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候为止,马王堆帛书以及帛画的全部图形已经被总结完毕,汇集成册,最终定稿。
苏进记得很清楚,当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有多么高兴。
在上个世界里,他的工作重心一直放在故宫那边,对于马王堆相关的工作一直没怎么参与过。但这是考古史上的一次重大发现,后续无数人参与研究,每一次新发现,都可以引起一次小规模的震动。苏进就算不想关注,也会不断听到那边的消息,更何况,对于考古界所有的大事件,他都是尽其可能地关注着的。
帛书集成出版之后,那边也给他的工作室寄了一份过来,苏进闲来无事,曾经从头到尾翻看过一遍——但也只是翻看而已。
马王堆帛书内容丰富,除了考古修复相关人员之外,还有无数历史学家、语言学家、文字家、医学家在进行相关的拓展研究。真正要去钻研这个,一个人一辈子的时间也不够。
苏进当然是没这个想法的,他只是抱着欣赏成果的目的,从头到尾地“欣赏”了一遍。
这样的翻看理论上来说不会留下什么印象,然而现在,那一幅幅帛书的清晰照片,一页页誊抄印刷下来的字与画全部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好像刻印上去的一样。
那是足足四十年、前后数百人的研究成果,如今成为了他的参考,被他一笔笔地还原在了帛书上。
今天的夺段修复中,他一直有着一种奇妙的感觉,此时,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这一刻,两个世界好像就此交融在了一起,数百人的心血透过他的手,呈现在了这个世界的帛书上,无比清晰、无比准确。
它仿佛两个世界的一次对话,又仿佛另一个世界对这个世界的倾述。
一个个图形在苏进的笔下成形,一个个人物形态各异、表情各异,为今人呈现着古代最初始的锻炼与运动形式。
张万生在一边看着,眼睛越睁越大。他的手脚不自觉地轻微颤动着,好像正在脑海中模拟帛书上的全部动作一样。
最后,苏进落下最后一笔,第四十个图形绘制成形。
他放下粘满了朱砂的毛笔,长舒了一口气,目光同时转到了另一边。
这只是第一幅帛画而已,后面还有很多呢。
苏进在继续修补工作,他一手执笔,一手轻抚绢帛,一个个文字落于帛上,与其他的文字融为一体。
旁边天工社团的助手们还在忙碌,他们有的正在处理苏进刚刚修复完的帛书,在上面涂洒一种试剂,有的正在录制与拍摄苏进修复的过程。
很明显,他们的镜头对准的全部都是帛书本身,是在纯粹地记录修复过程而已。
下面的修复师们紧盯上方,从开始修复到现在,已经七八个小时过去了。苏进中间几乎没有休息,他们也没有离开,就这样站在这里看了七八个小时,竟然一点疲倦的感觉也没有。
马王堆帛书的书法非常特殊,它介于篆书和隶书之间,是一种转变过程中的字体。
现在苏进写出的,毫无疑问也是这种字体。他偶尔补完其中部分,偶尔重新撰写一个新字,中间没有任何停顿,好像这些对他来说完全不需要思考一样。
修复师们甚至有了一种感觉,好像当初的先人附在了苏进的身体上,透过他的手,透过他的笔,把古代的声音传达到了现在!
这种奇妙的感觉更让他们的心里同时浮现出了两个字——
天工。
也许只有真正的天工,才会达到这种程度,才会带来这种奇妙的感觉吧……
另一边,许八段等人纷纷收工,他们看了看目光,将目光注视到了苏进这边。
然后,他们的脸上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许八段似乎想说什么,但接着又闭上了嘴。他眉头紧皱,看见旁边的樊八段,走过去小声问道:“他像这样写多久了?”
樊八段表情奇异:“写了很长时间了,已经……快完成了吧。”
许八段有些意外,他的眉头皱得更紧,转过去盯着苏进,脸色越发肃然。
时间一分一秒在走,向着六点越来越靠近,苏进一直在写,从头到尾没有中止过。
齐九段有些犹豫了,他小声问宋九段:“时间到了怎么办?”
宋九段也明显有些犹豫。高段修复师的确偶尔会出现这种通灵一样的状态,但这通常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尤其是在修复珍贵文物的时候,打断了这种状态,也许就回不去了,接下来的修复也可能做得没那么出色了。
他没有说话,张万生却轻“哼”了一声,道:“说的话总要算数,时间到了就停!”接着他又是一哼,向前一指道,“而且急什么急,这小子也搞完了……”
他话音未落,苏进已经落下最后一笔。
他端详了一下面前的字迹,长舒一口气,把笔放到了一边。
他转过头,正要跟徐英他们说些什么,目光先落到了旁边的座钟上。
此时,座钟刚好走完了最后一秒,上下笔直连成了一条线。
清脆的钟声随之传来,苏进吐了口气,摇头苦笑:“还有最后一步没做完……不过先这样吧。”
他抬起头,看向五位九段,道:“时间已到,我的修复至此告一段落,请裁判鉴定评分!”
张导播坐在直播间里,盯着旁边的在线人数计数器,感觉有点吃惊。
他们天空电视台的确对此次惊龙会投注了巨大的心力以及资源,但即使如此,身为一个卫星电视台,他们也不可能真的24小时全程直播惊龙会夺段修复的全过程。
所以,天空电视台这边只是集中一些精彩镜头,进行间断性转播,真正直播的主力一直都在网络上。
于是,非常奇妙的现象发生了。
文物修复耗时非常长,大部分时候都是重复工作,旁观者,尤其是外行人看起来经常会觉得很枯燥无聊。
但这次却不一样。
网络直播一直持续,镜头有一半的时间在苏进这边,另一半则在其他五个长老之间轮流切换。
张导播不时关注着那边,他首先发现了这种重复工作的情况,思考片刻之后,不时把镜头切在了直播车、慕影、以及圜丘台下的修复们身上。他力图透过更专业的讲解以及群众的反应,来表现圜丘坛上修复工作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