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演邻居大娘透着一种疏离感,就算嘴上的话说得再八卦,眼神里小人物那种细微的市侩、尖酸、算计都尽可能去演出来,但是她的肢体语言还不够,不是说要多么夸张,她先前就跟岑溪说过了在表演中不要有夸张的动作,那会适得其反。陆饮冰动作不夸张,她哪怕就是掖个头发,掰个蒜,包括笑,都透着劳动妇女的质朴味,而不是城市里的小家碧玉。相对来说,夏以桐因为怕肢体或者面部表情过大会过多的吸睛,表演显得干巴巴。
夏以桐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感觉自己似乎走进了另一个误区。
一切都是相对的,她先前所说的话是针对岑溪的角色来说的,包括她自己的角色,是一个坚韧果敢的女侠,自然不会像村妇那样叉腰骂街,大多数时候都是抱着刀,醉心武道,嬉笑怒骂也是透着江湖人云淡风轻的侠气,那种侠气是发自内心的,反而不需要过度演绎。但落后地方地劳动妇女不一样,你能想象她每天忙忙碌碌,为了丈夫孩子,好不容易空闲了,跟你聊八卦的时候轻描淡写吗?不能。在很多人的记忆当中,她们往往是在一个能够守望相顾的地方,手里做着一两件活儿,就算是真的闲着,也会透出一种溢出镜头的焦虑,看看门外,是不是到时间了,丈夫孩子该回来了,又要去做饭了,她们闲不下来的,总有一堆的事情在等着她们去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沧桑感,这些单用一个眼神是没办法完全诠释的。
她过于追求演技的高级精湛,希望早日达到“眼神里都是戏”的境界,而忘记了,要去演戏的不止她的眼睛,还有她这整个人,二者并不冲突。如果陆饮冰不点醒她,她恐怕以后都要重复陈轻和梅七这两个角色了,演什么都是她们,想到这后背不由得一阵冷汗。
她再次回味了一遍陆饮冰的表演过程。
陆饮冰眼神到位自然不说,同时手展得很开,这是不符合她的家教的,但是这符合一个劳动妇女的身份,她的手连握起来都和平时不一样,演动作片有动作片的握法,都市片有都市片的握法,而一个普通相夫教子的劳动妇女的手有她的握法。说话的时候她不经意往侧边看的下意识动作,坐在那儿不是这儿动动就是那儿动动,那些都跟几十年生活刻在骨子里一样,丝毫没有刻意。
而喊“卡”的一瞬间,她整个人就从角色身上抽离出来,回到陆饮冰。
有的人天生就是为了大银幕活着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浑然天成,看不出表演的痕迹。那完全是一种天赋吗?不,天赋也不能凭空想象,必须善于观察,并且将它潜移默化地运用到表演中,前者是态度,后者才是天赋。
陆饮冰摸摸她的耳朵,温柔地对她笑:“下午要不要跟我上街?”
“上街干什么?”
“看人。”
看了一下午形形色色的人,回来的时候隔壁的门开着,邻居正在做饭,香飘起码有十米。陆饮冰搡着夏以桐过去,低声道:“实践的机会来了,快去。”
自己回屋去了。
夏以桐在外边和大妈尬聊,十分钟后回来了。
陆饮冰正在厨房切肉:“怎么样?”
夏以桐说:“还行,但是她好像认出来我了。”
陆饮冰把菜刀放下。
夏以桐笑起来:“开玩笑的。”
陆饮冰阴着脸举起菜刀,夏以桐一溜烟跑了,高声喊:“于恬,你妈在做饭,你想吃什么提前说啊。”
夏以桐在这儿住了一个月,想象当中的甜蜜蜜虽然有,但是更多的是接受陆饮冰的训练,每天雷打不动地出去看人,雷打不动地即兴表演,陆饮冰不是一天出一道题,而是等她把一个角色吃透了才会换下一题。
陆饮冰也是懒,到后来直接拿了自己的剧本给她看,两个人演同一个角色,让于恬当裁判,两个人轮流和于恬对戏。要说这小孩儿能被名导选中也是不简单,台风极稳,气场也不弱,和陆饮冰对起戏来丝毫不怵,吐字字正腔圆,听上去就是下了苦功的。
陆饮冰看她面生,后来问过,家里是曲艺世家,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唱戏的,打小儿教,中气特别足。
夏以桐在一边听着她俩对戏,又想起了老爷子跟自己说的台词问题。
“想去演话剧?”一夜,睡前,夏以桐把这事告诉了陆饮冰,征询一下她的意见,陆饮冰问过知道是老爷子特意跟她说的,点点头,举双手赞成,“话剧很好啊,练练你的台词和气场。”
“那我就不接电视电影了?”
陆饮冰挺无所谓的,说:“反正大部分都是烂片,不接也罢,你沉淀沉淀,以后再接大一点儿的戏。我让薛瑶帮你安排吧,先练个一年半载的。”
五月中旬,夏以桐返回京城,拒绝绝大部分通告,专心钻研话剧表演。
六月初,陆饮冰结束体验生活,回京休整半月,电影《养母》在东北的一座破败小城开机,开机仪式低调。
这时候远在京城的夏以桐没有想到,仅仅两个月后,她被迫再次回到了那座小城,一呆就是半年。
作者有话要说: 开机啦开机啦~
夏小花:是的,我夏汉三又回去了,猜猜为什么~
第237章
在薛瑶的安排下,夏以桐进了京城xx话剧院,接的第一部 戏是经典话剧四幕戏《雷雨》中的四凤角色,这部话剧她先前就看过三次,上学的时候也学过,知道经典不代表好演,它值得那么多人去演绎,就说明经典本身的过人之处。
大学在课上排过话剧,但那都是小打小闹,搭伴的也都是他们同龄的学生,无论是水平还是要求都不可同现在而语。这部剧有已经演过的现成的剧本,演出成功,现在的表演只是在上面稍加改动而已,比起动辄排练半年的新剧,要轻松很多。
话剧院里,灯光、音响、舞美、布景道具,与角色本身,都是和电视电影截然不同的表现形式,和她合作表演这部话剧的都是话剧院的青年演员,排练的时候都是一个个字正腔圆、吐字清晰,声音震得夏以桐耳朵都疼。她性格是有一点害羞的,一开始不好意思吼,在同伴的敦促下也逐渐放开了。
“别用你的喉咙,容易劈了嗓子,而且声音不好听。”饰演鲁贵的青年人,在听到她念到后来情绪饱满、慷慨激昂的词走了过来,说。
夏以桐找到声音来源,忙微微躬身,道:“师哥。”她不知道叫什么,挑了个好听的喊。
青年人笑了笑:“别这么见外,我叫陆垚。”
陆……也姓陆,姓陆的心肠都好,都这么乐于助人,夏以桐对他多了一丝亲近感,道:“请陆师哥指点。”
“指点不敢当。”陆垚手伸出去,在碰到夏以桐之前缩了回来,又笑了笑,按在自己丹田上,说,“用这里发音。”说着他朗声唱了几句美声。
令人头皮一瞬间炸起来的男中音,非常震撼。
夏以桐对这个挺熟,眨眨眼:“要不我去练练美声?”
陆垚一时无语,笑得更开怀:“你怎么这么……”
“这么什么?”
“没什么,”陆垚摇头,说出来未免太轻浮,他抬手招呼了个人过来,是个女孩儿,和夏以桐一般年纪,陆垚道,“我来教她怎么发音,你摸着她的丹田看看对不对。”
陆垚气沉丹田,和她搭第一幕戏。
“四凤!”他喘着粗气。
夏以桐看着剧本,这一句是不用答应的,陆垚声带恼意地又喊了一声:“四凤!”
夏以桐看了他一眼:“嗬,真热。”
陆垚看着她,冷冷道:“四凤,你听见了没有?”
夏以桐眼底闪过一丝明显的厌烦,同样冷冷道:“是!爸!干什么?”
手按在夏以桐小腹的女孩儿摇摇头,陆垚停下来,说:“我现在念你的词,我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
夏以桐点点头,她以前是学过音乐,但是唱歌和演话剧还不太一样,要重新接受一门新的艺术。
陆垚:“丹田分为三个,主要就用中丹田和下丹田……”
一天下来,夏以桐感觉自己基本掌握了,也是原来有音乐基础,点通了之后事半功倍,晚上回来还朗诵了几遍诗歌,第二天接着去练,嗓子也好得很。
排练看似枯燥却每天都有新的体会,那些学生时代被忽略的、一知半解的东西如同水底的礁石,随着浪潮的退去,渐渐浮出水面。
她感觉自己回到了学生生涯,那种把自己当成一张白纸,求知若渴的心境,久违地再次出现在了自己身上,几乎让她每天都精神焕发,和遇到的每个人微笑,每一只小鸟招呼,和每一片绿叶说你好,又见面了。
她主动找了薛瑶改条件,所有的通告都不接了,就让她安安静静地留在这里当学生。
她想起陆饮冰跟她说过的话:“你接一个角色,任何专业技能都不可能在十天半个月里完成,明星之所以是明星,是因为他们永远是快的,被海浪追着跑,没有耐性、没有毅力,不舍得耗费一年哪怕三个月时间再去为一个角色去钻研。如果你要成为演员,就要放下你当明星的节奏,让自己慢下来,去学习,去创造。”
所以她慢下来了,也更加能体会上一辈的优秀演员专心钻研一个角色的乐趣在哪里,成为角色,赋予角色生命力,最后超越角色。
有一天晚上她回家,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想着自己是四凤,墙上的挂画有灰尘,想到老爷,居然不由自主地打扫起来。
手机响的时候还在想这是什么怪物。
响完了又响一遍,她回来神来,来电显示是陆饮冰,她现在正在东北拍《养母》,得了空给她打电话,问:“在干吗?怎么不接我电话。”
夏以桐脑子还有点懵,望着脚底干净了不少的地板,实话实话道:“大扫除,第一遍不知道什么响了。”
陆饮冰心里的疑问简直多得能冒出来:“家里不是有阿姨吗,怎么还要自己打扫?你换手机铃声了?不是说越狱麻烦么?”
“不是,不是。”
“什么不是不是。”
“你等我先静一会儿了,”夏以桐把手机放下,去盥洗室洗了把脸出来,舒口气,擦干手拿起手机,“好了。”
“到底怎么回事?”
“入戏了,是鲁四凤在大扫除,不是我。手机放在沙发上,刚刚没听出来。”夏以桐摸着自己额头,接连呼吸了两口。
“哟,”陆饮冰说,“可以啊夏老师。”
夏以桐笑了笑:“别埋汰我了,你怎么样,这个角色没问题吧,有没有精神压抑。”
陆饮冰笑道:“您听我这精神像是压抑么?相当ok。”
夏以桐不太放心,说:“开个视频吧。我看看。”
开了视频,陆饮冰果真面色红润,倒是比夏以桐脸色好不少,陆饮冰啧了一声,说:“看你这脸,你还操心我,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当心我叫薛妈妈天天给你送十全大补汤。”
夏以桐又笑,对着视频看:“知道了,我这不是刚刚洗了把脸么,一会就好,再说了,我比你白,显得脸色差点正常。”
“要点儿脸么还?”陆饮冰在里边瞪她,“以前还说自己白里透红,脸色好。”
“不要了,脸值多少钱一斤?”
“你这脸白送人都不要。”
“胡说,好多人想要我这脸呢,嗷嗷喊老公。”
“夏以桐!”
“他们叫也没用,脸都是你的,身子也是你的。”夏以桐说,“一分一毫都分不走。”
“那还差不多。”陆饮冰哼道。
两人没营养的话说了一箩筐,恋恋不舍地挂掉了,夏以桐去浴室泡澡,顺手刷微博,搜关键词陆饮冰,弹出了最近大大小小关于陆饮冰的新闻,最新的一条是剧组开机,往下拉,是十天前回京在机场的事情,陆饮冰一个人也没带,戴着口罩和墨镜,低调极了,一个人出的航站楼,被蹲守的娱记蹲着了,娱记巴拉巴拉一大堆,陆饮冰直接甩了句“没空,再见。”再上前她就摘下墨镜回头冷眉冷眼地看着对方,最后引起轰动,被机场保安护送出去了。
那回回来陆饮冰还发了一通火,最后夏以桐发挥自我牺牲精神,成功安抚暴娇的陆猫,现在回头想一下,总觉得陆饮冰那通火发得有那么一丝丝的虚假。
现在时过境迁,回头想也没意思,夏以桐屈指在水面上弹了一下,水花溅起,要不下回自己也发个火试试?
《雷雨》排练两个月,正式演出在七月十三。
正是暑气交加的季节,那天却一反常态,气温骤降,天下暴雨,夏以桐打着伞冲进后台,进行上台前的准备,望着屋外的大雨,总觉得心脏一跳一跳地加速,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上场前,她看了一眼手机,陆饮冰早上回了她一条早安,心定了定。
这次她发了条【我要上台了】,陆饮冰没回,这时候肯定在拍戏,她不作多想。
屋外雷雨,屋里也是雷雨,剧情一浪高过一浪,在谢幕的时候收获满堂掌声。
四幕戏,九十六分钟,一个半小时,夏以桐在后台卸妆,头顶一声惊雷,夏以桐三魂散了四魄,条件反射去看手机,微信里还是静的。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茫茫然的空旷感,无处排解,只得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来缓解。
陆饮冰拍戏的时候和她联系没有定时定点,什么时候有空了什么时候回,从来不会间隔12小时之久,早上六点的消息,一直到晚上六点,都没有再回复过。
夏以桐忍不住拨了个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夏以桐再打给她跟组去的助理小西,小西的电话倒是通了,但是没有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