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宝拍腿叫屈:“我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想安慰你呢,好心当成驴肝肺啊!”
陆缜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就你最爱抖机灵。”
缩在马车外头的洪秀和成安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地继续装死。
有人插科打诨时间过的就是快,转眼就到了新建成的冲虚观里,四宝打眼一瞧,发现来观看开光仪典的人竟然不少,好些都是世家大族的长辈过来为自家小辈祈福。
以陆缜的身份一下车就被观主亲自迎到了最上首的位置坐着,颜侧妃笑着跟在后面:“我排的晚,这么等着怕是要落到最后去了,不知道我是否有幸沾一沾都督的光?”
这要求陆缜不好拒绝,怎么说她以后也会是皇上的宠妃,他总不能太不近人情,随意点了点头:“侧妃自便。”
颜侧妃取来帷帽遮住脸,命人取了把帽椅,坐在离陆缜身后不近不远的地方,四宝在这种场合不好表现的太过特殊,只好默默地在他身后站着。
开光仪典开始了不过一刻钟,成安突然压低了声音在陆缜身边耳语几句,陆缜蹙了蹙眉,一个衣着清贵的中年男人满脸苦笑地频频望向他,他转向四宝低声道:“我有些事去去就回,你先看着。”
四宝点了点头,陆缜这才起身跟那中年人到一边商议事情去了。
她上辈子可是个地地道道的无神论者,但是经过穿越和前身的影响也开始相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事儿了,因此虽然一个字没听懂,但还是摆正心态用心看着仪典,就在她全神贯注的时候,一个衣着半旧酱红褙子的妇人突然猝不及防地从人堆里冲了过来。
道观是净地,好些护卫都被留在了观外,就算跟进来的也不敢离得太近,再加上此时大家都在认真看着仪典,无人注意到这里,毫无防备地就被她一下子就冲到了最前头,她手里捏着枚玉簪,状若疯癫,把尖的那一头冲着四宝眼珠子扎了下来,边扎还边狠狠骂道:“你们…这帮害得我家破人亡的阉竖!”
四宝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怔才认出是原来在观里,跟女装的她有一面之缘的陈夫人,她慌忙之中侧身避开,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手背处就被扎出一个血洞,鲜血一颗一颗地冒了出来。
古代女人想要在夫家站稳脚跟,一看娘家是否得力,二看子嗣是否出息,陈家的倒台虽然没牵连到这个出嫁女,但是也使得她在夫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就连得脸的管事都敢不把她放在眼里,要不是为了家里的体面,丈夫只怕早就扔给她一纸休书了,不过如今也没好到哪儿去。
日夜的煎熬和折磨已经把陈夫人熬得有些失衡,今天见到东厂的这些罪魁祸首,心里的恨意一下子迸发出来,冲破了理智的栅栏,就算杀不得陆缜,弄残他枕边人出一口恶气也好!
颜侧妃就坐在离四宝不远处,她爱惜身子,见这场闹剧下意识地就往后躲了几步,等退到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又见洪秀和成安已经反应过来及时冲了上来,她心里权衡一瞬,加快几步又走回去,用力搡了一把已经被制住的陈夫人,厉声斥道:“还不快把这疯妇拖下去!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
陈夫人发起疯来力道可真不小,被人拿住了还在不停地挣扎着,洪秀差点没制住她,眼神一狠,他看着柔柔弱弱的下手却十分精准狠辣,一用力就卸下了陈夫人的胳膊关节。
颜侧妃也唤了侍卫过来,终于把仍旧发疯哭闹的陈夫人制住了,四宝方才慌忙之中没注意到她是躲闪之后又凑过来的,真心道谢:“多谢侧妃相助。”
颜侧妃笑了笑,正欲说话,陆缜已经瞧见这边的动静赶了过来,见到四宝手背上的血洞眸光微微一沉,趁着众人忙乱的时候问了句:“你如何了?”
四宝看了眼自己的手背,见血已经止住了,摇头道:“没什么,她那簪子也不算很锋利,没扎着要害就没事。”
颜侧妃瞧见这一幕,美眸微微闪了闪,对侍卫吩咐道:“你们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这意图行凶伤人的疯妇带下去,交由官府查办!”
四宝这才想起她来,忙道:“不劳侧妃费心了,我自己会处理的。”她说完又给陆缜打补丁:“多亏了颜侧妃帮忙搭救了。”
陆缜眯了眯眼,淡笑着道谢:“有劳侧妃了。”
他叫人东厂的人接手把陈夫人拖了下去,又叫来她夫家的人问责,陈夫人夫君颤颤跪在他面前不住道歉,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休了那疯妇。
这么一闹腾开光的吉时也被搅和了,只好另择日子再开光,众人意兴阑珊地散了。陆缜脸色越发淡,从马车里取了伤药给她敷上,四宝缩了缩手:“我就这么点伤,哪里用得着大费周章的上药,放两天自然就好了。”
陆缜没搭理她,仍旧拉着她的手给她上好了药,四宝随意找了个话题:“方才看您跟人商议什么事呢?”
陆缜攒着眉心道:“三皇子和四皇子最近闹腾的越发厉害,上上下下都不消停,连厂卫都惊动了,那人叫我过去讨个主意。”
四宝小心问道:“您不想参合储君之争吗?”
陆缜笑了笑,笑的从容悠远,却好似把乾坤天地都纳入了掌中:“我已经参合了一回,这回…由着他们斗出个结果来,他们斗的越厉害,皇上要用到东厂的地方就越多。”当然能斗个两败俱伤最好,就算到不了那个地步,他也会暗中添一把柴火。
四宝用标准的迷妹脸看着他,自信的男人最帅了!
他手势轻柔地给她上药,垂眸若有所思:“只要在京里,这事儿就难躲开,得想法子避一避才是。”他喜欢坐山观虎斗,却不喜欢这把火烧在自己身上。
两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两人才回了提督府上,颜侧妃身边的侍婢突然过来,欠身恭敬报道:“提督,我们侧妃方才不留神被那疯妇推搡了一把,脚不慎崴了,她如今不方便叫大夫,还请您过去瞧瞧。”
陆缜垂眼,要是搁在平时,颜侧妃别说是脚崴了,就是腿断了跟他也没关系,但如今人住在他这儿,她又说自己是为了‘救’四宝崴的脚,他再不过去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想了想便起身道:“我去瞧瞧侧妃。”
四宝没想那么多,想着人家好歹也是为了救自己才崴的脚,低声道:“都是奴才的不对,奴才也去瞧瞧侧妃吧。”
陆缜点头应了,侍婢有些讶异地看了四宝一眼,恭敬地弯下身子在前面带路。
陆缜一路走到了西院,却见颜侧妃屋门是紧闭着的,他蹙了蹙眉,默了下才对四宝道;“你先在外面等上片刻,我瞧完了颜侧妃就出来。”
他说完抬步迈了进去,颜侧妃身穿素纱中衣横卧在榻上,白嫩双足轻轻往脚踏上一搭,风情毕现,妖娆无尽,跟这几日端庄娴雅的表现大相径庭。
她说话的腔调也跟着变了,掩嘴痴痴笑了几声:“都督果然忙得很,非得人三催四请才过来。”
她这性情还是没变,就算嫁人这么多年也不可能从良了。
陆缜随意捡了个椅子,一撩衣袍坐下:“我记着方才才出冲虚观的时候侧妃的脚还是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崴了?”
颜侧妃微微撑起身子,不紧不慢地把腿伸直了,伸到他靴边,问的极暧昧:“听说都督慧眼如炬惯能明辨是非,不如您凑近了看看,我这脚究竟是崴了还是没崴呐?”
陆缜看也不看她,微微向后一仰,淡然道:“我是一介废人,侧妃这般做派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颜侧妃眼底五分挑逗五分风情,咯咯笑道:“真的假的?都督不妨解开衣袍让我瞧瞧,万一还有救呢?”
陆缜很清楚她并不是刻意勾引自己,而是天性如此,习惯罢了,只漠然看着她不言语。
颜侧妃在他的眼神下开始感觉到了压力,将满脸的风情一收,悠悠叹道:“当初听说你入宫的时候,我正在梳妆,手里的靶镜都给跌碎了,陆家的几个弟兄里,只有你最让我入眼入心,哎,可惜了。”
陆缜道:“侧妃要是只想叙旧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颜侧妃暗生恚怒,神情忽又黯了下来,拿起旁边的玳瑁梳子抿了抿鬓角:“你也知道再过上一阵,等皇上安排妥当我就要进宫了,皇上年纪渐大,这些年也再无所出,我能不能生出孩子来还不一定,这一入宫门深似海,我总得找个依仗才行,免得等我哪天容貌不在,转眼就被皇上抛在脑后,落了个凋零深宫的下场。”
陆缜哂笑:“侧妃才入京,三皇子就已经派了心腹来跟侧妃联络过了,没准侧妃一进宫就要多一个孝顺妥帖的好儿子,何愁没有依仗?”
四皇子之所以能占着上风,大半都是因为淑贵妃在宫里帮他转圜美言,只要有人吹风,三分好处也能说成十分,旁的三分坏处也能被说成十二分,而三皇子欠缺的就是这点,所以颜侧妃一被皇上接进宫他就有所行动了,这些陆缜事后都能查到。
储君之争,是越演越烈了。
颜侧妃握着梳子的手一顿,眼底掠过一丝讶异,却也大方承认了:“都督果然了得,我和三皇子那边拢共没说过几句话,这都能查到。”
她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款款起身,薄薄中衣也遮不住丰盈窈窕的线条,她妩媚笑道:“可是三皇子与我的关系,怎么能跟你我比?”
陆缜神色分毫未动:“都已经说过了,侧妃不必抛媚眼给瞎子看,别说我如今是个废人,就算不是…”他眸光淡然,随意扯了扯嘴角:“也对侧妃没有分毫心思,侧妃大可放心。”
对于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自负美貌,自认能将男人玩于鼓掌之中的女人,没什么比这话更扎心了,颜侧妃脸色微微一沉,又扬起丰唇:“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我跟你是一条心的,今天又救了你的心肝宝贝,就不能看在他的面上,对我通融一二?”
陆缜面不改色:“侧妃说笑,她是我的人不假,不过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让我改变主意。侧妃要救她是你自己的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颜侧妃见他淡然神色,不觉怔了怔,他已经起了身:“若侧妃没有什么吩咐,我就先告辞了。”
……
四宝在外间等的百无聊赖,只得暗暗观察颜侧妃的身边人,这些大半是她从代王府带来的心腹,只有几个是皇上怕她习惯不了京城生活特地派下来伺候她的,总之都十分眼生,侍婢占的比例多,太监占的比例少,颜侧妃寻常好似也不怎么爱带太监出门,内宦只在她院里做些粗使活计。
她正无聊的时候,就见一个十七八的内宦端着茶点走了进来,乍一看有些眼熟,她还没来记得多想,那个内宦已经抬起头来,面上微露疑惑:“你是…沈灵修?”
四宝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沈灵修是沈华采之前的名字,后来她顶替沈华采进宫就用的是这个名字,沈华采就改了名,她也改了名。
那么这人是…四宝努力想了想才终于有点印象,这人是在她穿过来之前,沈折芳的同屋,两人睡一张大通铺的,她这什么破运气啊,出来串个门都能遇见熟人!她是真没想到会遇见同乡,毕竟阉割的死亡率本身就很高,再加上这年头下面奴才的命根本不算命,进宫的十能存一二就不错了,怎么这么倒霉偏让她遇见一个同屋!
她回忆着回忆着心里一慌,她自认是没露出什么马脚的,但沈折芳当时年纪又小心里又慌张,会不会…
不能乱想,不然越想越慌…四宝定了定神,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同样露出一脸疑惑:“你是…?”
那人上下打量她几眼,笑了笑道:“我是小马啊,你不记得我了吗?咱们当初可是睡一张床的。”
四宝不置可否地哦了声,小马又上下看着她身上衣服料子,还有腰间佩戴的玉坠,眼里露出几分贪婪和艳羡,很自来熟地道:“我当初被分配去了代王府,还是托了侧妃的福才能回到京里来,你是一直在京里当差吧?瞧你这穿的用的,想必混的不错吧?”
陆缜对底下人都十分大方,更何况是对她了,小马好歹也在王府混过,自然是识货的。
四宝给他看的心里极不痛快,耐着性子恩了声:“还凑活吧,勉强混口饭吃。”她顿了下又道:“我这穿用都是地摊上买的仿品,看着金贵,实际上不值几个钱。”
小马显然不信,啧啧道:“扯这些干什么,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还能连这点见识都没有吗?”又不知道想到什么似的,又怪异地笑了笑:“我记得咱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你就…”
四宝手指在袖笼里收紧了,却恰好陆缜此时探望完颜侧妃出来了,她起身随意敷衍了几句:“我要去跟着伺候了,咱们以后有机会再聊。”
小马见她跟在陆督主身边伺候的,面上更露出几分惊喜,暗暗盘算着怎么在其中混点好处,又开始努力回忆起两人当年的事儿来,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笑意…
要好处的事得尽快,免得夜长梦多啊。
第七十四章
小马自觉得了能飞黄腾达的法门,兴奋的差点打起摆子来,做活都做的心不在焉,差点把一盏茶泼在颜侧妃衣裙上,他慌忙跪下求饶:“奴才该死,奴才方才见到一位故人太过高兴这才忘了形,侧妃饶命!”
颜侧妃本来想把他拖下去敲几板子的,闻言皱眉:“什么故人让你高兴成这样?”
小马声音渐低:“这人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他身上有不少古怪的地方…”
……
四宝一从西院出来心里就开始忐忑,本来想跟陆缜说说呢,没想到陆缜也忙个不住,一出来就转头吩咐道:“叫沈宁过来,我有些事儿要让他去办。”
成安转眼把沈宁带到他书房里,陆缜便吩咐道:“上回皇上说要东厂接手监管南边的生意,你去帮我安排一下,我回头亲自往南边走一趟。”
沈宁愕然道:“您要亲自过去?”
陆缜唔了声:“最近京里的天怕是要变了,咱们东厂还是先避避嫌好。”而且元德帝最近的频频试探也让他很是厌烦,带着四宝出去暂避锋芒也好。
他揉了揉眉心:“不过该布置准备的你都知道,就算我不在京里,你想必也能成事。”
沈宁应了个是,忍不住问道:“可是皇上会答应您过一阵离京吗?”
陆缜淡淡道:“皇上那里我亲自去说。”
四宝一见他谈公事就自觉自动地避开了去,踮脚看了看,两人已经开始商议细节了,她估摸着两人还有好一阵要说,只得先去帮厨下给两人弄点消暑解渴的绿豆汤来。
陆缜是这提督府唯一的主子,所以府里也没像那些大宅门里搞什么小厨房,厨房就只有一处,但如今颜侧妃一住进来才发觉有诸多不便,幸好颜侧妃也没有故意闹什么事。
四宝摇了摇头,乘好两碗绿豆汤才出厨房,刚走到后院,就听有人从后面叫住了她:“沈灵修!”
四宝一听这叫法就知道是谁,皱着眉转过头;“你有什么事?咱们不是才见过吗?”
小马神色鬼祟,手里拿着块用来打掩护的抹布,看来也是偷溜出来的,冲她嬉皮笑脸地道:“这不是怕你发达了就把我这个老朋友给忘了吗,还不得赶紧在你面前露露脸献献殷勤?”
颜侧妃听他说完心里自有计较,但当然不会告诉他,只道了声让他不要外传,他却被满脑子的好处好处好处快折磨疯了,觉着自己要干的事和颜侧妃的叮嘱并不冲突,于是偷摸过来寻四宝。
四宝听这话阴阳怪气的,心里更觉不对,面上却故作不耐:“脸已经露了,你能走了吗?别耽误我当差。”
小马在心里暗啐了声,暗暗发狠,你现在敢在老子面前张狂,等会儿让你跪下来叫爹!
他这般想着,故意伸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嬉皮笑脸地道:“别走嘛,看在咱们是旧相识的份上,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四宝懒得理他,他假装没看见她的厌烦神色,昂着下巴道:“第一件事,兄弟手头有点紧,你那里还有多少银子,帮衬帮衬我吧,第二件事,侧妃一向不大爱用太监,我在她身边混也没什么前程,你如今有能耐了,不如拉拔兄弟去司礼监当差?就算不行,你在主子跟前这样得脸,想法子在颜侧妃身边帮我美言几句,如何?”
宫里泼皮无赖性子的并不少见,但脸皮厚到第一次见面就问人要钱要官的还真不多见,四宝差点给气笑:“你觉着我脑子像是被门挤过的吗?我是你爹还是你祖宗啊,凭什么帮这帮那的,你那脸快比城墙还厚了。”
小马脸色一阴,突然冷笑着看她,又啧啧了几声:“既然你都忘了,那我就帮你回忆回忆,说来咱们同屋的时候我就觉着你身上有好些古怪的地方,换裤子换衣裳还有上茅厕都是背着人,有时候要磨磨蹭蹭好久,别人都疼的死去活来的时候你什么事儿也没有,沈公公,你说你为什么这么古怪呢?”
他往她身下看了眼:“别是净身没净干净吧。”
当时大家年纪都小,懵懵懂懂的,就是有些个古怪也没发觉,后来他倒是想出些不对来了,不过他又没和四宝在一块,自然而然也就忘了,如今见到她才重新把这些事翻出来。虽然具体情况他猜不出来,但用这些事诈一诈谋些好处他还是能办到的。
四宝心里先是一惊,又听得他最后一句,心里松了松,面上镇定,冷眼看着他,摆出十足的不屑:“你别忘了,我出身官家,就算我落了难,习惯怎么可能跟你们一样?你没见过不代表这就是古怪,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