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桢见他没有露出更生气的发展趋势,本着不想在更多人面前丢脸的初衷,刚柔并济地说:“权微我俩拦着收银台了,厅里头也有点呛,咳!你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到外面去说吧。”
权微要是没听见他俩的对话,这会儿已经告别老板驰骋在路上了,这里又是味儿又是烟的他也无意久留,权微闻言抬脚就走,他去后厨门口打了个招呼,杨桢趁机对老板娘说了声“不好意思”,然后两人一道出门上了车。
杨桢将老板娘的话删删减减,接上了出门前的话题:“也没什么,我跟老板娘一轮话还没说完,你就出来了,我就得知王立小时候心思比较多,其他没了。”
权微明明听见自己了,他似笑非笑地说:“不止吧,你不是还得知我老是针对他了吗?”
杨桢好笑地说:“听实话吗?”
权微:“听。”
杨桢:“这个不需要经过‘得知’,那天去看房的时候,我就看见了。”
“那你是怎么对他没好感的?”权微斜了一眼过来,说,“他后来又招惹你了?”
“没有,”杨桢疑惑地说,“你怎么会这么问?”
权微挺有自知之明地说:“那天我怎么对王立的你也看见了,我要不是我,我看到王立对面那人的德行,我肯定会觉得他像条疯狗,而且王立跟你都没说两句话,应该没有我招黑吧?”
他自黑起来肯下血本,可是杨桢不爱听这话,他越想反驳的时候接话就越慢,一方面有时间措辞,另一面显得镇定,过了一会儿杨桢才说:“可能是你给我打过好几个88折,我拿你的手软,没敢对你有意见,只好往他身上抹黑。”
权微觉得他有点没出息:“900块钱就把你收买了?”
“我不是这么算的,”杨桢一本正经地说,“雪中送炭,一毛顶一万。”
文盲上学的时候数理还是及格的,权微一秒之内发了个大财,直接乐得笑出了声,他笑了一会儿之后说:“行了别吹牛了,先把你那债还了再说吧。”
他笑起来的样子简直像要发光,杨桢有点移不开眼地说:“我会还的。”
权微笑完心情也好了,一副唠5毛钱的架势说:“就算你欠我9000w,那我还是没明白,王立怎么得罪你了?”
“他没有得罪我,”杨桢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说,“我就是不能接受他对他旁边那姑娘的态度。”
权微当天的注意力都在王立身上,虽然听见王立呵斥那女的了,也觉得王立窝里横,但更多的感触就没有了。
在跟着罗瑞笙生活之前,权微是他姥姥江芮养的,这老太太的性格和魄力和男人还强势,而且赚钱的能力也是镇里当之无愧的大佬,权微一直没有女性在社会里处于弱势的意识。
那女人挨了训却闷不吭声,权微就觉得那是她的主观意愿,不是家庭社会或是任何人逼她要这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事人自己都没说什么,也就不需要他一个外人来不平衡了。
权微不知所谓地皱了下脸,忽然从后视镜里瞥见了杨桢的大半边脸。
刚还笑着拍他马屁来着,这会儿看起来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脸上罩着一层不需要借助表情,就已经浓厚到让人无法忽视的悲凉。
一种说不清地冲动忽然裹住了权微的意识,他放轻了声音问道:“怎么了?你以前……是不是见过他那种态度的人渣?”
“我见过的那个,”杨桢笑了笑,但声音里没有开心的成分,只有一点点心灰意冷,“态度比他差了不止多少。”
有些话注定要憋在心里,有些话只能说给懂得人听,可对于杨桢来说这两者都不是,只是权微正好在问,而他又刚好想起了阿晚。
第50章
因为料不到未来会有诸多联系,杨桢这时也就没有想那么多,比如给阿晚编造一个堂妹、表妹或远房亲戚的身份。
他很快就陷入了久远以前的痛苦里,视线有些发飘,一边却还要留心措辞,让自己别大意地蹦出些现在不会用的词。
“我以前有个妹妹,小名叫阿晚,跟现在喜欢用女汉子自居的小丫头一样,性格大大咧咧的,后来嫁的丈夫,家里在当地算是比较有钱有势的。我们是高攀,她出嫁之后个性收敛了太多,回回问她过得怎么样,都说一切都好。好什么呢?孩子还在肚子里,跟着她一起被她男人打死,一尸两命,只能去跟阎王爷诉冤情了。”
“在那之前是我没注意到,她在她丈夫跟前总是畏手畏脚的,就跟那天王立训斥完那姑娘之后,她给我的那种感觉有点像,地铁上这几天还挂着倡导言论自由的公益广告,什么叫‘没你说话的份’?说白了,他心里还是那套男尊女卑的谬论罢了。也许事实上王立并不是这种人,但我觉得他是。”
近些年家暴的新闻越来越多,前年就在海内菜市场附近就出过一起十分轰动的案件。
就在杨桢被摁进水里的那条街上有家照相馆家,女主人挨打多年,权微妈还去劝离过,面子和孩子让她不肯,然后终于忍无可忍,那天两口子上午吵架,男人照样打了她一顿,中午吃饱喝足在睡午觉,女人就提着菜刀,对着他的颈部不知道剁了多少刀。
权诗诗去看过热闹,说是满床满地都是血,那个死人的头只有后边那层薄皮还是连着的,惨的要命。
罗家仪虽然不挣钱,但他脾气好,别说打,就连吼都没吼过太后一句,当然就他那细嗓门也吼不赢,权诗诗的重点教育于是落在了权微头上,语重心长地叨了半天,警告他以后千万别动他媳妇一根汗毛。
要是能有个让他愿意娶的,权微觉得自己估计得拿对方当个宝,但他不向来打空头支票,所以当时回话说,以后就找个像太后一样厉害的,自己就像老罗学习,当个沉迷书法的妻管严。
权诗诗觉得十分可以,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容颜虽然美,但到底是有些胖,于是措蹿权微将像她的条件限定在了性格上。
长期被家暴,更严重的是导致死亡,施暴者不用说必须负全责,但受害者也该有保护自己的观念,这些话生前可以多劝劝,但人都死了,对着当事人家属再说就是风凉话了。
权微听完觉得妹妹和杨桢一家都可怜,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人是件难度很高的事,最关键的前提是对方需要你,希望从你这里汲取温暖。
虽然打了折也住在一起,但权微没觉得自己有这么高的治愈值,他沉默了半天,最后在最近的红灯路口拍了拍杨桢的肩膀,不知所云地安慰道:“节哀……就我对王立过去的了解,他是有点大男子主义,但打人应该不至于。”
肩头传来的拍打有点重,但是不疼,阿晚过世好些年了,杨桢提起她情绪还算平静,比起这个,他讶异地说:“我这正质疑王立的人品,你跟我一条线上的,怎么还替他说起好话来了?”
“我这么说就是为了安慰你,”权微补充道,“你别真信了啊。”
后半句充满了此地无银、欲盖弥彰的味道,而且敌人的好处在于他不会出卖你,杨桢被他一搅合,消极的情绪登时变成了稀巴烂,他哭笑不得地说:“好的,我信了。”
权微见他又笑了起来,目的达到就不再提王立,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了:“明天我们去哪儿?”
这是在烤串店里才被提起的事,杨桢还没时间做攻略,他想了想说:“我回去查一下,睡前……不,明天10点以前告诉你。”
只负责开车的老司机也没资格有什么意见,遵守交通规则地将车开回了家。
杨桢到家就回屋里摆弄手机去了,在地图上找了几家土酒作坊,位置确实都像权微说的,不是在老到不在发展的老城区,就在交通不便的城中村。
因为时间太晚,他记下了地址和联系方式,第二天起来才打电话联系。
——
养父的炎症一直褪不下去,手术没法做,方思远就在东城的一家青旅用短租的方式住了下来。
青旅的老板是他以前代练过的一个客户,认识有3年多了,在生活在对他也比较照顾,让他跟家里人一起吃饭。
其实像方思远这种活跃在网络上而且小有名气的群体,去哪儿都更容易找到地陪甚至地主,他一路不停留,到处见知根知底的粉丝亲友,日子其实挺逍遥,就是感觉没有根。
加上方思远有点依赖性人格,自由的漂泊生活对他来说有点寂寞,这时有人乘虚而入,就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他想找个人说说,然后发现除开游戏圈子孙少宁那一票人和通过养父认来的亲戚以外,这个城市里就剩下一个认识的人了。
杨桢像老太爷一样泡完脚,准备看一眼时间后立刻躺平,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看见了方思远的消息。
小方:小杨哥,你睡了吗,陪我聊几句行不行?星星眼.jpg
方思远是个善良有心的小年轻,杨桢离开之后陆续收到过他很多次问候,跟黄锦有点像,不过比黄锦粘人。跟黄锦淡去联系以后杨桢一直都有些遗憾,任何关系都需要好好经营,不能收了别人的关怀,却只在想的起来的时候才去搭理别人。
他解了锁靠在床头上,点开消息回复道:没睡,可以的,你说。
小方:你知道我有个代练群吧,就那群里的一个老人,我不是说不了话嘛,他就说我不开麦一定是妹子,喊了我2年的妹子,总来挑我的事,最后给我揍服帖了。上个月这里有个漫展,群主提议说聚个会,我就是为这事回来的,谁知道遇到那二傻子,他一看我是男的,就到处跟人说我欺骗了他的感情,还给我把群名片改成了艹过6号代练的渣男,啊他大爷,我被人问的快烦死了!!!
杨桢不是很懂游戏人的世界,他跟方思远合租的时候,这小孩脸上也总是咋咋呼呼的,键盘敲得震天响,群里和那个yy上滚动的字幕也比较……比较的性情中人,老公夫人情缘等字眼满屏乱窜,杨桢一早长过见识,现在只有身为过来人的淡定。
他输入道:我感觉他在跟你开玩笑,你不回应他,过几天把戏玩腻了,就不会招惹你了,你要不把他先屏蔽一段时间?
小方:……已经屏蔽过3次了。
那这人是真的有点无聊了,杨桢简单粗暴道:拉黑呢。
小方:拉不过来,这贱人的小号太多了!
杨桢:你问过他了吗?为什么这样没完没了?
接下来的5、6分钟内,方思远就一直处在“对方正在输入中”的状态。
方思远有些难以启齿。
他的朋友圈基本都是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基友、搅基天天挂在嘴边,杨桢好说话,但方思远拿捏不准他能不能接受同性恋,这是一个逐渐在扩大和浮出水面的群体,但在总人口中比重仍然很轻。
有些人是好哥们好兄弟,小事找他们有求必应,但观念上的东西改变起来很难,很多直男提起同性恋上来就是一句恶心,方思远就怕杨桢也是这种人。
他纠结忐忑了半天,最后还是将心一横,发了两段话过去。他的性向已经是既成事实,杨桢要是不能接受,他们迟早都得回归陌路,所以也不用藏着掖着。
小方:问了,他说他那是想引起我注意,他
小方:喜欢我orz
现代人表达喜爱的方式总是直白得让杨桢吃惊,搁他们苦屿城里,爱情萌芽的这个阶段还在绞尽脑汁的抒情,藏头诗、绣花手绢、表妹表哥带的话等手段层出不穷。
杨桢看见后话,第一反应是好事,又过了两秒忽然回过味来,方思远打的是“他”,杨桢犹豫不决地在框里输道:这个6号代练,是男的吗?
方思远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秒回:是。
这个简单肯定的答案让杨桢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宏哥叫他去还债,他在酒吧门口看到的两个男人接吻的画面,他当时被吓得不轻,现在被方思远的话勾得回放一遍,虽然仍然不太愿意细想他人亲热的细节,但那种难以置信的荒唐感却已经消失了。
他来到这个时代,才是生命中最荒唐的事。
杨桢发了会儿愣,心里觉得对这个女性和断袖都能兼容并包的社会真是了不起。
方思远那边却是度秒如年地没等到回复,委屈、失望地追问道:杨哥,你是不是接受不了朋友是同性恋?
杨桢的消息是自动接收不提示,等他回过神,方思远扔过来的表情包已经从迎风流泪变成了躺在泪水哭的小线人。
接受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太浅,作为一个莫名奇妙来到这里的古人,杨桢一直像只往肚里塞货的填鸭,比起世界是圆的、他们漂浮在太空、头顶的天空之外存在着脑袋像三角形石头的外星人等等消息,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杨桢正儿八经地解释了半天。
没有瞧不起。
刚没有立刻看见消息。
……
真的,没骗你,我有什么好瞧不起你们的,你看我还欠着贷,你们活得都比我自在,要是可以在欠债和同性恋里选,我还宁愿选后者呢。
别人都愿意加入他们的队伍,诚意可以说是十足了,方思远不得不信地说:杨哥你怎么会欠高利贷的钱呢?
杨桢当时不能对黄锦说真话,很大一方面是想求助黄锦来熟悉环境,对上方思远他没有这个顾虑,不遮不掩地说出了实情:以前赌博吧,我也不太清楚,头部受过伤以后,之前的事就记不起来了。
小方震惊地发了一长串省略号之后问道:……摸头,那你现在还赌不赌?
杨桢:不赌了,赌瘾好像一起给忘了。
小方:跪天跪地.jpg,那太好了,恭喜杨哥重获新生!托腮.jpg,话说回来,你说我该把这个6号怎么办!!!
杨桢活到这么大没给人当过感情顾问,憋了半天问了个老套的问题出来:他喜欢你,那你喜欢他吗?
方思远过了会儿才回:不喜欢。
杨桢:那你跟他说过这个问题了吗?让他别白费力气。
小方:暴哭.jpg,说过了没有一百次但十次肯定有了。
杨桢:那这个6号有点没脸没皮。
小方:法式震惊.jpg,这就没脸没皮了?哥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啊?
杨桢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羞愧的:是。
小方:那你有喜欢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