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脸上的笑僵了僵,她自己是什么主意,她自己心里清楚。
侄儿吴越伤了手脚,又是无功名,不求上进的,眼看着年纪到了,却是高不成低不就,娶谁不如娶楚棠啊,最起码她身后的嫁妆足以让日渐败落的吴家重振几年了。
可恨这丫头脑子灵光,一时半会根本劝不住她。如若搬去了大房,吴越常去走访,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楚棠又道:“棠儿正当热孝,更是不能搬去横桥胡同去住了,这要是让外人知道,准会说我楚家没有规矩家训,棠儿不能做那种不孝不良之人。”
楚棠搬出了热孝一事,吴氏再无他言,她自然也知道楚棠要服孝三载,出门不便,但可携带香灰,佛像之类的东西,也算是敬了孝道了。楚棠却是明言回绝,不给吴氏一点面子,让吴氏当着几个小辈的面,也不好再僵持下去。
吴氏临走时,楚岫和萧缘为了取悦她,连一个好脸色也没有给楚棠,楚莲虽然想宽慰她几句,也是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子。她嫁入霍家已经小半年了,小腹依旧平平,听说已经在喝助孕的汤药。
楚棠不指望她能给自己一丝安慰,就盼着霍重华这辈子能刀下留人。楚莲的命数像是注定的,从未平坦过。
转眼即是大年三十。
皇城是全天下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家家户户彩灯高照,独楚家屋檐下挂着的白色灯笼随着冷风,前后摇晃,处处没有生机。
*
沈家的京宅已贴上了赤红的对联,霍重华这一日一大早就来寻沈岳对弈。
府上下人不由得称奇,霍四爷大年三十不在霍府,怎么一直在大公子这边?
大公子留了他用早膳,这之后又是午膳,此刻都快落日了,他还是没有走,大公子为人和善,自是不会驱客,但大公子今日是要去看表小姐的。
沈岳手腕发酸,这辈子也从未连续下过几十盘棋,“霍兄,你看……不如今日点到为止吧。”
霍重华抬眸,一脸不甘:“怎么?沈兄要出门?”他加重了嗓音。问的没有来由,就算不出门,这个时辰也该歇了。
沈岳很少会遇到能将他逼到快要崩溃的人,想笑,又想吼几嗓子,要不是端着文人的架子,他恐怕早已逐客了:“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楚家出了那样的事,我今晚去陪我棠儿表妹守夜,故此,今日的棋恐怕不能再下下去了。”
霍重华同样想咆哮,沈岳总算是说出口了,他坐了一整日也是很累的,此后短期内再也不欲下棋了,“是么?倒是可怜了楚家妹妹了,正好我想向她讨教几桩茶叶的事,反正我与家中诸人素来不和,回不回去也无所谓。不如与你一道去一趟楚家吧。”
一般立侍的小厮眨着一双无知的眼,望着天际的晚霞暗叹:解元郎才思博敏,像我这等粗鄙目不识丁之人,果然不能明白解元郎话中的精髓。
这……真的合规矩么?
沈岳微愣中,霍重华亦然起身,那修长的身影顿时遮住了他的视线,“时辰不早了,沈兄,你我即刻就起身吧,不然等楚家大门下了钥,晚饭可就来不及了。”
他还想去楚家吃个便饭?
早就听闻霍重华性子古怪莫测,沈岳之前并没有太在意,他赏识他的才情和为人,今日看来,传闻也有理。
不过,二人乘坐马车抵达玉树胡同时,的确已经赶不上晚饭了,下人禀报过后,楚棠让小厨房煮了羊肉饺子。楚家正值热丧,并没有准备大鱼大肉,一切从简的过了一个大年三十。
又因着天气干冷,楚棠本要上榻早些睡的,沈岳和霍重华却是提出要在楚家守夜,继沈岳和霍重华之后,她也想咆哮两声,只能又命人去准备了厢房,让他二人暂住一日。
这算是哪门子的事?!
楚湛懂事多了,主动提出为楚棠分忧,他亲自去了厢房‘陪同’两位贵客。
霍重华却是提议:“既然是守夜,就不必劳烦楚家妹妹安排厢房了,再者我就住在隔壁,来去也自如。”
沈岳:“……”他终于嗅到了阴谋:“听闻霍兄置办了宅子,难道就临近玉树胡同?”
楚棠这时裹了一件素色翠纹织锦羽缎斗篷走了过来,她大致听到了几分。
霍重华在隔壁置办宅子里?
终于,时隔一个月,霍重华又见到了他心上人,只一眼就发现又长高了一些,虽说抽了条,但清媚的神色愈发明显。这时候几人已经在西暖阁里落坐了,烧的正旺的炭火很快就驱走了寒气。他看着她走近,一步一莲花,就是裙摆随动的样子也格外的好看,古人诚不欺我,果真情人眼里出西施。
霍重华看了几眼楚棠,就连胃口也大了,连吃了两盘羊肉饺子。他一贯吃相极为优雅,今日却略显囫囵。
沈岳挑眉:“霍兄,我记得你吃饺子,必会加醋的,今日怎么改了习惯?”
霍重华已经放下碗著,锦帕拭唇的动作又恢复一派儒雅俊逸:“秀色可餐。”他的目光落在瓷瓶里的几束快要落败的梅花上面。
其实,着实已经没有供观赏的价值。
沈岳摇头失笑:“霍兄非凡人,我是欣赏不来了。”
楚湛虚心向解元郎讨教八股骈文,霍重华爱心肆起,很有耐心的讲解了一番。
楚棠不便露面太久,吩咐了管事和下人好生招待沈岳与霍重华之后,便要回去,“表哥,霍四爷,你二位若是不嫌弃寒舍,那今夜就在此处将就吧,夜宵和热茶一会就端上来。”
霍重华看似仅仅是漫不经心的一个抬眸,楚棠只一眼,立刻转移了视线,这眼神实在幽深,她转身就要走,沈岳和霍重华也不好留她,本来今晚登门的理由已经够牵强无理了。
第二日大年初一,楚棠没有去见沈岳与霍重华,他二人临走时,丫鬟拎了两只三层的攒盒:“表公子,霍四爷,我们小姐说了,既然二位这么喜欢吃羊肉饺子,这两份是后厨一早刚包出来的,二位回去之后可自行煮着吃。”
霍重华,沈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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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初尝香(上)
康王带了小世子从宫里回来已是夜色迷离时,空气里弥漫着炮竹的硫磺气味,刺鼻却尚能接受。
顾柔还未歇下,康王回京后,基本上夜/夜都会宿在她这里,故此,康王没有就寝之前,她是不会先睡下的。
尤其是今夜。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劝说自己不闻不问,那件事总得有个答案。
康王抱着小世子入了屋内,顾柔让身边的下人都退了出去,连同小世子也不例外。
“父王,您答应辰儿今日要三个人一起睡的,辰儿要和父王和娘亲在一起。”小世子噘着嘴,显然很不满意这样的安排,每次父王和娘亲独处,他都会被奶娘领出去。
康王目光慈爱,口头上却是喝道:“辰儿过了年就四岁了,不得再闹了!”
小世子的一张小嘴嚼的更高了,看了自己的娘亲一眼,见她没有打算上前安慰自己的意思,气鼓鼓的迈着小腿出了屋子。
顾柔性子极其温和,说话也从未大声过,更别提与康王置气。她这个表情,便是有心事了。
康王在她身侧坐下,双手搭在了她柔弱的肩头:“你身子这两年才刚好些,早些休息。”
顾柔坐着没动,要是换做以往,已经含羞带怯的依着他了,她的眼睛与康王对视,等着他亲口告诉她真相。
“康王,妾身既然已经嫁了您,那便是夫妻了,你我之间是不是不该有任何隐瞒。”顾柔定定道。
康王闭眼,沉吟了一口气,没有去看顾柔的眼睛,楚二爷那件事虽然必办不可,但不口否认,他也是有私心的。在没有遇到顾柔之前,他以为这天底下最令他无法放下的无非是皇权,可那日既然遇见了她,就注定了今日的矛盾。他早就想杀了楚二爷,是个男人都容不下一个曾经娶过自己心爱之人的男子存活在这个世上。而且,楚二爷他本就该死。
她是已经知道了吧。
“王爷,人当真是你杀的?”顾柔追着康王的视线,逼着他与自己对视。语气却极为平缓。
“柔儿,你难道忘记了楚居海是怎么对你的?要不是你命大,我无论如何也救不了你,他死了……你就这么在意?”康王浓眉紧蹙,捏着顾柔肩头的大掌无意间用了力道,他却无所觉。
可能二人的关注点根本就不在一处。
顾柔轻轻摇头:“不是……妾身既然答应嫁了您,那就不会再想别人,如王爷所说,妾身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曾经的沈兰早就不在了,妾身只是觉得这件事,您是不是该同妾身说一声,最起码也让妾身知道那两个孩子如何了。”
康王很少失态,顾柔的话让他如梦初醒,一半欢喜,一半愁。喜的是顾柔似乎并没有责怪他杀了楚二爷,愁的是,他原本答应保住楚家二房,如今却是食言了。
“柔儿!能听你说这番话,我这心头是当真高兴。你不知道四年前,你总算答应嫁给我的时候,我是有多兴奋。”他沉默了几息:“楚居海被太子的人盯上了,太子想让他指明当年是我抢了你。楚居海若不死,康王府和楚家都会受到牵连,太子事后是不会留下楚家二房的,我这也是为了大局考虑。至于瞒着你,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李时珍老先生反复提醒过,你这身子骨不能操心,我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怎能让你冒险。”
听到这里,顾柔差不多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她信康王,也只能信他。
对于楚二爷,她刚嫁入楚家时,可能心悦过他吧,可后来他从扬州领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回来,之后接二连三又纳了几房美妾,顾柔那个时候对楚二爷已经没了情义,无非是为了两个孩子,在楚家熬着日子。谁会想到发生了后来的那些事。怪只怪当初楚家设计让帝王偶遇楚妙珠那日,她不该跑过去提醒正在私会的楚妙珠和梅呈。
到头来,她自己栽了,楚妙珠和梅呈还是没能逃过厄运。
“王爷,妾身没有旁的意思,妾身这样的人,能得您庇佑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妾身想让您放了那人一条生路,也是为了棠儿和湛儿,他二人孤苦可怜,妾身心不能忍。”一瞬间,美人的泪自眼角哗然而落,美的凄楚又绝艳。
康王胸口的憋闷舒服多了,虽然顾柔没有亲口说过,他一直担心她还在念及楚二爷,否则也不会坚持了那么久才肯嫁他。此时此刻,亲耳听她说出口,一下子释然了。
她心里再无楚二爷了。
康王耐心的给美人拭泪,他一个拿刀持枪的粗人,却也觉得这个任务十分有趣。他轻和的笑:“行了行了,不哭了,叫辰儿看见了,又会说我欺负了你。楚棠尚未及笄,还不到说亲的时候,现如今又正服丧,我想给她寻一户好人家也不成。至于楚湛,只要我活在一日,定会保他长宁,他到底也是咱们辰儿的亲兄长。”
康王心平气和的跟她说了这些,顾柔也不好再提什么。
三更后,康王看着怀里的女人已然熟睡,借着灯厨里的小烛看了她好一会,这才起身,随意披了一件大氅就出了寝房。
侧厅内,慕瑶跪地,面目灰白,吓的手脚直哆嗦,“王……王爷,奴婢真的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求王爷饶命啊!”
慕瑶是从楚家出来的,顾柔当年被康王救走后,生怕她太过孤寂,又担心她醒来后会拒自己于千里之外,这才将她身边的大小仆从也买了过来。
顾柔寻常连康王府的大门都不会迈出,她岂会知道楚二爷已经死的消息!
“慕瑶,本王念你伺候王妃也算忠心,这才有意提拔你去霍重华身边,他虽说不肯收你,本王照样将你从茶园子里接了回来,你非但不感恩戴德,还想在本王和王妃之间挑拨离间!既然如此,你还是走吧,明日一早就收拾东西去跟着庄头去茶园子里做活!本王会告诉王妃,你已许给了田庄头,今后不会再回来!”
慕瑶姿色在康王府所有丫鬟之中算是顶尖的,这也是康王为何要将她送给霍重华的缘故,她是顾柔的大丫头,就算没有霍重华,也能许配给管事之类的人物,总好比过庄头强百倍。
慕瑶悔不当初,苦苦求饶,白皙的脑门也磕破了,“王爷!奴婢真的知错了,您扰了奴婢这一回吧。”
“来人,把她给本王拉下去!”康王拂袖而去,意绝心冷。
慕瑶是顾柔的人,换做是旁的错,他或许能姑且,但此事绝无可能!
慕瑶的事情一出,从此再也无人敢在顾柔面前嚼舌根子,楚家的事更是只字也不敢再提。
*
转眼即是春闱这一日,因是在礼部举行,故此又称礼闱。
楚云慕没有霍重华那等学识,他并没有参试,而且也不是所有人在前一年中了举,第二年就能直接考春闱的,康王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因着楚棠知道结果是什么,她并没有关注,也没有需要她直接去关注的人。直至初春的早风吹来一阵喧嚣时,墨巧儿提着裙摆,小路跑得面红耳赤,“小姐!小姐!您猜咱们府上东边那户发生什么事了?”
霍重华置办的宅子就在玉树胡同最东面,占据了最佳的位置,那栋宅子原先是一个致仕的老翰林所有,因着地理位置好,一直有人盼着那块风水宝地,却是无人能购得,也不知道霍重华使了什么手段,就轻易成了那座府邸的主人。
而且,门楣上的‘霍府’实在招摇,用的是鎏金大字,匾额上还是镶了棕色玛瑙,楚棠偶然一次瞥见了一眼,当真感叹世间之事,无奇不有。霍重华好歹也是文人,怎么就无文人的清素朴拙。
“还能是什么事?有人中了状元了。”楚棠淡淡道,细白的手无比流畅的拨弄着案几上的小金算盘。
墨随儿惊讶了,“小姐,您是如何知道的?那霍四爷还真是个奇才,奴才以前就这么认为的。单看他的面相就知道了。您都好阵子没出过府门,咱们也出去看看?隔壁王家的几位小姐早就出去看热闹去了。”
楚棠正值热孝,不得出远门,家门口却是没有问题的。
墨巧儿:“……随儿,你之前不是说霍四爷就是个痞子流氓么?”
墨随儿舌头打结,“我……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家小姐好。你也瞧见了,这几个月,霍四爷时常从咱们府外路过,他骑得那马不就是咱们小姐所赠么?霍四爷都向外公布了,那是他心上人送的马,指的不就是咱们家小姐……”
“够了!”饶是初春日头有了暖意,楚棠也是没控制住打了个寒颤,她可没忘记王若婉嫁给霍重华后,一年都没活到头,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折磨人家的?王若婉能吃能睡,身子骨可比她要好上数倍。
其实,这几个月她也觉得霍重华实在古怪,真要是看上她了……楚棠自觉的没往那方面去想。重活一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墨巧儿猜测,自家小姐可能不太喜欢霍重华,又见她凝眸,一副艰难的思索之态,挑了霍重华的恶劣之处,“小姐,霍四爷虽金牌提名,您可知道他现在的名声不太好听。霍四爷这回从霍家搬了出来,外人皆道他薄情寡意,眼下发迹了,祖家也不要了。”
这……跟上辈子不太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