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蛮?鄂国公府的?甚好。”
苏令蛮并不如苏玉瑶这般受宠若惊,只浅浅笑道:“不过些许拙见罢了。”
谢灵清抬脚便走,待两人交错而过之时,低声道:“但愿你能站得久些。”
言语中的憾意不尽,苏令蛮背脊挺直,低声回道:
“自然。”
既有此机会,自然该牢牢抓住。
红颜易逝,容貌光鲜能有几年,仅以此为砝码,如小儿抗金过市,实在危险。
而幕后之人尚且毫无头绪,她必须借助鄂国公府的力量。只有不断往自己这艘船上加重砝码,重到让人舍弃之时会伤筋动骨、纠结不舍——那自不会被轻易舍弃了。
罗意可中途告辞,而苏令蛮与苏令蛮两人先去临溪阁与代掌报备过,原以为不会轻易同意,不料代掌今日好说话得过分,只交代沐休之前将课堂呈报过来便让两人走了。
一路行来,小娘子们越发多,时不时便有人与苏玉瑶打过招呼,朝她问起苏令蛮之事。
苏玉瑶在一遍一遍地重复自己为“苏四娘”时,脸色越发黑如锅底,索性并未迁怒,只将那些不怀好意地一个个怼了回去。
不一会,两人又重新回了授课堂,八个错落有致的一居室内,几乎间间都坐满了学生。
姜十娘一身海棠红慢悠悠地自外而内,跟在一身紫服的王文窈身后,见苏令蛮两人怔立院中,不由诧道:
“你如何会来?”
这话自然问的是苏令蛮。
她昨日回府便着人去探听消息,这冒昧小娘子确实是自定州来的土包子无疑,可前日刚到,今日便来了学堂——
定国公府何时有这般的本事?
苏玉瑶嘻嘻笑道:“我阿蛮姐姐有本事,能得景先生亲自发来邀帖,如何不能来?倒是姜十娘,你昨日应我之事,今日可要兑现了?”
姜十娘下巴微抬道:“兑现便兑现。”
“苏三娘,此前说你人黑面丑多作怪,是我姜十娘心胸狭隘、有眼无珠,我姜十娘与你在众同窗面前道歉!”
道歉道得这般慷慨激昂、毫无悔意,也就眼前这人了。
苏玉瑶非但不觉得痛快,反而被气得发噎,看离得近的一居室内已有人听到动静走出来,对着自己的黑面皮指指点点,不由跺了跺脚,指着她气愤道:
“姜十娘,你,你不修口德!”
苏令蛮举重若轻般拍了拍她肩,目光一溜作了个嗤笑的表情:“阿瑶,你作甚与她计较?这位小娘子修养不够,随便出来攀咬人,我等便大气地放她一马算了。”
“毕竟——狗咬我们一口,我们人哪还能咬回去呢?”
语笑嫣然,纵说这伤人之语,仍跟与人撒娇似的。
众人不由哄堂大笑。
姜十娘平日里为人跋扈,人缘并不算好,这嘲笑里竟没一个人为她说话的。苏令蛮揽着苏玉瑶打算随便选个课堂去听,却被王文窈喊住了:
“苏二娘子,是景先生给了你邀帖?”
苏令蛮抬头,眯眼看去,但见王文窈双手攥紧袖口,目中波光浮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再压不住要冲出来一般,她心下奇怪,点了点头:
“是,景先生提前邀我入学。”
王文窈的面色一下子白了。
旁人也看出些许不对来,姜十娘更是将自己的被嘲抛诸脑后,急急问道:“二娘子可是……身体不适?”
王文窈渗白的脸渐渐回暖,目光奇特地看了一眼苏令蛮,笑着赞道:
“二娘子好本事。”
第108章 书院趣事
白鹭书院除开淘汰制极为严格外,其实院风相当任意。
与大主流环境相同, 若你能耐, 那便自有不遵守规则的自由, 甚至授课的先生也不强求一定要去学堂上课, 只要——
你能够通过考核。
因礼、容两课是必修, 且是三阶学生的大课, 苏玉瑶与苏令蛮都能上, 于是两人便干脆先去听了这两堂。
但奇怪的是,明明是一门大课,反倒来的人极少, 不过小猫两三只, 多着春水绿,如苏玉瑶这等海棠红的中阶学生便只有她一个,连十五数都不足。
“其实, 这两课虽是必修,但如礼课这等讲求五礼的,我等在启蒙之时便有闺学先生事先启蒙, 并不必特意来此学过, 是以大多数的学生都会选择去听旁的课。”
苏玉瑶正待解释, 却见苏令蛮在一旁盘膝而坐,听得津津有味,显见这吉嘉兵军凶五礼对她来说还十分陌生,不由心生怜悯:
这礼课,对她们这等出身的来说, 几乎如呼吸吃饭般自然,从幼时便理论与实际一道见过试过的了。偏生阿蛮姐姐还得从头再学……
其实苏令蛮也并非全然不懂,可那些细碎的体悟,此时被放到规整的系统里一一对照,那些零散的常识像被一只大手细细梳理过一遍,变得有序而易懂,她只觉所获颇丰。
至于容这一课,便极为奇妙了。
“当年妇容这一课初开时,还曾受到过重重阻碍,朝中迂腐者日日上谏,曰女儿家自当清简朴素,而非本末倒置。”
这一段历史,苏令蛮亦有所耳闻,抬头朝一居室的匾额“容”字上看了一眼,抬脚便踏入室内,一边走一边赞叹道:
“墨国师当年,算得上我朝女郎的先驱,她一力推行女子书院,并设下容这一课时,曾坦然言道:妇容当重,不为悦人,只为悦己,得体端庄是容,妖娆妩媚亦是容,不分高下,只在己心。”
前堂正中,一三十妇人正襟危坐,皮如牛乳,光洁净白;发如鸦羽,唇若朱丹,一举手一投足,都能觉出韵味悠长来,岁月不曾为她留下风霜,却反添其韵致。
其实若仔细看,先生相貌并不算十分出众,可仪态、妆容与裙饰都搭配得淡雅相宜,看之便觉舒心适意。
上容课的显然要比礼课翻了一番,虽仍是春水绿居多,但偶或能见到几个海棠红了。
“阿蛮姐姐,你不如来猜一猜这位先生年龄几何?”
苏令蛮机警,一听这话便知道期间有猫腻,既是容课的先生,她支着脑袋往上加了加:“三十又五?”
苏玉瑶低声笑了,得意地道:“刘先生今年四十又三,已是做祖母的年纪了。”
苏令蛮咋舌,再看其面上一点都不见褶皱如牛乳似的肌肤,不禁喃喃道:“这祖母……”神了。
想到鄂国公府老夫人那满头的白发,苏令蛮深深觉得:
国师开这一课,果是造福万万女子的。
苏玉瑶更干脆将这“刘祖母”之事细细说来,其夫君正是太保房侑龄,这么多年来,房太保与刘先生恩爱非常,莫说姨娘,连个通房都无,太保的“惧内”之号在整个长安都是出了名的。
苏令蛮诧异道:“房廪生不是还未成婚么?”
“房廪生为太保幼子,头上还有一个大郎,如今任江南布政使司,早已成婚生了子。”
“其实说起来,长安城大大小小不论当家主母还是小娘子们,羡慕墨国师的没几人,但羡慕刘先生的,却几乎能绕护城河三四圈了。”
墨国师纵受人推崇备至,可终身未嫁一事,终究是不符合时人的价值观的。
苏玉瑶自然也更羡慕刘先生,如她这般,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绝好典范了。
其上刘先生已经开始讲述容色与仪态之别了,顺道还叫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上来示范走姿,而苏令蛮因一身格外不同的墨染曲裾格外受青睐,也被刘先生叫到了前边示范。
“莲步姗姗,胯摇身不动,否则便会流于媚俗,”刘先生起身示范着走了一遭,“眼若横波,乱飞则失之轻浮;领若蝤蛴……”
苏令蛮不由想起当初在定州第一回 见王文窈之时,她便被其步态之娴雅高贵给震撼了去,此时却找着了出处。
随着刘先生在每一处细节的纠正与指点,她能感觉出,自己走得越来越有感觉。譬如练武,到得最和谐处,无需刻意,便自成韵律。
人对美的感受是共通的。
刘先生亦是心中惊叹不已。
她前面挑出的几位,一眼看去便是名门贵女,个个走得不差,唯独最后叫来的,相貌顶尖,却走得一塌糊涂,能看得出一点基础都无。可到最后,却是走得最好最美的一个,领悟力超群,连肢体的协调力都比之旁人更有天赋——
不过她素来讲究含蓄蕴藉,便心中满意,亦不喜表现出来,只让几人一一坐回长几,问过苏令蛮的名字便罢。
苏玉瑶在底下看得兴奋,见苏令蛮回来忍不住狐疑道:
“阿蛮姐姐,你这莫不是一开始藏了拙,事先学过的?”
虽说还比不得自己,但假以时日,必是能迎头赶上,甚至超过的。
苏令蛮无奈地道:“我藏这有甚意义?”
——这倒也是。
苏玉瑶只得承认,苏令蛮在这一块的天赋确实要比常人高出许多。
容之一课里,不独妆容技法,仪态也不独走姿,还有起居坐卧等等,刘先生所授,并不藏私。
苏令蛮听了大半课,觉出从前自己活得像个“糙汉子”,莫说香精胰子,便连颜色都不会分辨,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一片——
不过,她兴趣却越发上涨起来。
约莫从前在容貌上为人耻笑太过,如今好不容易瘦了下来,她便格外留心这一块,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刘先生的课学好,不为旁人,便将自己打扮得香香美美,心情也会格外好。
“这容课与礼课既然授课不分阶数,那考核标准可是一样?”
课间铜鼓“咚咚”想起,苏玉瑶扯着苏令蛮袖子出了容室,抬头望了望天,发觉日上中天,已将近饭点,干脆一边带着她往饭堂走,一边解释道:
“礼容两课为基础,考核标准俱是一样,不分阶数,过了便好,当然,优秀亦是不易。”
“尤其是刘先生那里,容色、仪态、谈吐缺一不可,至今学堂中得了优秀的,也不过王二娘、段四娘罢了。”苏玉瑶顿了顿,突然又死命地点了点头道:
“但……阿瑶现在觉得阿蛮姐姐恐怕也能成。”
“什么成不成的?”
正说着,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后方响了起来,一个小身子蹦蹦跳跳着从后跑了过来,前不久刚刚分道扬镳了的罗意可粗喘着气赶上来——
苏令蛮默默地挪了开身,让她与苏玉瑶站到一块,免得她……自惭形秽。
“阿瑶阿瑶,你可晓得,刚刚学堂里可都在讨论你这堂姐姐。”
“谈论什么?”苏玉瑶撩了眼皮,慢吞吞道:“想也不会说我们鄂国公府的好话。”
“这……”罗意可挠了挠脑袋:“一半一半吧。”
“还有好的?”
苏玉瑶奇了:“说来听听。”
苏令蛮也忍不住支棱着耳朵,只听罗意可道:“她们俱都说二娘子约莫是狐狸精变来的。”
“这……是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