,就放下了手里的甜白瓷梅花纹勺子,看向何莲琬,说道:“淑妃娘娘……”她神情忐忑,欲言又止。
淑妃的身子不好,每每刚一入冬,宫室里就开始燃起炭盆来了。此时暖阁里摆着四个燃得红红火火的珐琅鎏金福寿纹铜炭盆,热气一阵阵的往上冒,热得史韵蓉满头满脑都是汗珠,却不敢置言。何莲琬似乎没有听见史韵蓉的话,兀自拿着勺子喝着汤,时不时还夹起一块小点心放进嘴里品尝,神情恬静。见此情景,史韵蓉也不敢再开口,只得耐心等待着。一直等到何莲琬放下了碗筷,宫女们撤下残羹端上热茶来,她方才再次开口说话:“娘娘,可是有话要对嫔妾说?若有差遣,嫔妾自当尽力。”
何莲琬端起搁在身旁小几子上的汝窑黑釉杯来轻轻抿了一口,而后方才放下杯子笑着对史韵蓉说道:“妹妹在那华安宫,过得可好?”
不知道淑妃葫芦里到底埋着什么药,史韵蓉只得小心斟酌着回答:“宫中日子虽冷清,嫔妾知足常乐,日子过得倒也不错。”
何莲琬闻言轻轻一笑,道:“冷清?怎会呢?这一月间,陛下虽常来我这里,却也没有冷落了华安宫。倒有八九日,是宿在那里的。妹妹怎还言冷清?”
史韵蓉闻言,心里又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眼中也不禁流露出妒恨之色来:“娘娘有所不知,陛下去华安宫,一向都是宿在贾婕仪那里的。我们这些人,何曾能分到一杯羹?”
第45章 借刀杀人计
听了史韵蓉的话, 何莲琬眼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诧异来:“竟是如此?我还道你们同为四大家族的人, 正该互相照拂一下呢。贾妹妹如此行事,倒是有些个不妥了。”
闻言, 史韵蓉顿时将何莲琬引为知己,向她吐起苦水来:“可不是吗?我原瞧着她是个好的,没想到,竟会是如此心胸狭窄之人, 白瞎了她荣国府嫡长女的名声!自从她来了华安宫, 陛下就再没踏足我房中一步。淑妃娘娘,我这心里,苦啊……”她也不想一想,就算是贾元春没来华安宫之前, 陛下也好久不曾宠幸过她了, 怎能将事情都怪在贾元春头上?
何莲琬心里对这糊涂虫愈发轻视,面上却不动声色,反倒露出同情之色来:“贾婕仪如此行事,确实过了些。难道,你就这么任由她放肆吗?皇帝陛下,可不是她贾元春一个人的啊!”这话说的, 对于一个月有半个月会留宿皇帝的淑妃来讲,实在是亏心了。多亏她脸厚心黑,完全不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什么不对的。
史韵蓉露出苦相来, 语气也低落了下去:“可是, 我又能如何呢?她狐媚魇道的, 哪里像是个大家子出身的,可,陛下却偏偏喜欢她这样的……”
何莲琬葱白的手指,轻轻在红漆小几上敲着,一下一下,极富韵律。她的声音似乎也合着这节奏,一声一声,直入人心:“若是华安宫里只剩下了你一个人,岂不是,就能够独得恩宠了……”
史韵蓉抬眼看向何莲琬,眼中满是迷惘,还有一丝期盼:“会吗?”
何莲琬再接再厉,继续蛊惑:“可不是吗?华安宫里就住着你们两位妃嫔,没有了她,可不就只剩下你可以选择了?”
还好,史韵蓉还没有蠢到家:“可是,若是陛下不踏足华安宫,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后宫佳丽三千人,可不是说说而已的。当今陛下的后宫虽没有三千人那么多,小几百,总是少不了的。如何脱颖而出,拼的是家世,拼的是个人资质,甚至,连运气都要算在里头。君不见多少红颜老死宫中,都不曾见到君王一眼。可悲,可叹。真应了黛玉那句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何莲琬捻起一块酥油红豆糕,咬下一小口,闲闲的说道:“陛下虽贵人事忙,却总是少不了会来我这里的。妹妹的好处本来就不少,若是我在陛下面前提上几句,他可不就上心了吗?到时候,你还用担心陛下不去你那里吗?”
闻言,史韵蓉眼睛一亮,忙道:“那就多谢娘娘了,如此一来,我也就不必担心贾元春抢走我的恩宠了。”
倒真是会打蛇随棍上……不付出,就想要收获,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何莲琬心里冷笑了一下,神情冷淡下来,放下糕点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碎屑,道:“屋子里一热,困意就上来了。”说完,便端起茶碗来,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史韵蓉哪里肯就这样离开?急得满脸通红,道:“娘娘的意思是……”
何莲琬微抬眼眸,其中波光流转动人心魄:“我的意思,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史韵蓉沉默下来,半晌之后方才开口说道:“可是,她如今正深受恩宠,我哪里能有什么法子赶走她呢……”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何莲琬冷淡的神情收敛了些,又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你可知道前朝的陈妃案?”
这么大的事,史韵蓉再无知识,也是知道一二的。“娘娘是说,让我像那陈妃似的——”说到这里,她的脸色都白了,连连摇手道:“这我可不敢,那可是拖累全家掉脑袋的事啊!到时候别羊肉没吃到,反惹得一身骚,不行不行,这行不通的!”
蠢货!何莲琬闻言气得差点站了起来,连忙强压下心头的火,柔声说道:“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妹妹你误会了。这样有损龙体的事,丧尽天良的人方才做得出来。做出来了,难免就要承受陛下的怒火。如此一来,别说是继续做宠妃,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很难说。”说着,她轻蹙眉头,玉手抚上胸口,叹道:“真是太可怕了,一想起来,我就觉得心里发抖。幸好,如今陛下的后宫里,没有像是前朝陈妃那样,胆大妄为的人。若是真有了那样的人,想一想都觉得害怕……”
话说到这里,史韵蓉再蠢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若是贾元春做出了那样的事,陛下还会继续宠幸她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她先是感到害怕,接着,心里却又涌上来一阵热热的激流,烫得她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如果真能那样的话,如果真能那样的话……她一想到贾元春那淡然的神情变得恐惧惊惶,涕泪俱下的跪在地上求饶,心里就生出了难以压制的快/感来。她想象自己高贵优雅的站在像是一团烂泥的贾元春面前,对着这个昔日高高在上的敌人嗤之以鼻,冷然道:“你也有今天!”想着想着,她便愈发激动起来。
何莲琬觑着史韵蓉的神情,知道这人已经动心了,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她没有再继续说什么,有些话,点到为止最好。若是到时候事情牵扯了出来,也怪不到自己头上。她说什么了吗?她让史韵蓉去害贾元春了吗?没有!她只是陪着史韵蓉发了一顿牢骚,然后承诺会拉她一把而已。而那陈妃案,也不过是她随口提起来,使众人引以为戒的,完全没有其他的意思。反正,她就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尘埃不沾身的。
史韵蓉从沁春宫里走出来,便有些浑浑噩噩的,游魂一般的回到了自己宫中。恰好,便在宫门口遇到了圣驾。她连忙走上前去,学着贾元春的模样,身姿娇柔的福下/身去,柔声说道:“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说着,她微抬双眼,娇滴滴的朝着陛下那边看过去,希望能得到他一个欣赏的眼神。若是能将他拉到自己宫室中,那就最好了。
皇帝穿着莲青色的常服,披着墨狐大氅,头上戴着玉冠,刚刚从步辇上走了下来。瞧见史韵蓉的作态,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迈步走向了华安宫贾元春所居住的偏殿那边。后方太监侍卫目不斜视的走过,谁都没有朝史韵蓉这边看一眼。冷冷的风里,隐约飘来一句话:“东施效颦……”
这淡淡的话语仿佛刀子一般插进她心中,刹那间鲜血淋漓,痛不欲生。她站在寒风中许久,方才像是醒过神来了一般握紧拳头,嘴里喃喃念出一个名字:“贾元春——”
史韵蓉的大宫女这个时候方才发现站在宫门外的自家主子,匆匆忙忙拿着手炉走了出来,想要将其塞给她,嘴里还喊道:“容华,你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仔细冻着了……”话还没说完,便挨了一个窝心脚,哎哟一声险些倒在了地上。她抬起眼看向史韵蓉,接触到对方布满血丝充斥着戾气的眼神,顿时又吓得低下了头去,无意识的低声念道:“容华且消消气……”她不知道主子又在生什么气,难道又是为了陛下去贾元春那里的事吗?可是,那不是已经是这华安宫里的常态了吗?她早该已经习惯了才是……
容华这段时间里,实在是有些喜怒无常了。原本还算是好伺候的主子,现在也越来越难伺候了。本来跟着不受宠的主子就时日艰难,如此还遭遇这般对待,她真觉得自己命苦。看看对面贾婕仪的宫女,小日子过得多么滋润啊!贾婕仪几乎从来不打骂她们,手底下又散漫,常常给赏赐。又因为主子得宠,每当宫中发下什么东西的时候,贾婕仪的宫女得到的都是上份的。不像她们这些人,等别人都挑拣完了,才会轮到她们。东西的质量不好不说,连数量都常常被克扣。这般凄凉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并不在乎被迁怒的宫女心里是什么想法,史韵蓉兀自迈步回到了自己宫室之中,走到暖阁里坐了下来。她的大宫女忍着身上的痛楚,匆匆跟着走了进来,走到她身旁低声问道:“容华可是累着了?可要先歇一歇,再传晚膳?”
史韵蓉没有回答,只是侧头看了看屋子里两个燃得有气无力的炭盆,使劲吸了吸鼻子后问道:“怎么这么大的炭气?银霜炭不该有这么重的味道才是,是不是你们私底下换了炭,将好炭给昧下了?”她蓦然转头看向身旁宫女,眼神凌厉。
大宫女顿时又被她的喜怒无常吓得跪了下去,解释道:“主子,我们怎么敢如此行事呢?实在是因为银霜炭数量不够用的,所以我才叫他们夹了些黑炭在其中。”
第46章 陷害贾元春
听了宫女的话, 史韵蓉不解的问道:“怎么会不够用的?照我的位份, 每年冬天的银霜炭都该还有多余的才是。”
宫女害怕史韵蓉将这事又怪在她们奴婢们的身上,连忙解释道:“今天冬天的银霜炭本来就出得少, 各宫里得的几乎都没有去年多,并不是独我们宫里如此的。”
史韵蓉蹙眉道:“可是,我今日在沁春宫里,看到淑妃房中可是足足燃着四个炭盆呢, 全部都是上好的银霜炭, 哪像是缺了的样子?就说那对面贾元春的宫室里,也没有说是用黑炭凑数的……”
宫女低下头去,不敢开言。史韵蓉自己想着却是明白了,自嘲的一笑, 说道:“对了, 宠妃的宫中怎会缺这些东西?要克扣,自然是克扣我们这些不得宠的人的了。反正,也没有人会替我出头。”
宫女闻言,愈发将脑袋垂得低了,恨不得将其藏到衣服里面去。史韵蓉看着她,看了很久, 突然抓起身旁一只水晶仙鹤,猛的掷了过去。宫女条件反射一般闪身躲过了,那只珍珑剔透的水晶仙鹤便砰的一声落在褐红色砖地上, 摔了个粉碎。细碎透明的碎片, 落在地上, 仿佛谁碎了一地的心。
名为碧箫的宫女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夜,所幸史韵蓉并没有再次传唤她过去。值夜的小宫女次日清 晨出门来,也是好好的,脸上没有巴掌印,身上也没有伤痕。碧箫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却没想到,当日夜晚,史韵蓉便遣散了其他伺候的人,独独将碧箫留在了跟前。
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碧箫强笑着问道:“容华可是有事吩咐奴婢去做?”
史韵蓉一时并没有说话,只是端着珐琅描金松鹤延年茶盏,慢慢的啜饮着。碧箫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连心跳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暖阁里静谧非常,只有炭盆里偶尔响起一两声木炭炸裂声,仿佛一只爪子时不时伸出来抓挠她。等了许久,终于史韵蓉轻轻将手里的茶盏放在一旁,开口说道:“碧箫,你跟了我多久了?”
碧箫立即回答道:“自从容华初初入宫,碧箫就得幸跟着容华了,如今算来,已经是五年有余。”
“这五年里,我待你如何?”
碧箫只得回答道:“容华待奴婢极好,奴婢心中感怀不已。”
史韵蓉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眼底却流淌着冰冷的暗流:“我听说,贾婕仪身边的紫音,是你的同乡,可有此事?”
碧箫心中很是忐忑,却不得不照实回答:“正是如此。”
史韵蓉沉默了一阵子,又道:“这深宫里头,主子和奴才,向来便是一体的。主子若是日子不好过,做奴才的日子也别想好过得了,你说,是也不是?”
碧箫道:“奴婢明白,奴婢对容华一片忠心,不敢更改。”
“仅有忠心,又有何用?”史韵蓉垂眸,拿着小铜火箸儿慢慢的拨弄着手炉里面几块碎炭。烟气蒙蒙,遮住了她的表情。“要是带着一片忠心为主子将事情办好,那才是难得的忠仆呢。”
碧箫顿了顿,方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容华的意思是……”
史韵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起身将手炉放到一边,走到梳妆台前倒腾了一会子,取出一包东西走了过来。她将那棕黄色的小纸包递给碧箫:“你且先看看。”
碧箫提心吊胆的将纸包接了过来,展开一看,里面却是数枚浅褐色小小的块状物。凑近了一闻,鼻间传来淡淡的异香。“这是……熏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