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病,真如剥丝抽茧,将任珂本就所剩不多的精气神,抽了个干净。
初五那天上班时,科里的同事见到她,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任小珂,你过年见天跑去哪儿嗨了!瞅这小脸白的!要不要去中医科求个方子补补气血啊!”
任珂笑一笑,也不在意,被人问得多了,只解释说,感冒没好而已。
可是,烧会退,感冒会好,心里的缺,却最难补。
身边的同事都发现,年后回来,任珂比之前还要安静。
以前,她只是性子有点冷,话比较少而已。
但现在,她经常一个人站在窗边,沉默地出神儿。
看上去,像是把自己隔绝在他人的世界之外,封闭着自己,也孤单着,甚至迅速地消瘦着。
大主任年后回来上班,见到任珂这样,于心不忍,暗暗减少了她的工作量。
除固定排班外,新接诊的病患会先扔给其他主任。
等到其他人那边实在空不出手来接诊,才挑几个病症轻的交给任珂。
初时,任珂没发现,其他同事发现了,也都默契地没反对。
直到某天,任珂闲来无事,坐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望着枝头上新出的嫩芽,才恍然察觉,这个春天,她好像太悠闲了。
悠闲得,有些反常。
任珂站起身,拂去落在衣摆上的枯叶。在脑海里将大主任的排班表回忆片刻,才迈开腿,走向病房。
边走边给小林护士打电话,“林护士,你帮我看一下,王老师在办公室吗?”
医院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科室大主任端坐科室第一把交椅,是一科之长,同时也是科里所有医生的老师。
所以,大家称呼大主任时,也常按这辈分来,尊他一声“王老师”。
确定大主任就在办公室里,任珂挂断电话,不禁加快脚下的步伐。
然而当她来到大主任办公室的门外时,却意外看到小苑护士,正趴在门边,小心翼翼地不知道在听什么。
任珂走过去,拍拍她的肩,“里面有其他人在吗?”
小苑被任珂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她,眼神立马就有点冷。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回答说:“是等等。”
等等?
任珂心下一沉,“他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小苑瞥她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是他的主治医吗?他的情况,你不清楚?”
这话说得直白,更如一把刀,毫不留情地刺进任珂的心口。
是啊,她是他的主治医,却连他何时来了医院,来做什么,都一无所知。
真不称职啊。
任珂难堪地想着。
恰逢此时,小林护士打来电话,通知任珂,急诊请会诊。
任珂应着声,抱歉地对小苑笑了笑,最后看一眼大主任办公室的门,这才垂下眼,一声不吭地走了。
她身后,小苑看着她透着失落的纤瘦背影,心里懊恼地直想揍自己。
她其实没有恶意,只是气不过。
气不过程等生日那天,任珂不接他的电话。
可事后她也查过医院的手术记录,确定当天凌晨时,任珂正在急诊室的手术台上,为一个车祸患者,紧急处理耳道出血。
可即便如此,她心底偏向程等,所以再见到任珂,就难免有些偏颇。
任珂离开后不久,程等也从大主任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目前来看问题不大,我给你的滴液按时用,两周后再来复查。”大主任慢悠悠地送他往外走,“耳鸣可能是因为你前段时间睡眠不好造成的,年轻也要多注意休息。”
程等点点头,认真谢过他,才戴上口罩,疾步走向的紧急通道。
刚跑到一层,又接到陆梓楠的电话。
“你在哪?”
熟悉的开场白,让程等一阵无力,“师兄,你能不能不要每次给我打电话,都特别像老婆查岗啊?”
陆梓楠冷呵一声,不接他的冷笑话,只道:“说你在哪儿?”
“医院,”程等倚在楼梯间的拐角处,背着风口点烟,“你们医院。”
“那你过来我办公室,我们面谈。”
陆梓楠的办公室在十楼。
而程等刚从八楼跑下来。
他抬头,顺着回旋的楼梯间,往上望,顿时不情愿,“我刚从八楼跑下来……”
“关于任小珂。”陆梓楠截断他的啰嗦,悠哉地问:“来不来?”
“来。”
操!
——
这边程等吭哧吭哧地爬楼梯,那边任珂坐在会议室里,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无奈地对身旁的同事摇了摇头。
“外力撞击,致颞骨骨折,伤及神经,并伴有骨膜破损,且耳部内有大量出血。”任珂顿了顿,轻叹一声,“就目前来看,右耳听力恢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想起这位病患刚刚年满二十岁,任珂放下手里的单子,不禁疑惑,“这怎么搞成这样的?”
“打架!”
桌对面的一位急诊科医生摇着头,无奈对众人解惑:“两个人一个手拿铁棍,一个手拿板砖。耳聋这个拿的是板砖,拍得另外一个人到现在还在手术台上抢救呢。二十岁的大小伙子,都把自己当成古惑仔玩呢!”
话落,会议室里却无人发笑。
每一个人心里都觉得惋惜,惋惜这个刚刚年满二十岁的少年,即将为自己的冲动,付出惨痛的代价。
会诊完,任珂心里记挂着程等,率先离开会议室,刚推门而出,就见一位中年妇女,哭着朝她扑了过来。
任珂心下一惊,但到底慢了一步,被对方扑得一个趔趄,才稳重身体。
中年妇女哭哭啼啼,任珂勉强从她的哭声中抠出几个关键字,这才明白,对方就是那位右耳颞骨骨折患者的母亲。
“这位家属,您先冷静一下,听我说。”任珂扶着她,思忖道:“您儿子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真的吗?真的吗?”中年妇女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着任珂的手,“我儿子没事吗?他现在怎么样了?”
任珂看着自己手背上被对方抠出的红印子,疼得咬牙,却无奈抽不出手。
所幸,急诊室里随后走出来的几位同事发现她的窘态,急忙过来帮忙,并安抚中年妇女,这才将她的手解救出来。
任珂离开前,恰听到那位急诊科医生向中年妇女详细解释她儿子的病情。
谁知,他刚说到患者极可能右耳失聪时,中年妇女呆了一瞬,而后发疯似的哭闹起来,直说是医院的医生,把他儿子的耳朵给治坏了。
任珂远远地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听着女人肆无忌惮的谩骂声,只觉得心头五味陈杂。
不一会儿,保安闻讯赶来,现场很快恢复秩序,急诊室里的医护人员各司其职,仍然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任珂乘电梯,回到耳科后,直奔大主任办公室。
敲开门,却忘了她最初想问的问题,只道:“王老师,程等……今天过来,是有什么情况吗?”
翌日,程等回到剧组。
上午没他的戏份,便一个人坐在车里看剧本,没成想,戏里的女一号得到消息,很快直奔他而来。
姚媛身上穿着一件纯白色的鱼尾裙,外面套着羽绒服,高挑的身材,愣是被她裹成个球。
这会儿,她急吼吼地跑到程等面前,吓得身后的小助理忙不迭地跟过来,生怕她中途不小心摔一跤,就把从赞助商那里借来的晚礼裙给弄脏了。
姚媛却不理会那些。
她吭哧吭哧爬上程等的车,见他不理她,也不在气馁,只蹲在程等的椅子旁,双手合十,哭唧唧地卖惨。
“等等,等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眨眨眼,拼命地挤出两滴眼泪,“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如果今晚我不能上你的保姆车,我经纪人一定会封杀我的!”
说着,她伸手在自己纤细的脖子上比划两下,做出一个一刀抹脖子的动作。
程等本不想理会她,奈何这小姑娘着实闹腾。
他不答应,她就嘴不停地一直说,直说得坐在后排座位的丁成都有些受不了。
“哎,不就是一顿饭吗?”丁成捏着眉心,不堪其扰,只想快点让这小姑奶奶走人,“等等不答应你,丁哥带你去总行吧?你快闭嘴吧,吵得我头疼。”
一顿饭?
程等挑了挑眉,心下暗忖,这何止是一顿饭那么简单。
姚媛的经纪人分明是想借着与他吃饭的由头,把两人绑定在一起炒绯闻。
可现在,既然丁成已经应了她,程等也就没再多说。
只掀起眼皮,轻飘飘地睨向姚媛。
“等等,也是你能叫的?”第一句。
“叫师叔!”第二句。
姚媛:……
细算起来,姚媛是盛夏的学生,而盛夏是程等师姐。
所以按照辈分来说,程等确是姚媛的师叔无疑。
可在姚媛看来,两人想差不超过八岁,让她叫这个男人——师叔?叔叔?
这简直,太羞涩了!
她真是叫不出口。
程等所料不错,他和姚媛吃过饭后的第二天,有关两人恋情的通稿就飘得满天飞。
虽然当晚与两人同桌吃饭的还有丁成和杨昭,以及姚媛的小助理,但娱乐头条上发布的照片里,却只有程等和姚媛两人。画面上,他们坐在火锅店里,大快朵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