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四宝见她不再说话,也不敢再多嘴,提着心扶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和嫔身子忽然一歪,嘴里轻轻哎了一声,递了个眼色过去,她身后的一等宫女一把把四宝甩开,厉声道:“狗才!你怎么伺候的?平平的地面也能把娘娘给摔了!”
    四宝还能说个6,慌忙跪下去告饶道:“娘娘仁厚,还请娘娘明鉴,奴才不是诚心的。”
    宫女声调更高:“犯了错儿还敢狡辩,快来人把他拖下去先掌嘴三十!”
    和嫔静静地看着,她这个位份的人,没必要特地去跟一个太监为难,没得失了身份,只要把意图稍稍表露出来,自有底下人顺着她的意思帮她完成。
    四宝犹豫一瞬,暂且没把陆缜给她的牙牌掏出来,眼看着几个面相尖酸的太监走过来,立即叩头道:“奴才想着放烟火的时候快开始了,怕娘娘去晚了圣上着急,所以不留神走的快了些,娘娘宽宏,还请娘娘恕罪。”
    这话一说了皇上还在城墙上,闹大了不好看,二也提了和嫔的盛宠,把话说圆了也没得罪人,要是寻常主子没准就抬手放过了,可和嫔就是要寻她茬的,怎么会轻轻放过?
    和嫔身边的宫女冷笑一声,继续道:“好伶俐的口齿,我看你是…”
    和嫔不想再让四宝伶牙俐齿地绕下去,出声直接下了决断:“罢了,大吉的日子我也不想见血,赏四十个板子让他长长记性这事儿便算了。”
    四宝差点晕过去,四十个板子啊!不死她也残了,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挨板子,她想想面皮就火辣辣的,正要把心一横把陆缜赏的牌子掏出,身后皂靴踏在雪地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陆缜排场仍旧煊赫,他目光扫了一圈,看见四宝垂头丧气,浓长的眉毛不由得蹙了蹙:“怎么回事?”
    只要是宫里发生的大小事儿,就没有他过问不得的,身边立即有人回禀了,和嫔先发制人:“厂公既过问了,那我也照实说了,虽说这奴才是十二监的人,但他险些摔了我,这人我总还罚得吧?”
    陆缜静静听完,脸上笑意不减,用帕子半掩着淡色薄唇,轻轻咳嗽几声:“娘娘说的在理,可娘娘终归也没摔着,皇上还携百官在上头等着呢,后面也有妃嫔排着队要上城墙,闹大了终归伤的是宫里的体面,还望娘娘三思,也体惜体惜圣上。”
    和嫔忍着怒气:“厂公口口声声拿皇上来威胁我,是执意要护着这奴才了?!”
    陆缜垂下长睫拢了拢大氅,显然并没有把她虚张声势的威胁放在心上,眼底几分森冷:“臣不敢,娘娘既选了旁人搀着,说明是身边伺候的人不得力,娘娘若要罚,不如先把身边的人罚了,这孩子是我们司礼监的人,怎好让娘娘费心?倘真有什么做的不当的地方,我带回去自会重责。”
    这话就是要把人强行带走的意思,半点余地不留。
    他说完淡声吩咐道:“把人带下去吧,这样不得用的,也不能留在宫里伺候的。”他目光又落在方才出声的大宫女身上,看着她乱颤的身子,唇角勾了勾,神情却很漠然:“挑唆主子,目无尊上,也一并带下去。”
    转眼几个人上来把那太监和宫婢拖了下去,和嫔脸色忽青忽白,似乎想拦,但强权面前不得不低头,睁着一双美眸,眼睁睁地看着陆缜把人拖走,又带着四宝上了城墙。
    她今儿是丢了大人了,想罚人没罚成不说,身边得用的还被陆缜拖出去杖责,眼看着他上了城墙,重重用脚踢着地面的一块砖石,恨声道:“这个阉…”
    身边有年长的姑姑重重捏了她一把:“娘娘慎言。”
    要说还是底下人知趣,铁打的厂公流水的宫妃,倘真把人得罪狠了,指不定明日就是一碗毒酒三尺白绫等着呢。
    她身子一僵,不甘不愿地住了嘴,又回首看了几眼身后几个看热闹的嫔,将手里的帕子一甩,高昂着头上了城墙。
    四宝被成安拉起来之后人就蔫蔫的,陆缜见她垂头丧气,全然不见往日活泼讨喜的精气神,不由低问一句:“你怎么了?”
    四宝讪讪道:“又给您添麻烦了。”
    陆缜侧眼看着她,似乎觉着她说了句废话:“你添的麻烦还少吗?”
    四宝越发郁郁,他是完全没把方才那事儿放在心上,小场面都称不上,他顿了下又道:“过年就该高高兴兴的,你这样的,小心明年一年都愁眉苦脸。”
    四宝硬是挤出一个笑来,他又道:“左右你又无事,何苦一直惦记着,反倒搅了自己的心境。”
    她嗯了声,又突然想到有这么一个大靠山在,顿时觉得整个人都安心不少,腰背停止了,腿也不打晃了,昂首阔步地扶着陆缜往上走。
    陆缜见她表情变幻,也不由得笑了笑。
    他倒是没觉着有什么,和嫔最近手伸的有些长,也该敲打敲打了。
    元德帝已经在皇城墙上等了有一会儿了,见他过来,随意问道:“下面怎么回事?”
    陆缜欠了欠身,照实答了,末了又加一句:“臣想着今儿是年三十,若是闹大了皇家脸上无光,见了血也不大吉利,所以拦了和嫔娘娘,还请皇上见谅。”
    元德帝才干只能称得上是中上,但也不是受女人摆布的昏君,闻言摆了摆手:“你做的没错,朕怎会怪你?”
    他又略有不悦地道:“和嫔不过是嫔位,‘娘娘’二字她还受不得。”
    陆缜知道和嫔这新鲜劲已经过了大半,也不再拱火,闻言只笑了笑。
    四宝生的招眼,是个人都难免多看几眼,元德帝见他身后多了个俊秀非常的小太监,目光落在她身上,正想询问几句。
    陆缜忽上前一步,跟他商议起正事儿来,元德帝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收回目光跟他讨论几句。
    陆缜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跟四宝有些孽缘,极讨厌她被旁人觊觎,皇上多看四宝几眼他就忍不住上前转了话头。
    但仔细想想元德帝又不像这小东西一样有断袖之癖,他这般小心真不知是为了什么。
    陆缜一边思忖一边跟元德帝应和几句,等说完了话,特意退开了几步,带着四宝找了个看烟花的好位置准备欣赏烟火。
    和嫔上来之后想往元德帝跟前吹吹风,要是往常倒还罢了,今日元德帝对她正有些不喜,见她还这般不知趣,神色更为冷淡,和嫔讪讪地自己退了。
    四宝用眼措瞄见和嫔一脸衰样,低下头幸灾乐祸,肩膀都一耸一耸的了。
    陆缜屈指在她头顶轻敲一记:“别笑了,专心看烟火。”
    四宝忙抹了把脸把表情一收,扬着大头专心看着烟花。
    上辈子由于烟花管制,就是大过年都少年漫天烟花璀璨的景象,她穿过来之后身份又太低,只能在宫里偷瞄几眼,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观看过。
    不过今儿个算是全补了回来,而且皇宫里的匠人手艺高超,不光造出了普通的七彩烟火,还造出了各种形态的烟火来,更有不少百姓也凑趣跟着放了起来,夜空灿烂非常,宫里宫外都是一派其乐融融。
    烟火每年都有,陆缜早已经没什么新鲜了,看她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也不觉起了兴致,负手在身后,跟她一并欣赏。
    宫里的烟火足足放了一个时辰才放完,众人依次下楼之后,四宝自觉和督主的关系得到了质的飞跃,兴冲冲地道:“督主你觉着今年的烟花好看吗?”
    陆缜乜了她一眼:“你放的?”
    四宝脑袋一缩:“我,我看的。”
    陆缜:“…”
    她莫名其妙地瞎乐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担忧起来,低声问道:“督主,和嫔娘娘如今正得圣宠,您方才那般对她,她能善罢甘休吗?”
    陆缜不以为意,不过四宝担忧倒是让他挺受用的:“除了皇后是正宫嫡妻,旁的妃嫔不过是圣上枕边的小菜,这道用腻了便换另一道,喜欢了就多吃几顿,不喜欢略尝尝就撂开手,总归不会长年累月的吃一道。”
    四宝听明白了,摸着下巴还是不大放心:“可是和嫔娘娘生的那么好看,万一吹吹枕头风…”
    陆缜显然对她的审美不认可,表情无甚变化:“是吗?”他又低头瞧她一眼:“并不比你好看。”
    第十七章
    四宝听他前一句,本想感慨一句您老人家天天照镜子看自个儿,自然觉着这世上没有美人了,听到后一句却怔了怔,心里美滋滋美滋滋,假谦道:“您这话就是折煞了,奴才不过一个太监,和嫔娘娘却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奴才敢跟她比?”
    她说完又不禁生出一股迷之感动,自打她进宫之后就再没人夸过她好看了,倒不是她颜值降低,而是谁没事儿去夸一个太监长的好看啊= =,那也太变态了!
    陆缜不过随口一言,见她抿着嘴偷笑的样子不由认真打量起她来,他一直知道这小子生的极俊俏,细看一圈发现她果然招眼,还真不比和嫔差了,眼睛大而有神,五官精雕细琢,就连肌肤都比和嫔更为白嫩,只是一身灰扑扑的太监装扮,掩住了大半的容色。
    若是再过几年眉眼长开,宫里多少宫妃拍马都追不上。她若只是容貌好倒还罢了,眉目间自有股水样的灵秀,通身便是一个‘妙’字。
    他仔细打量着她,想完之后又觉着自己无趣,那些宫妃和四宝本就没什么可比的。
    才放完烟花味道有些难闻,他用绢子掩了掩鼻子,转了话头:“我给你的牙牌你怎么没用上?”
    四宝鼓了鼓嘴,郁闷道:“和嫔娘娘的性子您不知道,我却是有些清楚的,拿了牙牌出来有些威逼的意思,打了是得罪您,不打吧面儿上又过不去,她那人脾气上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倘若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下了她的面子,把她逼急了,那可不是一顿打能交代的事儿。”
    她说完又难免愤愤:“说来奴才也是无妄之灾,娘娘她自己管教不好儿子,凭什么都赖在我头上?难道把我打残了十三皇子就能消停了?”
    他低头一笑:“你倒是机灵。”说罢又是一哂:“不过借你立威,不想在养子面前显得没能耐罢了。”
    四宝狗腿道:“都是您教导的好,要不是您今日及时过来,我估计早给和嫔娘娘打开花了。”
    他看了成安一眼,成安从袖子里摸出一封红包,他接过来递给她:“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也不枉费你说了一箩筐好话了。”
    四宝觉得真是因祸得福啊,喜滋滋地收下红包,捏在手里掂量掂量,觉得颇为丰厚,肉麻话又说了一车皮,要是别人说倒还罢了,她声音轻软,长相又秀致,简直如说情话一般,陆缜都觉着有些消受不得,挥了挥手让她走了。
    四宝欢欢喜喜地回了内官监,把今天的事儿哇啦哇啦给冯青松一说,他本来听到督主对这小子的特殊对待都麻木了,但是听到督主为了他和和嫔硬杠还是吃了一惊,同时在心里酸溜溜暗搓搓地揣测,督主不会是想跟他抢干儿子吧?
    四宝叨逼叨完把手一伸:“干爹,您的压岁钱呢?”
    冯青松还沉浸在我儿子可能明天就不是我儿子的惆怅中,闻言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钱钱钱,就知道钱,你拜过年了吗?!”
    四宝撇撇嘴:“这有什么难的?”
    她说完弯下腰给冯青松鞠了三个躬,他是个老抠儿,大过年的难得放血,拿了一会儿乔,磨磨蹭蹭地拿出一个红包来,当然比陆缜给的要薄的多了。
    四宝装模作样地感叹道:“还是督主好啊。”
    冯青松鄙夷地看她一脸傻白甜样儿:“傻样!给你几两银子你就觉着他是好人了?督主心狠手辣的样子你是没见识过,倘若没有些手段,他能镇得住东厂的探子和锦衣卫的番子?”
    四宝还真觉着督主人挺好的,反正对她是没的说。
    他又嘱咐道:“对你好你就生受着,不过凡事多留点心,别一不小心把人得罪了,我给你那册子还在没?没事拿出来翻翻看看。”
    ……
    过年是主子的事儿,下人们至多多发点份例和俸禄,热闹完年三十儿年初一就开始继续忙活起来。
    内官监最近有一批新人要下放进来,四宝忙着教导新人,好几天都没功夫去司礼监进行抱大腿的伟业了。
    而且十五一过她还有一趟能出宫采买的机会,她正眼巴巴地等着这一天呢。
    她晌午刚去皇坛库核对完东西,就见上回打她的那几个王太监带着底下几个吆喝的直冲她赶了过来,四宝给吓了一跳,摆开阵势警惕道:“你们又要干什么?”
    没想到王太监居然‘噗通’一声给她跪下来了,憋着嗓子哭丧着脸:“四宝,四大爷,宝大哥,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上回无意中伤了您老人家,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哥几个吧,别再跟我们为难了,我们被敲了几板子扔到西华门已经够惨的了,你可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说完还自抽了几耳光,四宝一脸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跟你们为难了?”
    几个人正想说话,就见谢乔川从大门处走了进来,几个人吓得战战兢兢,他抬了抬眼皮子,几个人哄的一声做鸟兽散了。
    四宝看他一副大佬的架势,怔忪了会儿才道:“是你干的?你事后又整治他们了?”
    谢乔川抱胸看着她:“你觉着解气吗?”
    四宝:“额…还可以?”
    大脚啊大脚,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脚!
    谢乔川皱了皱眉:“你要是没解气,我就再把把他们叫过来。”
    四宝吓了一跳,忙拦住他:“算了吧算了吧,你这个人做事怎么那么绝呢,凡事留一线事后好相见吗。”
    谢乔川显然对她的观点不能苟同,扬了扬剑眉:“一不做二不休,你不把他们一次整治得再也爬不起来,就等着他们重新爬回到你头上作威作福吧。”
    四宝想反驳,但觉着他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两人三观不合,正琢磨着该怎么回话,他突然凑近了低声道:“听说你过些日子要出宫?”
    四宝点了点头,退开几步表情古怪地看着他:“是啊,你要问就直接问,神神秘秘地做什么?”
    谢乔川面上略有几分不自在,掩嘴低低咳了声:“那可巧了,我也要出宫办事儿,跟你恰好是一天。”
    四宝笑道:“那咱们一起出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谢乔川看她笑的灿然,愣了愣才故作勉强地颔首:“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一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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