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孟统军多年, 又是见过血的,这一瞪眼,直接吓得马夫后退两步, 一屁股坐在地上。
“孽子,你竟然如此猖狂!”在马车里看到这一幕的周家家主再也忍不住了, 直接一掀帘子, 从马车里出来。
周孟看到周家家主,直接抱着手臂看着他,淡淡的问:“你是谁?”
“我是你爹!”周家家主周晋被周孟轻蔑的态度气到了, 直接气急败坏的说。
“爹?”
周孟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直接说:“抱歉,您周家的门楣我周孟高攀不起,我周孟不过是个孤儿, 当初有幸被义父收留,我,只是冯宁的儿子,和您周家没半文钱的关系!”
说完, 周孟直接对身后的亲卫说:“撵他们滚,这种乱攀亲戚的,以后看了,直接撵走!”
“是,将军!”身后的亲卫直接应道,就去撵周家的车队。
“你,你这个孽子!”周晋用手指着周孟,被气的直哆嗦。
就在这时,后面一辆马车上,突然跳下一个三十多岁和周孟有四五分像的人,走过来,忙扶住周晋,小声说:“爹,您消消气,大哥不过是一时想岔了。”
然后转头对周孟说:“大哥,您看看您把爹气得,弟弟知道您因为当初的事心里不平,弟弟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可咱们毕竟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慢慢说,何必让外人看笑话。”
周孟看着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当好人的周青,想到当初自己就是信了他,才被最后坑的逐出族谱,他娘的骨灰也被丢出周家,不由冷笑了两下,转身就欲离开。
周晋和周青看着周孟什么都没说就直接离开,顿时傻眼了,他们本以为周孟会给他们争两句,然后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凭他们这么些年在世家练的手段,笼络一个周孟还不容易么,谁知周孟居然要走。
情急之下,周青直接对周孟喊道:“大哥,你这样意气用事,不替姨娘想想吗?”
周青知道周孟的软肋,当初周孟为了让自己的娘进周家祖坟,可是在正房跪了整整三日,连父亲当年都差点答应了,幸好当初自己略施小计,不但让父亲更加厌恶周孟,还把那个贱人的骨灰直接丢了出去。
周孟停住,转过身来,定定的看了周青一眼,突然笑了,转头对周晋说:“对了,我一直有件事忘了告诉您,当初我带着我娘的出妾书和骨灰回到边关,义母定北侯夫人,贤良淑德,觉得义父身边缺个伺候的,就亲自写下纳妾书,纳我娘为定北侯侧室,将我记入族谱,并将我娘葬入了冯家祖陵中,所以,以后,我和我娘用不着你们惦记!”
周孟说完,甩手回城了。
身后的周晋,却被气得一头栽倒在地。
他,他居然被戴绿帽子了!
………
站在城墙上陪着周孟来巡查的林正,看到周孟上来,忙行礼道:“将军!”
“嗯,”周孟应了一声,就走到城墙前,看着下面的亲卫驱赶周家的车队。
等到那些骂骂咧咧的周家人都被撵走后,周孟突然问身边的林正,说:“是不是觉得本将军很不孝?”
“呃,”林正一愣,说:“将军,属下又不知道您和他们当初有什么恩怨,怎么能判断您孝不孝。”
周孟有些诧异的看了林正一眼,说:“世人不都觉得‘老子无过天无错’么,今日我如此对待生父,哪怕他早先对不住我,别人只怕觉得我未尽到孝道。”
“所谓孝道,父慈子孝也,父慈在前,子孝在后,如果连父慈都没有,何来子孝,将军说的‘老子无过天无错’,不过是愚孝而已。”林正说道。
“你倒是会说。”周孟说道。
林正摇摇头,说:“不是会说,只是物伤其类而已,将军可能不知道,属下刚刚出生,就被弃在寺门口,被寺里的长老捡回去,十六年,属下那所谓的‘生父’‘生母’,从未来寺里看过一眼,将军觉得,若有一日那所谓的‘生父’‘生母’找来,将军觉得,属下能毫无芥蒂的父慈子孝?”
周孟倒是听张松说起过林正的身世,只是当初他并没在意,如今一听,也不由感慨道:“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林正摇摇头说:“属下从不觉得自己命苦,当初在寺里的时候,有疼我的长老,和我从小玩到大的师兄弟,还俗后,遇到了岳父、赵叔和大胖,还有了媳妇,何必为一对从来没见过的父母而自怨自艾呢!”
“你倒是看的开,”周孟说道:“你可知道我的身世。”
林正摇摇头。
周孟疑惑道:“你岳父那家伙居然没告诉你?”
“岳父曾无意间提过一句,只不过说那是将军的伤心事,让我不要问也不要打听。”林正实话实话道。
“确实是伤心事,只不过憋的久了,也想找人说说,”周孟望着远方说道:“五十年前,青州发现了一处矿产,当时周家身为青州第一世家,和青州另外几个世家还有官府明争暗斗,最终占得了大半。
但占了之后,不但要开采出来,还要卖出去,周家是世家,自然不会自降身份的去干这种商贾的活,所以就看上了当初在青州走商的张家,这是互利互惠的事,张家当然答应下来,于是周家出矿,张家出人力物力。
后来又过了几年,两家生意来往的越来越多,为了更好的分利,两个家族就提出了联姻,当然周家是世家,张家是商贾,所以两家家主定的是周家家主的庶子娶张家家主的嫡女,而张家家主的嫡女,就是我娘。
结果在两人成亲前,周家家主的嫡子就突发疾病去了,那个庶子,直接成了长子,周家顿时想悔婚,而张家怎么可能愿意,结果最终,张家嫡女进了周家成了贵妾。”
说到这,周孟突然不想说下去了,就说道:“我先回军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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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正回到家里,慧儿正在炉子旁做衣裳,看到林正回来,忙放下,倒了杯热茶给林正,说:“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不是说跟着将军去巡城么?”
“出了点事,就提早回来了。”林正说道。
“什么事?”慧儿忙问道。
林正将刚才遇到的事细细的给慧儿讲了一遍。
“那位张家的小姐真可怜。”慧儿听了,不由说道。
“可不是,两个家族为了利益结合,又因为利益不愿意退让,最后可不就是牺牲了出嫁的姑娘。”林正也叹了一口气。
两人正感叹着,张松从外面掀帘子进来,林正和慧儿忙起身。
“坐着吧,又不是外人,瞎客气什么,”张松接过慧儿递过的热茶,喝了几口,随口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当得知是周孟的事,张松忙提醒道:“这事你既然知道了,出去不要乱说。”
林正点点头,说:“岳父放心,除了慧儿,我绝对不出去多说半个字。”
张松点点头,随即又恍然大悟,说:“我说当初周头对岳母为什么那么孝顺,原来是这事。”
林正和慧儿一听,立马竖起耳朵。
张松看着两人,笑了笑说:“这个当初在冯家军中倒不是什么秘密,周头最敬重的是岳父,最孝顺的是岳母,岳母当年去世,周头给岳母守了三年的孝。我原来还以为是养子的缘故,倒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个内情。”
“看来将军也是性情中人。”慧儿说道。
“可惜那家伙没摊个好爹。”张松随口说了一句,就对林正问道:“王先生我去看了,再过两天就能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精神头还有些不大好,你打算怎么办?”
林正想了想,说:“先生受了惊吓,又担忧妻子和老仆,一直在屋里养着只怕他越胡思乱想,所以我想让他来出去做点事分散点心思,等会我去问问他,看他愿不愿意去衙门做事,如今徐州城正缺账房,看他愿不愿意重操旧业。”
“这样也好,有点事做总比在屋里胡思乱想的强,我看他这几日经常梦魇,再让他在屋里呆下去,只怕不妥。”张松说道。
“行,那我这就去给他说。”林正起身,就打算往王儒那去。
结果林正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隔壁突然传来王儒的一声惨叫。
林正和张松一惊,忙一起朝隔壁跑去。
第四十四章
林正和张松跑进屋, 就看到床上双目紧闭, 满头大汗,嘴里不停咕哝的王儒, 林正知道他八成又是梦魇了, 忙坐在床边,轻轻晃着王儒, 说:
“先生, 快醒醒!”
王儒被晃了好几下,才慢慢平静下来,睁开眼, 还残留着一丝惊恐的说:“小林?”
“先生,您刚刚梦魇了。”林正说道。
“原来是梦, ”王儒听了, 顿时常常的舒了一口气,喃喃的说:“幸好是梦,幸好是梦。”
林正看着王儒精神极差的样子, 不由问道:“先生这几日是不是睡的有些不大安稳?”
王儒苦笑道:“岂止是睡的不大安稳,我只要一闭眼,就会梦到当初在江边被外族追着杀时的情景,刚刚我甚至还梦到自己被外族杀了。”
林正想到自己前些因为在小沛见的那一场攻城, 回来也做了不少噩梦,对此也深有体会,就劝道:“先生说的我也经过,前些日子我在小沛, 正好遇到外族攻城,当时我就吐的不行了,回来更是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那你现在?”王儒忙问道。
“现在倒是没事了,”林正说道。
王儒正深受梦魇之苦,忙问道:“你是怎么好的?”
“回来岳父给我熬了安神汤,我喝了几天,效果却不是很明显,还是一直做噩梦,不过后来,将军去援宿迁,城中的大小事都交给了袁老,袁老忙的很,而我一直跟着袁老,忙的也顾不上想别的,居然渐渐就好了。”林正说道:“所以,我觉得这无论是梦魇还是做噩梦,其实都是心病,你心里越想它,就越害怕,越害怕,就越容易梦魇和做噩梦。”
王儒有些崩溃的抓抓头,说:“我也不想去想,可是根本控制不了啊!”
“那就让自己忙的没时间去想,现在府衙正缺账房先生,不知道先生有没有这个打算?”
“去府衙当账房先生?”王儒吃惊的说。
林正点点头,说:“这样既能让先生忙起来,不胡思乱想,还能不浪费先生生平所学。”
“可是,那是府衙啊,我怎么可能进的去?”王儒虽然知道林正如今在军营任职,可对于林正具体干什么还是不大清楚。
“这个先生不用担心,先生只要告诉我您愿意去不?”林正笑着说。
“当然愿意,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王儒说道。
“那先生等我好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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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行宫
自从秦相爷被送走以后,朝堂之上果然和谐了许多。
就如今日圣上想举行册妃大典,册封江南官员刚新进献的一个美人,要搁在以前,秦相爷早带着一帮御史唾沫星子飞溅,规劝圣上要节俭,不要贪图美色,可如今,园子里,其乐融融,一群大臣悠闲的欣赏着歌舞,甚至还有几个会拍马屁的,一个劲的恭贺圣上喜得美人。
赵殷左手搂着新得的爱妃,右手端着酒杯,对下面的文武百官说:“俗话说‘江南出美人’,以前还觉得有些言过其实,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送美人的那个臣子听了,立刻欣喜的起身,躬身回道:“能的圣上垂青,实在是这些美人的福气!”
“好,好,”赵殷听了,心情大好,直接大手一挥,说:“刘爱卿送美人有功,赏!”
“多谢陛下恩典,”刘大人听了,立刻高兴的跪下谢恩。
前面的几个宠臣看到刘大人得了赏赐,自然不甘落后,忙也纷纷围上去,一时间,赵殷龙颜大悦,又许下不少赏赐。
“碰,”一个酒杯突然被拍在桌子上,酒杯的主人就要起身,却被身边的人一把按住。
“王大人,别冲动!”身边的人急忙说道。
王大人挣了两下都没能起来,气得直接说:“如今整个北方都在外族铁骑之下,只有几个府由于有驻军,才能幸免于难,可也不过是苦苦支撑罢了,圣上不去赏赐那些和外族做战的将士,却在这赏赐一帮奸佞小人,岂不是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慎言!”旁边的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小声说:“老王,亲家公,小声点,你忘了秦相爷才刚刚因为直谏被送到闽南去了,那可是圣上的太傅,从小看着圣上长大的,都落到如此地步,你我不过一个御史,你今日这话一到圣上耳朵,你觉得你的命还保得住,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自己的妻儿想想,也得为我闺女想想。”
“可是,我们身为御史,向圣上进谏本就是职责所在。”王御史梗着头说。
“别可是了,就算你进谏了,圣上会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