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啊,只能心药方能医治。
林家族学已经彻底下学了,要等到来年二月二之后方才开始进学,因着老太太收留了楚云慕一事,吴氏直至今日才肯登门。大房和二房虽分了家,逢年过节还是要在一起的。加之二房没有正室,老太太又病着,家中一切中馈自然皆落在了吴氏身上,经商榷之后,决定大年三十就在祖宅过了。
楚岫也不知道怎么的,原来对楚棠还算体恤堂妹,如今却不甚喜她,来了祖宅,没有与楚棠说话,反倒与一直不怎么亲密的楚莲坐在了一处。
墨随儿小声道:“小姐,你那堂姐也是小心眼,也不知道是生哪门子的气呢。奴婢听说她已经和吴家表哥订了亲,就在来年年底出嫁。若不是为了她,莲小姐也不用提前几月就要出阁。”
时人婚期多半皆定在年底,很少在秋后就成婚的。大房此举,着实是对庶女的不重视,但也无人能说什么,庶出的孩子肯定要给嫡出的让道。
闻言,楚棠突然明白了过来,楚莲的婚事提前到了来年十月,是为了方便安排楚岫出嫁事宜。
吴氏长了一张方寸脸,年轻时还能过得去,如今却半分姿色也无了,与张氏相比,脸上有股子凶悍之气,她给老太太请了安,就对楚棠道:“棠姐儿啊,你是二房的嫡女不假,可二房后宅不能一日无主,你父亲的傅姨娘在庄子里思过多月也该回来了。”说到这里,吴氏笑了笑,看向了楚湛:“湛哥儿个头又高了,哎……要是二弟妹还在人世,那该多好。”
楚棠听她一言,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她记得上辈子吴氏也想给楚二爷物色一个继室的,不然二房诸事无人打理,吴氏这个做宗妇的还得两头顾及,不过更重要的是她所推荐的人是她的远房和离的表妹,还带着一个拖油瓶。不过最后却被楚二爷婉言回绝了。楚棠那时就想,父亲这辈子唯一做过的一件正确的事莫过于此。
吴氏提及傅姨娘,是想楚棠退一步么?接受父亲续弦?区区一个傅姨娘,她还真不放在眼里。楚棠没有给吴氏提及二房续弦的机会,笑道:“大伯母说的是,姨娘是该回来了,玉姐儿害了冻疮,小脸都冻的不成样子,大伯母这次不说,棠儿也会在年前将傅姨娘接回来,玉姐儿年纪太小,总得有人照看着。”
吴氏登时语塞,她原以为楚棠恨傅姨娘入骨,定不会让傅姨娘回来,到时候她就有理由提议让楚二爷续弦了,楚棠此言一出,吴氏只能干笑了两声,她到底是大房正妻,又是分了家的,没有资格插手二房内院的事。
几日后,傅姨娘被婆子接回了府,还是住在她原本的琼玉斋里。对此,就连墨随儿与墨巧儿也甚是不懂,“小姐,您这不是白费了一场功夫么,傅姨娘回来了,吹上几次枕头风,二爷还不是跟以往一样偏向心您那两位庶妹!”
楚棠趴在小案上描着花样,想给湛哥儿和楚云慕缝护膝,她淡淡道:“傅姨娘不足为惧,没有王嬷嬷在身边出谋划策,她只会画蛇添足,自谋其乱。况且你们两个没看到傅姨娘如今的样子么?她那张脸已经连小翠都不如了,凭什么让薄情的父亲对她特殊对待?傅姨娘不回来,父亲许还会在意她,更会将对她的情义转移到楚娇和楚玉身上,可如果人就在身边,天天能见着,谁还会稀罕?”
墨随儿和墨巧儿相互对视,又是一阵纳罕,再看自家小姐,身上裹着大红滚兔毛边的披风,样子可人乖巧的坐在炕上,无半分精明的样子,不由得唏嘘。
“小姐,您可真聪慧,奴婢敬仰您。”墨随儿认真的道。
楚棠一愣,手里的朱笔停下,纸上很快晕开一圈艳红:“……”听了墨随儿这话,她想起了霍重华,那家伙也是整日严肃的做着不正经的事,也不知道现如今是否又去祸害旁人去了。她道:“小灰是不是快生了?”
那只灰兔子被她养的滚圆肥胖,她真担心生产那日会有困难。
墨巧儿笑道:“小姐您放心,奴婢指派了两个小丫头盯着,一有动静就通知您。以奴婢看,小灰肚子里的崽儿可不少呢。咱们海棠苑今后可热闹了。”
楚棠无奈的笑了笑,可不是嘛,自从有了咕噜那只鸟,她已经太久没有赖床了,每日晨间,比鸡鸣还要准时的叫她起床。她甚至怀疑是不是霍重华故意的。
*
年关,铺子里的账目也要一一清算出来,楚棠大致估算了一下,这大半年来茶庄盈利还算不错,只是还了表哥沈岳的那笔银子之后,她手头已经所剩无几。幸而还有沈氏生前在大兴和保定置办的几处油盐铺子,让她不至于沦落到没有周转的资金的地步。
这一日下午,楚棠在茶庄子和掌柜对账时,沈岳来了。他身着殷红底五幅棒寿团花的玉绸袍子,肩头披了玄色披风,随着他步入正堂,头顶的日光照着他暖玉一样的脸,宛若从画中而来,如谪仙。他笑道:“棠儿,你也太心急了,要是让祖母和祖父知道你半年内就将银子都给了我,还以为我逼着你还债呢。”
提及金陵的外祖母和外祖父,楚棠愧疚难耐,两位老人家时常会寄东西过来,就是前几日她还收到了金陵来的船货,尽是绫罗玉器,定值不少钱,而她呢……还从未敬过孝道。
“表哥,你怎么来了?我上回让人给你送银票,还以为你要回金陵过年呢。”楚棠笑眯眯的,小脸莹□□嫩,越活越回去了,“表哥今年要留在京城么?你下次回金陵,替我捎点东西给外祖父,还有外祖母。”
这时,沈岳身后又冒出一人,此人着青色素面刻丝直裰,竹簪子固定墨发,眉宇之间是孤山远水的青墨般的淡薄。因为太寡,太淡,连着冬日的暖阳遇到他,也变得孤寂了。
楚棠本能的笑容僵住,沈岳笑道:“棠儿,我今日带了好友过来,要从你这里拿些好茶招待。”
楚棠手中的算盘皆乱,心绪古怪的抽搐,她铺子里的茶叶都是从霍重华手上得来的,他那里才有真正的好茶,她可拿不出更好的了。
不过,沈岳似乎不知道楚棠与霍重华之间的种种‘纠葛’,“棠儿,这位是霍兄,我与他或许将来还会是同门,我今年不回金陵,正好前阵子在京城置办了宅子,本要请霍兄上门喝茶,正好在路经此处,在外面看到了你的马车,便猜测就在里面。”
霍重华从踏进门廊到此刻,只字未语。好像根本就不认识楚棠。
楚棠想起一件事来,霍重华曾经跟她说过不止一次,说是全当没见过他,她和他从不相识。
其实,楚棠同样不想与他太过熟络,道:“那好,表哥,你与这位……霍公子是吧?你二人先坐,我这就让巧儿去煮茶,铺子里新进了几套紫砂壶,今日正好用上。”她好像根本没认出霍重华。
霍重华的目光终于情不自禁的落在了楚棠脸上,见她只与沈岳眼神交流,那清媚的容色比前几个月还要好看,他突然觉得丹田有股热流肆意沸腾,无处宣泄,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以他素来的寡然之态,撩袍坐下,似有寒风拂动。
沈岳见他面色不悦,道:“霍兄,我这表妹与寻常女子不同,你别看她年岁小,做出来的事,就是我也不及,她在陶朱之道上很有见地,我们沈家就是商贾出生,我祖母和母亲也在经商,故此,我并不认为表妹的行径有什么不妥之处。霍兄可是与世人一般想法,认为我棠儿表妹就该深居后宅,不该抛头露面?”他以为霍重华对楚棠的作为有看法,立刻帮着楚棠辩解。容不得旁人对楚棠有偏见。
我棠儿……表妹?
霍重华不动声色弹了弹袍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一笑:“那倒不是,虽说世人有云,妇人者,伏于人也。然,这世上女博士,女鸿儒也不是没有,令表妹……无不妥之处。”
小丫头,还真忘了他了?这才过去多久?
霍重华此刻心情欠佳,就好像自己喜欢的小宠物突然摇着尾巴向旁人求怜,他成了被她遗忘的前主人了。
这个比方虽不恰当,但霍重华现在就是这般心绪。
楚棠听了他说这话,只是莞尔,并不言语。霍重华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脸上的浅笑,好些日子没跟她说过话了,此番偶遇,又是当着沈岳的面,他却是欲语却无词。
墨巧儿很快就煮好的茶端了上来,墨随儿一双眼睛一直在滴流直转,小姐怎么与霍四少好像不记得对方了?不记得更好!
沈岳与霍重华品了一会茶,便颇为惋惜的向对面而坐的楚棠道,“棠儿,我有一事要同你说,还记得上回你送我的缨穗?有一日夜归,无意间弄丢了,你可莫怪我。”沈岳很在意楚棠的看法。
楚棠笑道:“表哥是指那个呀,无碍的,我再给你编几条就是了。”
霍重华低垂着眼眸品茶,就连眉眼也沉浸在一片腾起的雾气中,他的沉默与楚棠认知中的纨绔截然不同,好像换了一个人。这样的霍重华才是将来叱咤朝堂的权臣!
门外有小厮疾步而来,饶是寒冬如斯,也是跑的满头大汗,见了楚棠便道:“小姐,大事不好了,老祖宗她……她快不行了,适才吐了血,人已经晕了过去,老祖宗这之前一直唤着您呢!”
楚棠闻言,脑中极速回忆,祖母会活不长么?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上辈子她死后,恐怕祖母还好端端的活着,这一世,冥冥之中,很多事情都在变化着。她唤自己做什么?她可曾视自己为她的娇娇孙女儿?
楚棠镇定自若,美眸之中竟是无喜无悲,除了淡然,还有一种旁人看不懂的大彻大悟,“我知道了,你先去衙门里通知我父亲,另外大房那边也立刻去告之一声。”
小厮应下,转身又跑了出去,上了马之后就狂奔而去。
沈岳一早就心疼楚棠无母亲照拂,且不论楚老太太为人究竟如何,但她人活在世上,到底还能撑起一片瓦砾,如若连楚家老太太也没了,楚棠今后便只有她一人了。他记得姑母临死前,对他的嘱托,更是将楚棠视作自己的亲妹子。
“棠儿……你还好吧?我陪你一道回去。”沈岳起身,高大的身影立在楚棠面前,将她面前的光线挡住,是遮风挡雨的架势。
霍重华这时也起身,“事不宜迟,现在就走吧。”他没有将自己当作外人,也一同上了沈岳的马车,一路上却还是那副全天下都欠了他钱的样子。
沈岳本想邀请霍重华去他置办的宅子里吃顿便饭,楚家出了事,他不能弃楚棠不管,这厢歉意道:“霍兄,实在是抱歉,如若是旁的事,我还可不顾,可我棠儿表妹,我不能不管,今日恐怕不能请你去作客,只能改成下次了,你……要先回去么?”
楚家老太太病重,总不能拖着霍重华一并去楚家祖宅,沈岳以为霍重华会忌讳,谁料此人却一本正紧道:“霍家与楚家关系甚笃,老太太此番病况严重,我应当去看看,再者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或许到时候我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这个理由略显牵强,但霍重华既然已经开口,沈岳也不好说什么。
太庵堂外乌压压的一片人头,傅姨娘,王姨娘,李姨娘,外加二房的少爷小姐们皆在外面候着,老太太从昏迷中醒来后,谁也不肯见,独留了乔嬷嬷在屋内伺候着。这个时候大房的人还没有赶过来。
乔嬷嬷在榻边垂泪:“老祖宗啊,您可得把药给喝下去,您要是这一倒下,二房今后还能指望谁啊,几个姐儿都还小,湛哥儿不足八岁,您千万不能狠下心,撇向他们就不管了。”
楚老太太一声闷咳,病来如山倒,她眸底带血,漫长的沉咳之后,意识却清晰了几分,似没有听到乔嬷嬷说些什么,眸中的焦距凝结在屏风处的缠枝纹梅瓶,幽长无力道:“我的妙珠还在恨我,她恨我啊。”
乔嬷嬷就知道老太太是心病入髓,这病根子就是楚妙珠。
“老祖宗,事情都过去这么些年了,您又何苦记着,贵妃娘娘如今圣眷优渥,日子逍遥,身份尊贵,娘娘她不会再怨恨您了。您可要想开些。”
乔嬷嬷的宽慰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楚老太太自己生的女儿,她自己心里有数,当年是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那一身的刺如今都磨平了,她心痛至厮,活着成了负担,不过是剩下几口气残喘。
楚老太太闭了闭眼,知道与楚妙珠这辈子的母女情分于多年前就已经尽了,她现在很庆幸,没有将楚棠也逼到那份境地,“棠儿,我的棠儿……险些啊,我险些也误了她一辈子。我该死,只可惜她还小,这今后谁能护着她,她母亲……她母亲的事,要是让她知道了,准也视我老婆子为仇敌。我这辈子生是为了楚家,死也是为了楚家,可到头来我这心肝宝贝儿两人都被我给害苦了。”
乔嬷嬷是楚老太太的陪房,当年的事,都有她的参与,站在楚老太太的角度考究,她也实在说不出什么错出来。事情到了那个地步,谁又能确保自己不做出错误的决断?
“老祖宗,您可别说了,棠姐儿孝敬您呢。她也知道他还小,你一定要看着她出嫁才成。”
正说着,楚棠推门而入,众人皆知老太太谁的话也不听,独独顺着她的意,故此外面的婆子丫鬟也不敢挡着她。
乔嬷嬷见来人是谁,立刻止住了方才正要说出口的话,对老太太道:“老祖宗,您瞧谁来了?”
楚棠走了过来,老太太拉过她的手,那手背已经青筋凸起,干瘦成竹,“祖母!您又没喝药?棠儿喂您可好?”她也说不清对老太太是什么情义,听闻老太太垂危,心头没有悲彻,但也没有欢喜,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有一天会死不是么?谁都免不了。
楚老太太摇了摇头,又是一阵撕肺的闷咳,这之后老太太的神色明显已经不再清明了,她对乔嬷嬷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同妙珠说。”
乔嬷嬷一愣,这哪里是楚妙珠?
楚棠对乔嬷嬷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揭穿,如果这是老太太最后的时辰了,那她就算是楚妙珠吧。楚棠心澄如镜,爱恨分的极为清楚,她欠老太太的养育之恩,如若老太太就此西去,她也不必欠她任何!再者她如果是老太太临终前所托付的人,在楚家二房的地位也将不可撼动,也算是为了湛哥儿了。
乔嬷嬷抹泪出了屋子,就见除了楚家二房一干人等之外,沈岳也在回廊下,他身侧另外站有一兰芝玉树的少年郎,这二人神色一致的凝重,皆是盯着门扉的方向,叫人不得靠近。
这厢,楚棠任由老太太拉着自己的手,手背可感觉到老太太手心的冰寒,老太太温柔的抚着她的手背,有一下没一下,力气已经轻到极点,“棠儿啊,你今日又去哪儿了?祖母醒来没瞧见你,心里急的慌。”老太太似乎突然又恢复了神色。
都说人快死时,意识是不清晰的,时常会幻视误听,她尤记得上辈子是死在顾景航怀里呢,那人竟还大言不惭的唤她‘棠儿’。或许只是幻境吧。
“祖母,棠儿哪也没去,就在外面守着呢,您现在喝药好不好?棠儿给您备了松子糖,喝完药就吃一颗,不会苦的。”
女孩儿般稚嫩的诱哄,让楚老太太泪流不止,虽然乔嬷嬷没有对外泄露,但楚棠知道老太太已经好几日没吃下东西了,铁打的身子也快熬不住了吧,她是自己故意寻死么?
就连太医也说,老太太身子并没有太大的病因,全是自己憋出来的心病,久而久之,就成了旧疾。
老太太眸光涣散,一会看着楚棠,一会又看着窗棂的方向喃喃道:“长姐,你怎么还不来接我?我累了。”
她口中的长姐应该是原先的楚老爷子的原配,早年嫁入楚家没生下一儿半女就撒手人寰了。
楚棠只是安静如斯的看着楚老太太,那双半是血丝半是昏黄的眸子看了过来,“棠儿,祖母快不行了,你知道的吧。”她几度哽咽,楚棠却纹丝未动,她也想做做样子,可是哭不出来。
老太太长吟了一口气:“棠儿啊,将来你一定不要嫉恨你的母亲,她也有她的苦衷,这世间,谁也没有比当母亲的更疼惜自己的……咳咳……疼惜自己的孩子。离开你也是无奈,没有母亲愿意和自己的孩子分开的。”楚老太太临终前,仿佛觉得楚家门楣再也不重要了。只想做一个平凡的母亲,但这也是奢望。
楚棠一颗沉寂的心猛然狂跳,是老太太意识迷离分不清了么?她在说什么?将来……不要记恨母亲?她为何要记恨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又是将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楚棠倏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祖母,您说什么?我母亲?您知道我母亲什么事?”楚棠情绪大动,身子倾了过去,恨不能贴在老太太身上,想问个明白清楚。
老太太不住的咳,一口热血溢出了唇角,楚棠无暇给她擦拭,接着问:“祖母,您一定要跟棠儿说清楚,我母亲她到底怎么死的?”
楚老太太平躺下,看着头顶的承尘,无比艰难且声音细微道:“你母亲是个好人,她最喜欢棠儿,棠儿就是她的心肝肉啊。是我……一切都怨我,我不该下毒,不该逼……”老太太此言一出,眸光再无半分忽闪,楚棠惊愕之中,老太太的手已经松开了她,再无半点生息。
屋子里顿时陷入无边的安静,周边再无声响,楚棠脑中嗡鸣,一切或是真实或是虚幻的感官让她颓败的猝不及防。所以说,母亲的死与父亲无关,与傅姨娘也无关,一切都是祖母……都是她!她素日待自己如瑰宝,什么好的都舍得给她,却夺了她最为珍视的一个人!终于,泪珠子无声的落了下来,像是被无限放大,落在了她胸口的一朵兰花上,很快就浸入其中,只可见那浅蓝色成了深蓝,簇簇妖冶入魔。
良久,良久,久到楚棠双腿发麻,感觉不到任何知觉之时,门外有人进来,她这才意识到老太太已经归西了,彻底没气了。
楚居盛与楚二爷身上的官袍尚未褪去,二人见楚棠呆若石雕一样的坐在那里,眼神空洞无神,以为她是吓傻了。再查看老太太近况,二人相视一眼,撩了官袍跪在了脚踏上,朝着老太太磕了几个响头。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楚棠已经全然不知情了,沈岳牵着她回了海棠斋,霍重华竟也无声的跟着过去了,他是外男,又与楚棠无亲无故,实在不适合留下,但在这个节骨眼下,墨随儿等人也不好逐客。也不知道这霍四少是怎么想的,他岂能说留下就留下?!表公子只顾着小姐,也无暇劝说霍四少。
海棠斋唯一的一株腊梅已经打了花苞,此刻幽香浅溢,只是不留意的话,还不曾发现花期将至。
楚棠没有入屋,沁人的凉风自朱红的墙角灌了过来,她站在那里,微红的双目望向这四方天地之上的孤云,心头如被锤击。母亲做错了什么?祖母要下毒害死她?真如旁人所言,母亲不检点,污了楚家的门楣?让父亲无地自容?
不对!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祖母死之前对自己说,将来不要怨恨母亲?这又是什么意思?她还说母亲是个好人,如此,便没有负过楚家,亦没有对不起父亲。
“棠儿?”沈岳焦虑道,他本是淡如菊的性子,自幼除却进学之外,早就在金陵商场打滚过一圈,练就了凡事稳如泰山的本事,可看着楚棠失魂落魄的样子,和她眼底的猩红,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沈氏病逝时,楚棠也是这副模样,让他无从宽慰。
人死不能复生的话皆是枉言,他以为楚棠对楚老太太敬重有加,定是因着她的死,而神伤不能自愈。
楚棠这时收回了视线,转过身,才发现沈岳和霍重华在她的院子里,二人皆已长成了七尺男儿,就那样双目幽深的看着她。她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了一件事,楚老太太死了,她的祖母死了,上辈子将她视作棋子,又害了她母亲的人……就这样死了。
楚棠开口道:“表哥,我无事,我还得回茶庄里把没有算清的账本再清算一边。家中有大伯和父亲他们,用不着我。”她嗓音轻微,却是极稳,极清明的。
霍重华与沈岳不约而同的皱眉,而后又是相视一顾,不管从什么角度去看待问题,楚棠的表现实在太过诡异和不正常。
“棠儿,你……真想出去?”沈岳不忍回绝她,如果回避能让她觉得好受,那便让她去了,那些所谓的礼节孝道都见鬼去吧。
院子里的童妈妈和一众丫鬟,包括墨随儿和墨巧儿也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小姐,所有人都知道楚老太太最为疼宠的人是楚棠,而楚棠最为敬重的人便是楚老太太。
就连老太太临死之前,最后一个见得人也是楚棠。很快就要小殓,按理说楚棠应留在灵堂守灵,断没有这个时候外出的道理,无论如何都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