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谢珩神情不变,只淡声道:“你见到傅伽罗了?”
    “就在昭文殿外。”她双手撑在紫檀大案上,道:“皇兄怎么解释?”
    “有件事需要她帮忙,暂且留在东宫。”谢珩说得含糊,起身过去亲自给妹妹倒茶:“这般风风火火的过来,是为何事?”
    “别想打岔!”安乐公主不上当,气道:“高家跟我们的仇怨,皇兄比我还清楚。那个傅伽罗是高家的表姑娘,不说认罪受罚,却在这里清闲度日。皇兄对高家恨之入骨,怎么却对她例外?对了——那晚宫宴上,父皇说要处置傅家女眷时,皇兄出言劝阻,惹得父皇不悦,难道也是因为她?”
    谢珩继续皱眉,“你想多了。”
    “哼。”安乐公主愤愤地搁下茶杯,“那你告诉我,你恨高家,也讨厌那个傅伽罗!”
    “英娥!”谢珩板起脸,盯了她一眼。
    安乐公主气势稍收,却还是道:“皇兄倒是说啊。若她无关紧要,我待会就吩咐宫人,先打她二十板子出气——就当是帮她那些表亲受的。”
    “高家是高家,傅伽罗是傅伽罗。我记得你那年从高家赴宴回来,哭着说高家人如何可恶,却也说傅伽罗曾帮你解围,她不曾欺负过你半分——她与高家完全不同。何况我留她,确实是有要事。”
    “这种鬼话谁信。”安乐公主捧着茶杯,小声嘀咕,“你在淮南时就对她留心,别以为我不知道!”
    “英娥!”谢珩皱眉。
    安乐公主却不怕他,“难道不是?我都察觉两三回了……”
    “她帮过你,与高家人不同。与众不同的人,容易让人留意。”
    乐安公主的声音更低,“傻子才信。”
    谢珩半点都不想继续这话题,坐回案后,端出东宫兄长的威严来,“究竟是何事?”
    安乐公主不服气,气呼呼的将他瞪了片刻,却未再提伽罗的事。
    “是贵妃让我来的。”安乐公主背转过身,缓了缓,低声道:“过些天是母妃的忌日,父皇要在城外的鸾台寺设坛做佛事,贵妃命我过来叫你,先去寺中探路安排。姜夫人和姜姐姐熟悉鸾台寺的情形,也会随我们前往。”
    谢珩翻书的手顿住,眸色倏然暗沉。
    作者有话要说:  #落难少女伽罗的隐秘日记#
    某日,天晴。
    兴冲冲去找谢珩,居然碰上了谢英娥,以后出门得看黄历!阿弥陀佛?( ̄o ̄).zz?
    这是两只不小心就说实话的公主妹妹以及欲盖弥彰的太子哥哥~
    仙女们中秋快乐哦!!
    明天见~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请假了么么哒!!(~o ̄3 ̄)~
    ☆、020
    伽罗回南熏殿后躲了半个时辰,得知谢珩已出宫,便安心等待。
    她这些天埋身书堆,耗费心神,身体早已倦乏。如今夏日天长,后晌枯坐无事,便去小睡片刻,谁知醒过来竟已是日暮斜阳。
    岚姑匆匆进门说太子来了,伽罗残余的慵懒困意霎时烟消云散,忙穿好鞋子迎出去。
    谢珩正站在庭院里,负手对着一丛芭蕉。
    他还是惯常的墨色长衫,衣上点缀甚少,背影挺拔,却似紧绷。芭蕉绿意森森,叶如蒲扇,素来只听说美人倚蕉极美,她站在廊下瞧过去,却觉此刻蕉叶往冷硬的谢珩身上添几许温和,又不损挺拔风姿,相得益彰。
    伽罗快步上前,端正行礼道:“不知殿下驾临,耽误了片刻,请殿下恕罪。”
    “你找过我?”
    “是。今晨我找到了与那凤凰相似的图画,便想去禀报殿下。”伽罗略过撞见安乐公主的事,连声音都带了笑意,“殿下进去看看吗?”
    谢珩不语,回过身时,神情冷淡如旧。
    伽罗早已习惯这般态度,引谢珩入内,取了那部残卷放在案上。
    “殿下请看这幅凤栖梧桐的画——笔法布局奇特,这凤尾和锁上的一模一样。”她将那长命锁搁在画侧,纤细的手指按着书页,让谢珩细看。她的身材尚未长开,站在高健的谢珩跟前,只及其胸。这长案于她高度适宜,于谢珩而言,就低矮了。
    谢珩单手扶案,躬身细看,因凤尾描摹细致,越凑越近。
    伽罗满心欢喜,也趴在案前,细细指给他看。
    因这些天看的凤凰不少,她还将其他书中的画备在案上,以作对照。
    宽敞的案上皆是种种凤凰图画,形态笔法各异,两人拿了长命锁逐个对照,唯独这残卷上的全然相同。
    “应当是它。”谢珩颔首,心神稍稍松懈,侧头便见伽罗还趴在那残卷上,看得认真。
    不知是何时靠近,此刻两人肩背相贴,她的侧脸离他不过咫尺距离。
    她身上的香气隐约可闻,侧脸轮廓柔和,一缕青丝垂落,紧贴他的肩膀。余晖自半开的窗隙洒进来,照得她秀颊莹白柔润,红唇娇艳欲滴,浓长的睫毛如同小扇,随着眨眼的动作上下忽闪。甚至她的呼吸都仿佛清晰起来,轻盈如蝶翼般扫过他的手背。
    谢珩微怔,定定的看她。
    伽罗全然未觉,满心欢喜的欣赏片刻,道:“虽说书卷已残破,却并非无迹可寻。殿下知道鸾台寺吧?”
    她翘着唇角,侧头询问,却忽然顿住。
    宽厚的胸膛几乎贴在身侧,他离她极近,双眼深沉如同潭水,瞧着她,意味不明。
    霎时有异样的感觉爬上心间,像是幼时躺在林间草地,有小虫爬过手臂,痒痒的。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姿势实在过于亲昵,连忙后仰,仓惶垂首道:“民女一时忘乎所以,失礼之处,请殿下恕罪。”
    一低头,瞧见谢珩按在书卷上的手,干净修长,甚为悦目。
    谢珩轻咳,直起身来。
    气氛稍稍尴尬,好在谢珩很快开口,“与鸾台寺何干?”
    “幼时每年回京,我娘亲都会去鸾台寺进香。”伽罗看着脚尖,“每回我都会随娘亲前去,鸾台寺的方丈很慈和,见娘亲诚心向佛,于佛经图画都有些见地,曾带我们进过寺里的藏经阁。其中有幅画,就是这幅凤栖梧桐——那幅画用色奇特,我那时虽不懂画,却也留了印象。”
    “你想看那幅画?”
    “不止是画,还想拜望方丈,盼望殿下能允准。”伽罗盈盈行礼,缓声道:“娘亲来自异域,进香时也与京城旁人不同,那位方丈见多识广,或许知道其中缘故。殿下,能否允准我尽快前往鸾台寺一趟?那幅画有题跋,可以解惑。”
    她满含期待,神情诚挚。
    谢珩侧身看向窗外,“五月底。我派人带你去。”
    “为何要等那么久?”伽罗诧然,“鸾台寺离京城不远,半日即可抵达……”
    “近日寺中有事。”
    伽罗犹不甘心,“我去拜望方丈,只需一两个时辰,不会耽误很久。”
    “鸾台寺在筹备佛事。这二十天不许旁人去。”
    伽罗愕然,瞧着谢珩侧脸,便见他神情乍然添了冷硬,似有不悦。她不明所以,也不敢触怒谢珩,只好道:“全凭殿下安排。”
    谢珩觑她一眼,沉默不语,伽罗心中疑惑却更浓。
    筹备佛事不许旁人去,连谢珩都不打算去搅扰,必定是为皇家的事。
    鸾台寺僻处京郊,虽也是京城名寺,比起城内专供皇家亲贵用的慈恩寺,毕竟不如。慈恩寺离皇宫不远,不止修缮得庄重威严、精美绝伦,更是供着佛骨舍利,有许多大德高僧在其中。往常皇家要做佛事或是开坛讲法,都是在慈恩寺,这回怎的改在了鸾台寺?
    她瞧着谢珩的神情,猛然醒悟一事——
    当年惠王妃遭人暗算身故,就是在从鸾台寺回城的途中。
    永安帝对发妻情深义重,这些年府中正妃之位虚悬,登基后立即追封了文惠皇后,宫中皇后凤印封存,最尊贵的也只有代理后宫事的贵妃,可见始终怀念故人。
    那么这场佛事,是为文惠皇后做的了?
    她霎时明白了谢珩突然转变的态度。
    两人一时无话。
    谢珩察觉她的小心翼翼,遂缓了声气,道:“英娥近来心绪欠佳,会常来这里。”
    伽罗会意,“多谢殿下提醒,我会留在殿中,不惹公主烦心。”
    “嗯。”谢珩复将那图画瞧了两眼,未再逗留,抬步走了。
    *
    伽罗忽然闲了下来。
    满架的书几乎都被她翻遍,除了那本残卷,没有半点旁的线索。离五月底还远,她打听得鸾台寺佛事的日子,想了想,托杜鸿嘉给她带来上好的纸笔,由岚姑帮着磨墨,她早晚焚香抄经。
    许多年前的事非她所能左右,事涉夺嫡之争,身袭侯位的祖父要做,连父亲也难奈何。
    然而傅家毕竟难逃干系。
    谢珩和谢英娥因为那件事失慈,甚至还有胎儿夭折腹中,这些罪孽,都是傅家欠着谢珩一家的。如今谢珩不计前嫌,答允从北凉手中设法搭救父亲,她人微力轻,能报答的实在有限。抄卷佛经,虽不能令逝者起死回生,到底也是点心意。
    傅良绍是京中才俊,伽罗自幼随他习字,至淮南后,外祖母又寻了名师指点,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为漂亮。
    檀香袅袅,岚姑在案旁研磨,半声也不敢打搅。
    直至伽罗抄完一篇,才道:“姑娘手腕酸吗?”
    伽罗含笑点头,猫儿般凑到岚姑怀里,“给文惠皇后抄佛经,每一笔都得认真。岚姑你帮我揉揉。娘亲从前也爱礼佛,回头再抄份给她,捐在鸾台寺里……”话未说罢,忽听门外轻扣,伽罗诧然抬头,旋即道:“谁?”
    “是我。”门外竟是杜鸿嘉的声音。
    伽罗喜出望外,当即过去开门。
    门外杜鸿嘉负手而立,见了她,微微一笑。
    “表哥走路真跟猫似的,都到了门前,我也没听见。”她含笑请他入内,岚姑帮着倒茶。
    杜鸿嘉道:“来了有一阵,听她们说你在抄经,就在外面等。你没听见动静,定是太专注。外面天气甚好,你整日关在屋中,不觉得闷?”
    “倒想出去散心,只是——”伽罗挤挤眼睛,低声道:“怕碰见乐安公主。何况如今情形,凡事还需仰仗太子殿下,我可不敢生事。没有殿下允准,我还是在屋中安静抄书。表哥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殿下吩咐过,你是客居在此,公主已回宫了,不必担心。”杜鸿嘉起身,笑道:“出去散散心,我来护驾。”
    伽罗依言,带了岚姑在侧,随他出去。
    两人自回京后甚少见面,杜鸿嘉昨日才去过傅家,将近况说了,忽而叹气,“老夫人身体每况愈下,近来行事,嗐!老太爷在北凉生死未卜,大舅父和二舅父又被问罪,她想借着徐相的势力挽回颓势,竟打算将你二姐许给徐坚。”
    “徐坚?”伽罗顿住脚步,“你没听错?”
    “是他。去年徐坚丧妻,颇消沉了一阵。徐相有意给他续弦,老夫人得知,便动了心思。昨日见着你二姐,她哭得可怜,不肯答应,老夫人只责骂她没有孝心,不肯为长辈分忧。”
    “哪能这般分忧!二姐才十六岁,那徐坚已三十二岁了!且不说继室的身份,那徐坚的品行受人指摘,连我都听说了。二姐性情傲气,恐怕是宁可嫁入蓬门荜户有才德的人,也不肯跟徐坚。”伽罗恨声,“何况徐相父子又不傻,难道二姐续了弦,他就肯搭救两位伯父?长姐是徐相明媒正娶的儿媳,也没见徐相搭救傅家。”
    “是这道理没错。”杜鸿嘉颔首,“徐相自身难保,哪会帮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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