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二爷此刻突然爆喝了一声:“不是!不是这样的!”他双目赤红,像失了理智的酒汉:“你根本就不知道!”
楚棠凝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我不知道什么?父亲,那您又知道什么?”
楚二爷看着面前眉目清秀,容颜上佳的女儿,既怕又恨,他怕什么,又恨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长袖一甩:“哼!这件事我再考虑考虑!”未及楚棠追问,楚二爷如逃散似的,夺门而出,去的无比匆忙,像在躲她。
楚二爷一走,姐弟二人相视一眼,楚湛大眼乌溜溜的转了转:“……姐姐,我竟不知你这般厉害,这今后二房谁也不敢在你眼皮子底下作祟了。”他看着楚棠垂在裙摆的手在发颤,故意逗她笑。
楚棠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楚湛以为的郁结,却是胸口的压抑舒展了不少,原来随着自己的本心去过活才是最舒坦的,她再也不要顾及楚二爷,亦或是楚老太太的意愿了。能反抗时则反抗,否则连为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
楚棠走到榻边:“湛哥儿,你好生养着,明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去张家。而且二哥哥说他有计划能让张家公子低头认错,你要记住了,这件事,错不在你。如果再有下次,接着给我打回去,只不过不能一根筋的使劲,你要有策略,要在自己不吃亏的情况下,给对方一个痛击,让旁人知道,你绝对不是好欺负的。”
楚湛点了点头,仰慕的看着楚棠,嘀咕了一句:“我还以为将来是我要护着你呢,毕竟我才是男人,如今倒好,你如此精明,让我很没面子。”
楚棠被他给逗懵了,“……且等你长大了再说吧,你是家中嫡子,我将来当然要靠着你。”
楚湛似听了不得了的誓言,拍胸保证:“姐姐放心,我一定刻苦读书,有一天当了大官,谁也欺不了咱们。”
楚棠笑了,就这样下去吧,即便只有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也甚好。
楚棠临走时,楚娇领着楚玉来了小竹轩,楚棠知道,这二人在傅姨娘没有生下男嗣之前,在楚湛面前总是装的无比亲密。
楚棠道:“湛哥儿歇息了,你二人还是改日再来吧。”
楚娇不甘心,姨娘曾经告诉过她,家中男嗣是她将来的支柱,她与楚玉姐妹二人一定要和楚湛拉拢关系,“长姐,我就想看看弟弟一眼,他要是无碍,我就能放心了。”楚娇嗓门很大,故意想让屋内的楚湛听到。
回了祖宅后,楚棠就是二房的嫡长女了,故而楚娇又唤她一声长姐。
楚棠轻笑:“二妹妹真要是为了湛哥儿好,就别在此处大声喧哗,我说过湛哥儿无事,你们可以回去了。”
眼下楚娇无人可依,只能又领着楚玉离开了小竹轩,楚棠这厢折返回了楚湛身边,“湛哥儿,方才外面的动静你可听见了?”
楚湛点头:“姐姐……我有一事不明,姨娘虽不善,可二姐和玉姐儿到底是咱们的亲人,你是不是太凶了?”
这就叫凶了?
楚湛到底还是个孩子!
楚棠语重心长:“现在二房只有你一个男嗣,她二人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可要是将来傅姨娘复宠,再剩下一个儿子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天?”楚棠点到为止,剩下让他自己去参透。
楚湛面色突变,抿了抿唇,再也没有替楚娇和楚玉二人说话。
*
第二日,楚棠确定楚二爷独自去了张家,才放心让楚湛一人在府上修养,她则带着自己的人去了林家族学外面的巷子里,等着楚云慕,没想到他早就在那里了。
天寒地冻,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楚棠喊他上马车时,见他嘴唇冻了发紫,楚棠将自己怀里的汤婆子硬塞给了他:“二哥哥,你说吧,到底有什么法子让张家的公子今后不得嚣张?”这件事不解决,楚湛在学堂便安宁不得,张家公子能叫嚣一次,就能周而复始下去。
楚棠外面裹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小脸套在兜帽里,粉颜玉色,看上去气色不错,楚云慕便接受了她的汤婆子,“其实,这张家公子幼时丧父,他母亲二十不到就守寡……”楚云慕不太确定自己同楚棠说这些,会不会污了她的耳朵,在他眼睛,她是干净的,纯透的,不该被这些世俗污事所染。
楚棠等着下文,“然后呢?”
她眼巴巴的瞅着自己,楚云慕将视线移开,看着车帘上的缠枝纹络:“张夫人在外面养了姘头,是个年轻的戏子,还是京城莲花班里的名角儿。”
楚棠先是微愣,可旋即又让自己看上去如若无事,时下风气不如前朝奔放,男子养外室多见,还未曾耳闻有妇人也敢这么做的,这要是传出去,那只有浸猪笼的份了。
楚棠顿了顿:“二哥哥,消息可靠么?张家知不知情?这件事要是真的,倒是可以拿来威胁张家公子,他已经十三了,是他母亲的命和张家的荣誉重要,还是欺压湛哥儿才要紧,他心里比谁都有数。二哥哥,你这回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楚棠对楚云慕如何知道这些事的,绝口不提。
因为这些都不重要。
楚云慕喜欢她的乖张和聪慧,她不问,他也不做解释,只道:“张夫人每隔几日必去戏园子捧场,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张家老夫人因痛失爱子,这些年潜心佛学,张大人又牵挂朝堂,那妇人的苟/且之事才没暴露出来。”
“二哥哥,那我们现在是去戏园子直接找张夫人,最好能抓个现行,而后让张夫人去管教她那不知礼数的儿子?你以为这样如何?”楚棠问。能有张夫人的把柄,还怕她不尽心尽力去办事?
楚云慕听了出来,她并不想赶尽杀绝,这丫头……他竟不知如何评价她了。要是直接将那妇人的事暴露出来,才对是张家公子最大的打击啊。
“也好,我陪你一道过去,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咳……”楚云慕比她大了好几岁,他又是男子,很多事情都已耳濡目染,可是楚棠不一样,不过是个闺娇里的丫头,她能知道什么是‘抓个现行’?
楚棠当然明白楚云慕的顾虑,“那二哥哥带着我的人去办事,我在马车里等着你,这件事办成了,湛哥儿在学堂里才能安生,我可得好好谢谢你,我这里有大儒的孤本,谁也舍不得给,改日我叫人送去给你。”
楚云慕帮她,可不是为了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他抿了抿唇,煽情的话不会说,回绝她亦觉得不妥,只能点了点头。
马车在戏园子外的一株落了叶的槐树下停靠,楚云慕带着楚棠的护院去了园子的后院,他似乎早就了如指掌,墨随儿这时凑了过来:“小姐,二少爷他可信么?”
楚棠若有所思:“二哥哥犯不着诓骗我,也没有任何理由骗我。至此一点就足够了。”
等了小半个时辰,楚棠终于等来了楚云慕,他还是那样风轻云淡的寡薄之相,上了马车,道:“回去吧,张家公子不日就会登门道歉,那妇人今后一定会盯着他。”
楚棠好奇:“二哥哥,你是如何做的?那戏子呢?”
楚云慕觉得这一块完全可以省去,而且他也认为此等不可描述的事情,更是不能告诉楚棠:“棠儿妹妹,你……就别问了。”
楚棠看见他微红的耳垂,忍着没笑出来。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楚云慕一派端坐肃重,像是刚刚目睹了多么恶劣之事。
当夜,楚二爷回到府上时,在小竹轩的院外徘徊了良久,张夫人竟然说事情错在张公子,而非楚湛,而且张家也是突然改了观,这让意志素来不坚定的楚二爷觉得他这次错了,错怪了楚湛。
屋内燃着烛火,可隐约听见里头的欢声笑语,是他的一对儿女……不,是他和她的一对儿女。
*
定北侯。
书房门楣上方的四个‘梯云筛月’的大篆,古朴雄厚。
顾崇明一身宝蓝底菖菖蒲纹杭绸直裰,如山岳般端坐在东坡椅上,定北侯难得回京,更是难得操心其子的婚事,他道:“你上面两位兄长皆已成过亲,至于你二哥,那就是扶不起的阿斗,我且不管了。倒是你,身边除了两个伺候的丫头,也该寻门亲事了。陛下有意将沁晨公主许配给你,不知我儿以为如何?当然了,此事也是为父听来的小道消息,陛下尚未定夺。”
顾崇明没有考虑,直言:“父侯,月满则亏,盛极必衰,我顾家如今权势滔天,不易再高娶。儿子要是娶妻,不如就择一普通人家的姑娘,相貌才情不做其列,能安居后院,相夫教子即可。”
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要娶什么样的女子,心头早就有了一张谱。
定北侯朗声大笑,眸光皆是欣慰:“我儿言之有理,为父也正是这个意思,那事不宜迟,趁着陛下尚未下定主意,为父替你选一门亲事。楚家二房倒是有一个嫡小姐,就是年纪小了些……”
顾崇明皱眉:“父侯为何会突然提及楚家?”楚家也是个敏感的家族,楚家的女儿并不在顾崇明的考虑范围。
不过楚家二房倒是没什么势头。
定北侯道:“是有人提议罢了,为父也只是随口一提,你若不觉得不妥,再另选便是。”
这时,门外小厮通报:“侯爷,三爷,四爷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到处在错点鸳鸯……这里是迷糊分割线。
第70章 孤枕眠
顾景航虽为定北侯府的庶子,其母是继夫人的陪房丫头,生下他后,抬了妾室,又因顾景航自幼文武双全,风姿出众,如今更是一头欲将展翅的雄鹰,定北侯对这个庶子还算关注。
“让他进来吧。”定北侯对小厮道,旋即又是一阵朗声大笑:“此番难得留京多日,我顾家又得今上宠信,为父打算将你们兄弟二人的婚事都定下来,再去平远堡复命,你四弟想自己闯一番功业,不欲随父守边,倒是与你的想法不谋而合。”
其实,在定北侯心目中,三子与四子才他期望中的样子,长子与二儿子在武学品行上多有不足之处。将来侯府的继承人,顾崇明才是最佳人选。碍于对已故前妻的思悼,定北侯才没有将自己的想法付诸行动,仍旧保留了长子的世子之位。
这时,顾景航步入书房,他一身宝蓝色团花束腰裰衣,宽式褴边的腰封,衬得腰细腿长,墨发上插着一只黄杨木的簪子,温和的木质消减了他身上的攻击性,他一步一行颇有少将军之范,如若再历练几年,真不知是如何的生猛狂绝。
定北侯时常惋惜,顾景航不是出自他的正妻。顾崇明虽是英年才俊,但少了那种登高的欲/望。顾景航则不然!
“儿子给父侯请安。”顾景航长揖后,再与顾崇明点了点头:“三哥也在。”
顾崇明浅笑:“四弟快坐吧,父侯正要与你我商议婚姻大事,我本不欲娶妻,碍于年岁到了,四弟你也恰当好时候,以我顾家门楣,你若看中京城哪家的贵女,可全凭父侯做主。”
顾崇明热衷于兵法布阵,对儿女情长从不感兴趣,他是想将定北侯的注意焦点转移到顾景航身上去,反正他二人都已经适龄,早晚都要娶妻的。
至于娶哪家的女儿,这才是值得商讨的。定北侯府已经够耀眼了,不可再攀高门,但太低的门楣养出来的姑娘,将来也不益于教养子孙。
顾景航撩袍,在顾崇明身侧的东坡椅上落座,他当然知道定北侯找顾崇明是为了什么!
定北侯瞧着自己的儿子,是越看越欣慰,有道是生子当如孙仲谋,他的几个儿子不外乎是。
顾家只要不干政,荣耀富贵必将延续百年不止,“是啊,景航,你也不小了,先定下亲事,下次回京又不知再过几年,到时候便可直接迎娶,给我顾家开枝散叶。”
世家大户的姻缘很多时候无非是高门之间的结谊的桥梁,由不得个人做主。
下人端了热茶上来,顾景航低垂眼眸,看着青瓷杯中沉浮的翠绿的一刀一枪,笑道:“三哥年长,婚姻大事当然是要三哥在前头,我如今无功无名,暂且不考虑此事。不知父侯给三哥挑了哪家的姑娘?能配得上三哥之人必定德才兼备。”
以顾家的门庭,只有顾家公子挑选旁人的份。
定北侯道:“是楚家二房嫡女,只是年岁尚小,不过为父听闻此女惊才绝艳,与崇明倒也相配。”定北侯并不怎么看重门第,选一个没什么建业的楚二爷为亲家也无不妥,甚至可以打消帝王的疑心。
顾崇明对楚棠丝毫也不了解,更没见过她,他对娶谁都无所谓:“如此,那就由父亲和母亲决定,儿子无异议。”
是棠儿?
顾景航剑眉微蹙,明明……他已经暗中挡除了欲/要上楚家二房提亲的所有人,防来防去,却没想到忽略了自己的近亲之人。他的棠儿如今还小,他都舍不得吓着她,不敢看,更不敢靠近,何况三哥已经十七,过几年就该弱冠了!
顾竟航拨弄手中瓷盖,腾起的雾气朦胧了他的视线,这时,他抬头问:“父侯为何会想到楚家二房的小姐?儿子听闻她早年丧母,今年才十岁,如何能嫁得我三哥?”言中之意,似对楚棠千般不喜。
顾崇明一愣,旋即笑了出来,他以为楚棠年岁再小,最起码也得十三四岁了吧,父侯竟是给他寻觅了一个孩子。父侯也算是英明决武之人,这次怎会如此糊涂?全京城没有合适的女子,他也不能娶了一个小姑娘回来。
“父侯,这……还是算了吧,儿子无心调教幼妻。”顾崇明失笑摇头,同时也好奇到底是谁在他父侯面前说了什么,让凡事必定深思熟虑的父侯做了这么一个滑稽的决定。
定北侯大概猜出了顾崇明会有这个反应,他自己也不甚明白,“哎……是谁提议的,你二人就不必过问了,总之楚家二房的嫡小姐如果不嫁给你,也会是旁的世勋公子。你不愿意也罢,其实为父也没有打算让你娶楚家的姑娘。咱们顾家最好是别与楚家搭上任何关系。”
这怎么从商榷变成了笃定了?
顾崇明疑惑:“父侯,您这话是何意?楚家二房的姑娘就这般珍贵?非世勋不嫁?不过儿子却听闻楚家长房两位小姐都已经定了亲,也只是寻常高门。父侯也是弄错了?”
定北侯眸光晦暗不明:“为父也是受故人所托,不过此事或许尚且还有回旋的余地,就看几年后楚家的决定了。要是楚家执意让那女子入宫……崇明,你便提前娶了她,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嫡小姐。然,楚家能不能走到那个时候也难说。”
父子三人相继沉默,太子年长,却愈发不受帝王看重,储君最终会落在谁的头上,还真是说不准了,楚家是太子一党,所谓墙倒众人推,太子一旦失势,楚家能免责么?
听到这里,顾景航大抵明白了。有人要阻止楚棠入宫,所以提前给她寻好婆家,此人也是费了心机了,试问放眼京城,谁能比得上定北侯府的荣耀?无论风云如何变化,顾家都不会轻易倾倒!且顾崇明也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而他自己呢?终究是庶出,这种事是轮不到他的。
顾景航眼眸低垂,睫毛长而密,遮住了那里面的阴霾,他淡笑:“三哥,父侯也说了,此事尚有余地,再过几年,谁又说的清!”几年后的局势,谁能比他更清楚!
定北侯倒不是非逼着顾崇明娶楚棠,“崇明,你真不喜楚家小姐也无妨。只是你的亲事不能再拖了,为父就怕陛下那里很快就会有圣旨下来,我顾家虽为百年望族,但公主身份尊贵,你又常年在外,娶了公主,成为皇亲国戚,未必是好事啊。”
顾崇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儿子知道的,儿子……会尽快下决定。”他鲜少在京城,时下风气严谨,更不可能在大街上随意就能看到适嫁的女子。看来,注定要将就一场婚姻。
顾崇明的事暂且放下,这之后又轮到了顾景航。
定北侯给顾景航物色了几个适龄的女子,皆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嫡女,也有庶女在列。顾景航是庶子,娶妻上不必太过慎究。女子德行和家中门第谈的过去,也就足够了。却被顾景航一口回绝:“父侯,儿子适才也说了,如今如功无名,故此无心成家,大丈夫何患无妻,儿子的婚事,还是来日再说。”
定北侯呛住,最在意的两个儿子皆不愿成婚,换做旁的世家,恐怕都已经儿女成群了,他半百的年纪,除了忧心边垂重地,最盼的莫过于抱上孙子,长子与二儿子名下倒有两个孙女,顾家算是人丁兴旺,到了下面这一辈怎么就不行了。
“唉!你们兄弟二人在这方面却是不及你们两位兄长的!”定北侯似调侃。
从定北侯的书房出来,顾景航邀顾崇明去画舫听曲儿,“三哥,你我太久没有一聚,今日若无事,四弟请你小酌几杯。”
顾崇明天性温和,但对那些温情蜜意的地方也是不喜,笑着摆了摆手,“还是算了吧,四弟,家中数你最了解我,我还是去钻研我的兵书才觉有趣,你要是有兴致,不如请两位兄长一并过去,他二人素日里的确高傲了些,但大家终归是兄弟,今后顾家还是靠着你我兄弟四人,家族和睦才是重要。”顾崇明看得出来,他这个四弟身上的戾气太重,有时候他都会为之惊撼,他此言也是为了告诫顾景航一次。
顾景航冷笑了一声,囫囵作答:“那三哥去忙吧,下次有机会,我再找你喝酒。”
薛姨娘派人来请顾景航时,他正好回自己的院子。
“四爷,姨娘有事找您。”丫鬟恭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