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更叫他们糟心的是,其他生产队还能搞搞暧昧借机换个活儿,或者叫社员们帮衬一下,搁在他们队上门都没有,要么结婚要么滚蛋,啥都不愿意付出,谁耐烦伺候你?
    这些人越想越憋屈,瞅着其他人恩恩爱爱,回城又遥遥无期……
    算了,他们也赶紧找个吧。
    ……
    又是一年秋后,第七生产队的小学再一次扩建了。从最初的三间教室,到现在变成了足足十间。其中,一二三年级都是各两间教室,四五六年级则各一间,还剩下的那间则是校长和老师们的办公室。
    这两年里,第七生产队的变化真的很大,最醒目的估计就是这帮孩子们了。
    有了外来知青的融入,哪怕他们生下的孩子都还很小,可谁还没个亲朋好友?像有些女知青真的干不了地里的活儿,妯娌主动提出帮忙,条件是叫她帮着教一下家里的孩子,人家能不乐意?嫁都嫁了,当然是想着尽可能的把日子过好。男知青也差不多,以前乡下地头都是由着孩子疯玩疯闹的,从来想过要约束他们,就有男知青带着家里的一群孩子教他们城里的游戏,给他们讲外头的故事……
    慢慢的,队上的风气就变了,再没人觉得读书不好,哪怕县里人心惶惶,他们队上就是这般清新脱俗。以前队上多半人家都不爱叫小姑娘去上学,就算是男孩好了,也都是八,九岁才上学。有了知青们的耐心开解,现在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愿意送孩子上学,而且多半都选择在六七岁的时候送去学校。
    于是,低年级教室才会一再增加,老师也多招了,且由曾校长考核后,具体划分成了语文老师和算数老师。
    就在这样的氛围下,毛头和喜宝也到了上学的年纪。
    过六周岁生日才两个月,俩小只就被赵建设领着去了公社那头。同去的还有赵建设的儿子和侄子侄女,他们都得先登记户口,才能顺利就读小学。
    这年头的户籍管理相当得不严格,很多人根本就不会想到去登记。想想也是,如果不上学也不外出,有没有户口真的没啥关系,横竖队上分粮食是按着工分来的,既然不影响过日子,谁会那么多事呢?
    可读书就不同了,以前队上的孩子上学都得去公社小学,顺便就登记了户口。现在,其他生产队依然照旧,可第七生产队就得提前去公社那头,帮即将上学的孩子们将户口给入了。
    这个光荣而又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了赵建设。
    带着老宋家的俩小只,以及赵家那头几个孩子,赵建设无比头大的领着他们去排队。明天就是开学的日子,其他生产队也有人过来给孩子登记,顺便来小学报名,一群孩子你挤着我我挤着你,不一会儿就有人哭闹了起来,叫着要爹妈的,哭着说你踩到我了,还有人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
    赵建设拉着喜宝避开人群,来之前,他姑可千叮咛万嘱咐了,说啥毛头丢了不要紧,横竖他能自个儿找回来,可喜宝就不同了,别说给弄丢了,但凡磕着碰着了,就叫他好看!
    “喜宝,你奶给你的纸条呢?”赵建设头疼不已的捏着眉心,他总觉得他姑专门就是来克他的,万幸的是,喜宝这孩子乖得很,叫她站着不动,她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身边哪儿也没去,不像毛头……
    等等,毛头去哪儿了?!
    “揣兜里了。”喜宝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条,上头是几个字迹清秀的字——宋言蹊。那是她菊花姑姑的小姑子当初给她起的名字,纸条一直被赵红英保存得好好的,就是时间太久了,饶是钢笔字也淡了不少。
    可这会儿赵建设却顾不得这个小侄女了,忙回头东张西望的试图寻找毛头,黑黝黝的毛头一入人海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叫他差点儿把眼珠子瞪脱眶也没把人寻到。
    “喜宝,我好了!”
    就在赵建设心慌意乱的当下,毛头嗖嗖的跑过来,举了个小本本就塞给喜宝:“到你了,奶说了叫我看好你,不然我就不用回去了。”
    赵建设原本都快被这个小炭人给气死了,结果听了这话,却是乐了。对于赵红英来说,他这个娘家侄儿就跟白捡的一样,可对比一下毛头这个亲孙子,他心里突然就好受多了:“弄好了?你倒是挺能耐的。喜宝,咱们也走。”
    毛头赶在头一批就登记好了,等轮到喜宝以及赵家几个孩子时,人已经去了大半。赵建设是公社这头的熟人,这边的干部都认识他,不多会儿就把手续给办了,几个孩子都成了有户口的人。
    跟来时一样,去时仍是一大串的小萝卜头,赵建设先绕道去了宋家,把俩小只送回去后,才顾得上自家人。
    因为明天就是开学的时日了,对于老宋家其他孩子来说,倒是无所谓,横竖每年都要来那么一回,早就没了新鲜感。对了,强子和大伟去公社念初中了,就跟当初赵建设猜测的一样,公社恰好就在这俩小学毕业那一年,把初中给造好了,成功的把这俩坑了个死去活来。
    不过,春丽姐妹仨还没小学毕业,加上今年要上学的俩小只,家里仍然是五个小学生。
    见俩小只回来了,刚好从地里归家的宋卫国随口问了两句,就顺手把小本本接过去了。本来倒也没啥,可他顺势这么一翻……
    第二页宋卫国的名字底下,是他媳妇儿和几个孩子,而最最底下的名字却是——宋社会。
    宋卫国一脸懵圈。
    懵了许久,他才把毛头叫跟前:“我不是特地给你写了纸条吗?就怕你记不住给弄错了名字,这咋回事儿?宋社会……谁是宋社会?我说你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你傻啊?”
    任谁被怀疑是傻子,都会来气的。毛头气鼓鼓的瞪着他爹:“你才傻,我是毛头!”
    “我当然知道你是毛头,咱现在说的是你的大名!”
    “对啊,我的小名是毛头,大名是瘌毛头!”毛头双手叉腰,小胸脯挺起,下巴也抬得高高的,牛气冲天的说,“你连你儿子叫啥都不知道!还有你那纸条,我给那个人了!”
    宋卫国差点儿没被他搞疯,拿着小本本给他看登记的那一页,不想却被毛头一把甩开,还送给他一个蔑视的白眼:“我不认识字!”
    好吧,太气愤了忘了这个事儿。
    深呼吸几口气,宋卫国好不容易平静了心情,刚打算再仔细问问,听到院子里动静的赵红英就走出来了,略问了两句话后,她一把抢过了小本本,又唤喜宝把之前的小纸条给她。
    “奶,给!”喜宝把纸条还给了赵红英,又凑过去一道儿看,完了还帮着指,“在这儿,宋言蹊,奶说过了,我的大名叫宋言蹊。”
    见没问题,赵红英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瞪着宋卫国:“你叫啥叫啊?不就是名字弄错了吗?毛头叫啥来着?”
    “他叫宋刚啊,强子、刚子一听就是亲兄弟!”宋卫国一脸的忿忿不平。
    赵红英白了他一眼:“那这上头写了啥?”
    “宋社会……天知道那是谁,我去一趟公社,给他改回来。”宋卫国越想越觉得不舒坦,这是他亲儿子呢,而且同辈的男孩子都是单名,冷不丁的出现这么个怪名字,反正他这个当爹的是没法接受的。
    不想,赵红英倒是无所谓:“改啥改啊,这名字能乱改吗?万一人家问你为啥要改,你说社会不好?动点脑子吧!”把手上的小本子合拢,她直接往屋里走,边走边嘟囔着,“叫啥不是一样?反正是个傻子,长成这样叫啥名儿有区别吗?又没人叫他大名。”
    宋卫国:……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起名字也不能太胡来吧?
    同样完全不能接受的还有第三生产队的社会。人家才惨了,起码毛头打小就没叫过小名儿,改不改名字都无所谓。可人家社会那是见天的叫着,更要命的是,那社会还是家里的老大,底下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家的名字连在一起就是“社会主义好”,结果社会出门一趟,回家就变成刚子了。
    那家人更崩溃,他们都叫顺口了,一下子咋改口?又问那孩子,到底咋弄混了?以前的社会现在的刚子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他跟爹妈说,当时凑一块儿登记的人里头,还有个叫建业的,以及一个黑成炭的小孩说自个儿叫毛头。
    所以,刚子到底是谁啊?
    比起那崩溃的一家子,老宋家这边还是很和谐的,宋卫国还想争取一下,可儿子当他是个傻的,亲妈更是不在乎。折腾了半天后,他也跟着放弃了。爱咋咋地,他不伺候了。
    ……
    第二天,就是开学日。因为小学就在队上,又有春丽姐仨领着,大人们就没管他们。
    事实上也确实出不了啥事儿,统共就几步路,老宋家的五个小萝卜头很顺利的到了小学。春丽让两个妹妹自个儿去教室,亲自把俩小只送到一年级一班的教室里,交给了班主任。
    得益于知青们的潜移默化,低年级现在都是两个班。一班的班主任还是老熟人,娶了赵家姑娘的曾庆华曾校长。
    曾校长接收了俩小只,把他们安排在了教室第一排。
    尽管这两年小孩子上学率提高了,上学年纪也越来越早了,可多半孩子仍然是七八岁才念一年级的,像毛头和喜宝这样刚过完六岁生日就跑来上学的,的确少之又少。把他俩安排在最前头,一个是方便他们看黑板,再一个就是也方便老师盯着。
    喜宝是个小姑娘,这两年她长大了不少,原本的婴儿肥微微消去了点儿,可天生白嫩洋气的长相还是很招人喜欢的。曾校长倒不怎么担心她,想着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成绩差,看她这样子就不是个能闹腾的。
    而毛头……
    曾校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毛头,你奶说过没有,上学要听老师的话?”
    “我奶说,要看好喜宝,别叫坏孩子欺负了去!”
    于是,曾校长更头疼了。眼见其他孩子也陆续来了,他索性叫毛头先回去坐好,等空了再说。
    这会儿,喜宝已经坐好了,忙招手叫毛头过来:“哥,你来坐我旁边,快来。”
    “来了!”毛头压根就没想过要绕远路,双手在桌子上一撑,整个人就翻到了课桌后头,稳稳的坐在长凳上,还冲着看过来的曾校长摆了摆手。
    曾校长默默地收回了目光,继续接收其他新生。
    等全部学生都到了,瞅着教室也坐满了,曾校长拿着学生花名册开始点名:“下面,我叫到谁的名字,谁就大声的喊‘到’,记住了吗?”
    “记住了!”全班齐刷刷的拖长音喊道。
    “李继伟。”
    “到!”
    “赵宏斌。”
    “到!”
    “赵玉兰。”
    “到!”
    “袁家宝。”
    “到!”
    ……
    “宋言蹊。”
    喜宝怔了怔,忙喊:“到!”
    “宋社会。”曾校长仔细看了看花名册,确定自己没看错,这才抬头看向新生们,再度叫道,“宋社会!谁是宋社会?”
    底下的新生们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神无声的询问着。别人看也就算了,毛头也扭头看。瞅了半天也没见人出来,曾校长突然悟了。
    整个第七生产队人是不少,可姓宋的统共也就两家,还是亲兄弟俩,而今年一年级新生里面,统共就俩宋家的孩子。
    曾校长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不得不看向第一排的毛头:“毛头,你叫宋社会,对不对?”
    “谁是宋社会啊?这么傻的名字。我叫毛头!瘌毛头!!”毛头立马跳起来抗议,“你还老师呢,跟我爹一样傻,他也说我叫宋社会,傻不傻啊?”
    “所以你就是宋社会!”曾校长觉得心好累,可后头的名单还长着呢,继续往下念呗。
    万幸的是,其他孩子都知道自己叫啥名,哪怕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了,就像喜宝那样,打了个磕绊后,还是会想起来的。
    除了毛头……
    “老师!我叫癞毛头不叫宋社会,我姓癞!”
    点完名,发完书,曾校长宣布可以放学了,下午休息,等明天带上新发的课本以及写好名字的作业本,记得准时到校。
    结果,他又被堵住了。
    这话要咋说呢?曾校长觉得,天凉了,是时候退休了。
    回头,曾校长就亲自登门家访,因为跟赵建设关系近的缘故,他同宋卫国也很熟悉。进了老宋家的院门,他找上宋卫国,开门见山的说了说早上的事儿,并友情提醒,家长最好在孩子上学前,先让他们知道自个儿叫啥名儿。
    宋卫国:……我的笤帚呢?!
    在连番的威胁恐吓之下,毛头终于不再否认自己的姓氏,可扭过头他就跟喜宝哭诉:“哪有他这样当爹的?一会儿给我起名叫瘌毛头,一会儿又给我改名叫那啥宋社会。他倒是问问我的意见呢,说改就改,太霸道了!”
    喜宝很想安慰毛头,可她在家里轮番解释下,已经明白了这里头的问题,想安慰但是更想笑:“哥,我不也有两个名字吗?那是大名和小名。”
    “我还有两个姓呢!”毛头气得想要原地爆炸,他拒绝承认自己叫宋社会,坚定的认为他就是癞毛头。现在,他只是暂时屈服于恶势力,这不叫投降,这是战略性撤退。
    等他学会写字了,甭管是作业本还是考试卷,都坚决写上两个字,毛头!毕竟,癞这个字太难写了。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
    此时,老宋家也不是完全平静的,袁弟来就已经暗地里闹腾了几次。因为几年前被吓破了胆子,她如今在老宋家格外得没有存在感,遇到事儿也不敢吭声,最多就是夜里回了屋,同宋卫民大小声。
    今天也是如此。
    “卫民,我都跟你说了好几天了,你到底啥时候去跟妈提这事儿?小学都开学了,明天就要上课了。卫民!!”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可毛头和喜宝上学已经够早了,咱们家臭蛋比喜宝还小了一岁半,上啥学呢?”宋卫民也很头疼,他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咋跟亲妈开口,毕竟在他看来,臭蛋这个岁数上学也的确是太早了点儿。要他说,急啥呢?想当年他上学的时候,都已经九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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