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七虽然上一世跟着韶王颇有渊源,可却没正经见过面。当时她一颗心扑在沈括身上,旁的人再也入不了眼,与她的这位赐婚对象,更是恨不得八杆子打不到一块。
诚然,上一世皇帝亲自给辜七和裴池赐过婚,不过最后是被搅黄了的,没能成。
辜七是想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样磨求着韶王跟自己讲话的时候,心内只好幽幽的叹了一声,果然今时不同往日。那个“嗯”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下——”
裴池手上正有些事紧着要处理,无奈这位蕴璞县主并无打算离开的意思,他匆匆抬起头打断道:“行了,你的心意本王知晓了。”
什么心意……
辜七眼眸因惊讶又圆了两分,而裴池亦是皱眉……仿佛连到自己也有些意外怎么会说这样歧义的话。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交,场面十分……微妙。
辜七能怎么办,她当然知道韶王是口误了,可碍着王爷的体面她总不能指摘出来吧。现下的情况,她也很尴尬,但是……她更知情识趣。辜七垂下眉眼避开了裴池的视线,轻声细气的“噢”了一声。她以此表示自己知晓了、明了了。
她对裴池有谢意,谢意也就是心意嘛。辜七的想法理直气壮。
然而若是其他人看来,就自然是另外一重意思了。至于这其余人里头包不包括裴池,那就未可知了。总知韶王殿下以拳抵唇,轻咳了声,稍稍缓和了气氛。
辜七觉得这是再待下去了,她再多呆一份,恐怕于裴池而言就怕是要更不舒服了,故而她很体贴的自行退了出去。等到了舱外,辜七才长吁了口气,真是懊悔不得,不觉心里头幽幽的想,她同韶王的头一回见面,归总是不太美好。
挽玉是守在外头,见自家小姐这般思虑重重的出来也不敢询问。兰涧现身领两人回舱房,这才又重新开了话头,“辜小姐且宽心,前儿夜里王爷留了人手和船只去打捞落水者的,只是这一两日还没能传回消息来。”
“当真?”辜七着实意外,先前她虽然被挽玉劝住,可心里到底割舍不下的拂玉。然而当时已经过了一整日,即便回去也太迟了,不会再有结果。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原来当时就有船只在湖面继续捞人的。而韶王奉旨上京耽误不得时辰,留下了人马后才继续前行的。
兰涧笑得矜持,“不敢欺瞒辜小姐。”
挽玉也是喜得不行,那模样就好像料准了拂玉能得救一般。
辜七实在不明为何那日好端端的货船会叫人从水底下凿穿了,又朝兰涧问了原委。原来是那段航线素来有水贼横行,先凿船底,船上人员自然弃船而逃,届时货船沉入湖底,船上一应物件则都被水贼事先铺在下头的渔网一网而尽。用此等法子劫货最是稳妥易得手,也不易被官府追捕到。
难为挽玉那时被吓得半死,真当是有水鬼要寻生魂替死,这下知道了真相,连着拂玉那份将那些水贼咒了个祖宗十八代。
这时,兰涧早已退了出去,舱室内只有辜七和挽玉。
挽玉很是触动,“小姐,这楼船的主家真是想的面面俱到,咱们可真是遇到好心人了。”
“嗯……”前头辜七去拜谢韶王,总还有些动机不纯,她虽是感激他救了自己,也是不想因为罗绛容的事被掐到了软肋。可现在……辜七想了想,“这笔情我日后总归会还他的。”
怎么说她都比旁人多活了一辈子,想还份恩情又有什么难的?
只可惜蕴璞县主真将事儿想简单了,她想还恩情,可旁人肯不肯收却是另外的事。就比如现在,她跟韶王殿下的开局很是不顺。
只过了半日,楼船一到魏家镇码头,韶王殿下便带人轻骑上京去了。辜七为此很受打击,觉得韶王厌烦了自己。她也不好雀占鸠巢,何况自己还畏水,如此一来就索性也弃乘船改了陆路上京,好在还有个韶王府的下人一路跟着看顾。
且说辜七二人到京都已经是五六日后的事。说来也稀奇了,辜七这一路上虽然一直提心吊胆着,可身子却一日好过一日。马车刚在镇国公府外停稳,她便从车里跳了下来,往长春仙馆去了。
长春仙馆的管事陈妈妈一看是自家小祖宗过来了,忙将手里的物件递给了身后的小丫鬟,自己个儿迎了上前,“我小姐,大家闺秀是不好这么跑的,这万一要是哪里磕着了碰着了可怎么办!”她一把将辜七拦了下来,紧接着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连连“呸”了数声。
辜七才不跟她计较这个,眼睛直往正屋瞥去,问道:“我娘在吗?”
“在的在的……”陈妈妈只才说了前头半句话,就见辜七风似得的从自己身边跑了过去,她急忙跟在后面追,“小姐别进……”陈妈妈到底是四十余岁的人了,哪能追得上辜七,见人一溜烟的进了主屋,她却不敢进去半分,连连唉声叹气的说不好了。
辜七是乳燕投林,她在外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又是死而重生,此时恨不得当即投入慧灵郡主的怀里好好哭一通。“娘……”外间没瞧见人,辜七脚下生风的往内间去,才撩开紫玛瑙的帘串,就见屋子两人正缠坐在一处互喂葡萄,好一派旖旎春情。
见有人来,那女子当即变了脸色,手里头握着的那颗浑圆饱满的葡萄也顺势落在了地上。
第9章 回府
“怎么进来也不让外头丫鬟传一声?”慧灵郡主慌乱的起了身,顺势理了理衣裳,颇是带了几分怨嗔。而后头另一人,辜七的爹安阳候也轻咳了一声。
辜七心里头委屈极了,其实她娘的语气一点儿也不重,“娘不疼我了,也不问问我过得如何……”她撒着娇往慧灵郡主的怀里钻,那熟悉的味道让她一下子红了眼。
“这还不是你自己闹着要去咕咕山别院的?”慧灵郡主抚着她的头发笑啐,她是不知自己这千娇万宠的女儿在外头受了多少罪,还只当她是孩子心性,玩的腻烦便自己跑回来了。“先前要出去那会,可是拦都拦不住的。”
那会辜七拿了这个当借口,实则是为了偷跑出京,自然谁都劝不住她。然而这便罢了,此时让辜七伤心的是自己一去这么长时间,她娘竟从没有想着去看过自己!倘若去过,自然也就不会说刚才那话了。她虽然心里头凄凄楚楚的不是滋味,可又没脸怪她娘没去咕咕山看自己,真是哑巴吃黄连,只能将苦头自己咽了。“我想娘了,往后再也不会那样任性,我要陪在娘身边,一刻也不……”
辜七娇嗲嗲的缠着慧灵郡主,正说到煽情处却叫她爹安阳侯的两声咳嗽给打断了。
“好了好了,你也多大的人,还只知道装痴卖傻的缠着你娘。”安阳候略是有些不喜辜七的这做派,从袖中取了张二十两的银票,“喏,让周妈妈带你去街上玩。”
“……”介于自己亲爹对她不耐烦的敷衍态度,辜七很受伤。她嘟囔着嘴,越发抱着慧灵郡主不肯撒手,当面告起状来:“娘,爹说女儿是装痴卖傻……”哪有亲生爹这样说自己女儿的!
到底当娘的是不可能坐视不理的,慧灵郡主当即给自己女儿出头,侧过脸对着安阳侯瞪了一眼,嗔道:“你也真是,怎么这么说咱们妙妙儿!还有,这么小面额的银票也亏得你好意思出手,还当咱们妙妙儿年岁小,婆子带上街去买几串糖就能糊弄住的?” 慧灵郡主虽说已经三十余岁,可姿容甚美,腰肢纤纤比妙龄少女也不遑多让。加之她眉眼脉脉含情,嗔怒之间眼波回转,更是显得风华动人。
辜七直点头,她小时候可不就是经常被这么糊弄的。国公府的小姐对府外一切都新奇的不行,每每安阳侯这么打发她时,小辜七还欢喜得跟什么似得,一心一意觉得她爹是这世上最好的爹。
然而现在想想,她可不就是个小傻子么……
“娘真好!”辜七耀武扬威的得意,声音也愈发甜腻了起来。
可她到底是年轻,不晓得方才慧灵郡主的一瞪一嗔早将安阳候的心都给酥化了,有了这一记要他当下让着些自己女儿也值了。
可怜辜七还蒙在鼓里。
“你是娘的心肝宝儿,娘不对你好还能怎么的。”慧灵转过身,去妆奁旁的匣子中取了些东西,“娘可不似你爹那样,这是两千两,你拿着去玄武街瞧瞧可有喜欢的,这阵子时新的首饰衣裳都换了几波,你可别跟不上了。”
辜七低头看着手里面被慧灵郡主塞的银票,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滋味,又酸又涩。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爹娘已然并肩坐在一处,那模样、那神情俨然就是……要送客了。
哎……怎么她就像个外人一样呢。
辜七幽幽的想,好像从小到大,他爹都防着自己缠着娘呢,她又不是豺狼虎豹,会叼着她娘走……
“我不要首饰,我要些人。”
“你手里头的两千两什么下人买不来?”安阳侯开口,虽是克制再克制,口气里还是带了一丝恼怒。
可不是么……谁被打搅了那事会痛快的?
安阳候人前素来风仪谦谦,半点不像三十余岁的人,岁月待他十分宽容……可他待自己女儿却十分苛刻。
慧灵郡主又瞪了一眼自己的夫君,见着辜七泫然若泣的模样十分心疼,温声哄道:“你要什么样的人?让周妈妈陪着你去挑?”
“女儿想要几名定楚营的护卫。”定楚营是几十年前朝廷所设的习武营所,能进里头的都是朝廷派人从十二洲考核挑选出的优异者,或三年或五年学艺有成之后再考核了安排去处。有入宫担当侍卫,有分派去各地驻军的……定楚营实际可说是给朝廷充盈武将所设的存在。
一般会功夫的辜七看不上,只有定楚营出身的高手才能让她觉得安心。寻常人未必敢肖想这事,可辜七的爹安阳候原先正是领兵武将,阵前伤了脚再不能御马杀敌后皇帝格外开恩,另给了他定楚营的差事。
“胡闹,这里头都是日后朝廷的栋梁,怎么是你好随随便便染指的?”
这措辞让辜七极不舒服,什么染指不然染指的,“女儿出去没人护着害怕,爹要是不应下女儿,女儿日后也不出去了,也好多匀些时候陪着娘。”也不能怪辜七无耻捏着别人软肋下刀子,她很想当个孝顺女儿,只可惜她爹不肯给自己承欢膝下的机会哎——
安阳候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辜七,似乎在琢磨她说的话有几分真假,过后软了软口气,“爹要想想办法……”
辜七晓得这多半是成了,若是不成,她一日来个四五回好好“求求”他爹也肯定能成,对此她丝毫不怀疑。
如此了却一桩烦心事,辜七也就识趣的回了自己的水光榭。
想想真是可气!身为女儿,辜七竟然不能跟自己的娘亲近,她爹可真是醋精!她越想越觉得这天底下恐怕再没有比自己更可怜的了。
辜七到底还是憋着一口气,回了自己的水光榭就指使了丫鬟婆子给她挪屋子。
镇国公府内有一面大湖,湖光潋滟,莲叶接天,最秀丽的地儿就是辜七水光榭的所在。辜七原先也很满意自己的这住处,可今时不同往日,这次远远见着那浩瀚瀚的湖面就软了腿,再不肯进去她那间悬空了建在湖面上的屋,改叫搬到水光榭地势较高的留听阁去了。
她这院的婆子丫鬟做事都手脚利索,才不过两炷香的功夫,东西就已经搬得七七八八了。而辜七也早已经在的山房里歇着饮茶了。
“小姐——!”出声的是从外头才刚进来的漱玉,她前头有事,一进水光榭见这阵仗才得知小姐回来,当即过来拜见。“奴婢不晓得小姐回来,不然早该在门口候着的。
这漱玉也是辜七身边几个大丫鬟之一,为人谨慎细致。她这样一说,站在辜七身后的挽玉却怒了起来,“怎么说这样的话,难不成还埋怨小姐没事先支会你行程不成?不说日日候着等小姐,即便真这么做了,那也是你本分里的事儿。”
漱玉被呛了声,一时脸上又红又白,憋了半晌才道:“奴……奴婢知错了,奴婢决没有要埋怨小姐的意思。”说着的时候,她已经提起裙子跪了下去。
挽玉之前就是牙尖嘴利,不过呛漱玉这还是头一回,漱玉行为稳重,年岁也比她们几个要略大些。连着辜七,也有点意外她这丫鬟为何忽然生出了这样大的怒气来。她原先多倚重漱玉些,可经历了这回也看重了挽玉许多,见她们此时又没继续争执下去,便想着过会私下问问。
此时已经是午后,辜七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湿漉漉的头发才让挽玉绞干,就听外头有丫鬟脆生生说道:“小姐,定楚营的两位小兄弟来了。”
小兄弟?这是个什么称呼。
辜七收拾妥当立即去外间见了这两人,才刚一照面就明白了为何禀告的那丫鬟要那样称呼了。“你们几岁了?”
那两人一个低着头,一个别开眼,气性很大,不理辜七的问话。辜七瞧着最多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儿,比自己还小呢。这就算是定楚堂的弟子,也未必就能保护自己!
辜七暗暗揪着帕子气恼,估计这是她那爹估计办了糊涂事给自己眼色瞧。那两少年都不情愿,她也就索性放他们回去了。
过后,辜大小姐越想越气不过,咬着牙道:“挽玉,你去给我同长春仙馆传个信,说我晚上要去陪我娘用饭。”
过了会,挽玉去而复返,直言道:“小姐,二爷和夫人已经离府了……”
“……二爷和夫人去豫州了,下午就动身走了。”
辜七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她显然小觑了慧玲郡主和安阳侯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即便是回府后的头一晚上,辜七身子再疲乏,也睡的极其不踏实,梦里头皆是她爹娘携手相拥走在前头,而她叫人贩子卖了的惨状。
翻来覆去几回,辜七也就再是不着了,等她睁开眼,竟发现一片漆黑当中似乎有个人……
第10章 问罪
“……!”辜七浑身打了个激灵,心一下子要从嗓子里跳了出来。
那身影略微一动,生出些衣袖拂过缎面悉索细弱的响动,片刻之后才他低沉出声:“你真是做得好。”
辜七只仿佛自己的胸口叫人重重捶了一记,连着喘息都变得艰难了起来,她张了张口,感觉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沈……”
那人轻轻的笑了一声,声调极冷,让人有些毛骨悚然。“怎么,做了亏心事心虚了?”
辜七实在害怕他。原先也是不怕的,可她经历过上辈子,晓得此人的心狠手辣,他又是那样对待自己的,哪有不害怕的。辜七从未想过自己是不是个老实人,可现在看来……她的确是的。好比眼下,她心里面害怕,不自觉的说话的声音就颤了两分:“没、没有,怎么心虚了,我才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只是她先开始还能强撑着几分底气,到后面那声音可真是细细弱弱打着飘儿了。
“哦?”黑暗当中的人疑了一声,再开口语气似乎又带了两分森然笑意,“这么说来,彦扶玉是自己不当心叫人卖到妓寨去的?”
辜七闻言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她真被卖到那里头了?”说完她就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小心的裹被子将坐起了的身子直往床里头退,有些想要拉远了彼此间的距离。好在辜七自觉脑子转得快,又补了一句:“要不是我运气好,指不定也是这般的下场……”她语调甚是可怜,倘若这时亮着灯火,辜七甚至能红一红眼眶。
“是么?”
辜七点头如捣蒜,转念当即反应了过来,继而更可怜兮兮的说:“怎的不是,你不知道当时有多险。”沈括年纪轻轻却颇得皇帝宠信,手握重兵,权倾天下,真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时再没有风光比他更盛的人。外人瞧见了,总要尊一声沈都督,可辜七先前就只管他叫沈括,饶是到了此刻也只好继续硬着头皮喊下去,方才不显得她转变太快。
“那日有个什么总兵去了留园,说你在丰城外遇了流寇,我心急就和丫鬟骑马出了城,想来颜夫人也是担心跟在了后头。谁知道才刚出了城就遇到了埋伏,那伙人也不知是什么底细,我听他们说竟要将我们几个都卖、卖到那地方去……”辜七胡编乱造,半真半假,怕沈括听出端倪来,许多事也不敢说的太细。
沈括闻言久久不语,蓦然开口却是轻笑出声,“这么说来……她倒是不如你聪明了。”
这笑让辜七心里凉飕飕的,强装了跟以前一样在他面前娇嗔,“颜夫人下场这么惨,你还这么说她不是落井下石嘛——”
沈括不由大笑了起来,似乎辜七的这话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辜七提心吊胆的很,她自己是再明白不过的,沈括前世能那样冷酷无情,这会也能,她需得小心应付着才能保住小名。可他这会的笑……真是让辜七莫名其妙,摸不准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从丰城回京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