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说胡话,这小娃刚生下不足几个时辰。过些时日,等长开了自然会越来越像你这个父皇。”
赵黎听了这句,才嘿嘿笑了起来。抱着怀里的小人儿,瞧看个不停。到底是血浓于水,看着看着,年轻的皇帝脸上也不自禁地泛起了几分怜爱之意。
这么一晃,便到了午时。
吕昭仪现下身子虚弱,不方便出来见人。却吩咐了后厨早早准备了一大桌精致菜肴。
皇帝今日喜得龙子,心情大快,一口允下今日被邀所有人都留在昭纯宫陪着小皇子一道用午膳。
这样的情境之下,自然无人会扰了皇帝的兴致,一个个将来时备好的贺礼交付给管家之后,便上座准备用膳。
吕昭仪府上的厨子也算是费了些功夫,准备的菜式皆为山珍海味,比起皇帝御厨的手艺也是相差无几了。
只是那饭菜一端上来,一直安安静静立在赵清颜身后的杏桃脸色却是倏然大变。
凤尾鱼翅、绣球乾贝、片皮乳猪还有金腿烧圆鱼……
竟全是些重口的东西。
要知道公主在锦绣阁时,这些时日,只是闻到些油心儿,便受不住了,哪里能咽得下这么些东西……
杏桃担忧地瞧了眼自家主子,皇帝的主座就在公主的身侧,她不好出声。只得咬着牙在原地焦急地踱步。
而那杏桃并没有料错,赵清颜甚至一口还未尝,只片皮乳猪被端上桌的那一刻,浓烈的油腻味直冲鼻管喉底,胃中随之一阵翻滚。
她面上一白,马上弯下腰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她再也忍受不住,扶着桌角干呕了起来。
坐在她身侧的赵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吓了一跳,当即扔下手中银箸,伸手一把扶住赵清颜。
“皇姐,你这是怎的了?!”
而那对面,自踏入这昭纯宫便开始闷闷不乐的萧贵人,瞧见这幕,也是一愣。而后又觉得似曾相识,她脱口便问:“公主的身子自那日回去之后,还未好么?”
赵黎听了这句,更是心下更是一跳,他垂头望着扶着桌角,气息依旧虚弱的赵清颜,一脸担忧地道:“皇姐之前便不舒服了吗?怎的不唤太医瞧看?朕现在便宣召宫中最好的御医——”
“无碍……”
赵清颜打断了皇帝的话,她撑起身子再度坐回椅上。“便是今早吃得多了些,现下身子才有些不适,皇帝无需多虑。”
赵黎听了这话才稍稍有些放心了下来。原本这事到这,便该过去了,谁知这个时候,怀抱着小皇子的奶娘却不合时宜地忽然扬声道了句:
“公主这模样倒是让我想起娘娘刚怀上时,吃什么吐什么的那阵。当时为了变着花样给娘娘准备些爽口的吃食,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那奶娘也是个想到什么说什么的主。这话便也是随口一说。怎想,她的话音刚落,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了。赵清颜面上没什么过大的变化,但在场投向她的目光里却多了几丝错愕或是异样。
而听完奶娘这一番话后,反应最大的明显便是皇帝了。
赵黎几乎是瞬间黑了脸庞,他怒目望向对面的奶娘,厉声斥道:“大胆!朕的皇姐清清白白,如何会同怀上身孕的吕昭仪一般!你这妇人满嘴胡言,竟敢污蔑朕的皇姐,毁她名节,来人!拖出去杖打二十!”
那奶娘如何也不会料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会惹来这种祸端。奶娘当即被吓得两腿发抖,将手中的小皇子颤颤巍巍交给一旁侍女后,话也不会说了,慌慌张张地“噗咚”一声跪在地上。
一旁的带刀侍卫听了皇帝的吩咐已经往这边走来,赵清颜见此蹙了眉头。
“她便也是无心之言,本宫也不会放在心上,皇帝便也放她一马吧。”
赵黎听罢,却是无法赞同,拧眉便道:“皇姐心善,只是这妇人胡言乱语,若是传出去必然毁你名节,朕赏她三十杖便是轻了。”
赵清颜叹了口气:“你若是把奶娘给打伤了,日后谁来照顾你的皇子,本宫的亲外甥?更何况你便是今日把她打死,若是有人想传,便也拦不住。更何况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又有谁会把方才那奶娘说的话道给旁人听呢。”
说着,赵清颜抬眸在其他人身上淡淡一扫。众人愣了半响儿,而后皆是点头称是。
赵黎心下虽仍旧不能苟同,但赵清颜话已至此,他也不好多言。便是目光瞥向地上颤颤巍巍只顾着发抖的奶娘,冷眉沉声道:
“今日便看在皇姐的面子上,饶你一次。若是还有下一次,你再管不住你的嘴,朕便把你的舌头割断!”
奶娘听了这句,连汗都来不及擦,忙不迭地又是磕头又是谢恩。赵黎看着心烦,摆了摆手,便让她带着小皇子下去了。
萧琪儿也是个识人眼色的,见皇上依旧黑着脸庞,现下桌上气氛又十分紧张。她眼眸一转,连忙打着圆场将话题移向别处。
当日,午膳时这样一闹,原本赵黎今日难得落得空闲,打算直接待到晚上,陪陪刚刚诞下皇子的吕昭仪,顿时也没了心思,索性直接摆驾长宁殿。
赵黎唤来秉笔太监上前为他磨墨,正翻开今日批阅完的奏折,准备再仔细翻看一遍。这个时候却有人上前同传,道是平阳公主求见。
赵黎一愣,想着皇姐离开了昭纯宫后,该是打道儿回府了才是。
来不及多想,他放下手中的墨笔,沉声便道:“请公主进殿。”
于此同时,十七到达绥阳已有两日。
被派来的小队便驻扎在修缮大桥不远处的山坡之上。
十七身为校尉,被派来此原本只是来监督进程。但他日夜与那些被派来帮着修缮的小兵同吃同住,他体格高大,又有力气,一人充当三人用,也毫无怨言。
绥阳的这群百姓,原本上次筑水坝以来,便觉得十七值得信赖。如今见他任劳任怨,却是一点没有寻常官爷的架子。百姓们愈是对这个身姿伟岸的年轻人生出了更多的好感。
对于此,十七本人倒是不觉有他。他其实并未有这群百姓想象的那般无私伟大,被派来绥阳修筑桥梁,十七心里想的便只是如何加快进程,完成之后能够早些回去罢了。
与赵清颜小聚又分离,十七虽然安抚了赵清颜让她不要难过,但他自个儿心里无疑也是不爽快的。
有时十七躺在自己冰冷的床铺孤枕难眠,想着几日之前夜夜环抱着她柔软的身子安然入睡,他甚至起了些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听了她的话,直接拒了那副统领的军令……
十七的这种念头直到在这绥阳待了半月之后,才慢慢开始改变。
便是有一日他带着一队小兵,扛着工具同往常一样往修缮的地方走。路上迎面跑来一个不足他膝高的小儿,在十七跟前顿足,仰面,呆呆地望着他。
那小儿瞧上去不过四五岁,头上扎着小辫,身上穿的是县城里最常见的那种粗棉袄子。见这小儿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十七感到有些讶异,十七确信自己从前应该从未见过他。
正困惑之际,那小儿忽然冲着他咧嘴一笑,露出还没长齐的八颗小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