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索米尔先生讶异的“喔”了一声,从小圆片老花镜上方看过来:“皇帝的新衣?”
    楚望点点头,从人台上拾起剪刀和标记线:“是皇帝的新衣。但是那件衣服只有裁缝看得到,别人都看不到。”
    “要么掉脑袋,要么赚大钱。那就将皇帝哄高兴一天是一天。”
    楚望笑了。索米尔先生这里总是有许多道理。
    见她终于露出微笑,索米尔先生这才仿佛锦上添花一般,将抽屉中一封书信递过来给她。
    楚望接过那封信,不由得感慨万千:你呀你,知不知道为了你这么一封信,我费了多大的力气。
    她正待要将信收起来,索米尔先生却说:“去角落里看信吧,回信也可以在这里写了,晚点一并去邮寄。将信带回家去,不是也不大方便么?”
    原来索米尔先生什么都知道。她感动得不行,险些抱着索米尔先生就是一顿嚎啕。尔后在阮太太的笑声里,林楚望被索米尔先生赶到实验室里读信。
    ——————
    亲爱的楚望小姐,
    在收拾行李前往法国马赛码头前一夜,有幸收到你的来信,竟历时一年七个月有余。在从马赛前往英国的轮船上,匆匆写下这封信。到码头上同水手们聊天,喝了些朗姆酒,回到船舱里匆忙写就这封信,但愿没有醉得太厉害而至于胡言乱语。
    一等舱的舞厅里,喝醉的法国人与英国人们,因基督山伯爵与哈姆雷特险些打起架来。我也醉得不轻,竟要同他们讲勾践灭吴的故事,一群人在舱里吐得一塌糊涂,真是斯文扫地。
    回来之后想到你说起西伯利亚冷锋过境,实在托你的福,幸运的被我避过了。从数九天寒的德国到达马赛,竟只需着一件单衣。再前往伦敦,不知又是一番怎样光景。
    信到时,你那里也快冬天了吧?希望香港的冬天没有伦敦冷,那下一次收到你的来信时,也许我们过的是一样的天气。
    写信时,想将一切诉诸与你听;写成后却竟词不达意,又无从删改。
    且博一哂,祝颂君安。
    斯言桑
    05.09
    民国十四年于马赛布努诺号
    ——————
    她举起信笺闻了闻,上面竟还有一股没有散尽的香甜朗姆酒味。这次大约是在船上匆匆写就,信也用的是加急,所以没有诗也没有照片。没有反倒更好,省的为了理解那些比拟排比绞尽脑汁。她想了想,便提笔写下:
    ——————
    亲爱的言桑先生,
    你的来信我是收到的。
    我一切都好。香港最冷的时候,大约也和德国夏末差不太多。可是香港的夏天,却非得多吃冰激凌不可了。在裁缝铺做了一年帮工,大约能做一些不大上得台面的礼服,权且当平时穿着玩。裁缝铺的法国人索米尔先生是普罗旺斯人,阮太太从前也给几位越南的马赛法国人做过帮佣,他们人很好,也许也能同你说说大仲马与勾践。我同他们学了一些法文的俏皮话,下次见到你时再讲给你听。
    常听人说英国的食物比德国还要糟糕,不知你能否受得了。他们十分喜欢用黄油做菜,在菜里烹上乳酪,但愿你不要吃得太胖而使我认不出你来。
    旁人都说我长高了不少,希望再见到你时,不用再高高仰视了。
    顺祝君安
    01.11.1925
    您诚挚的楚望
    看了一年多这个年代的报刊杂志,林楚望多多少少也得了一点可爱的民国书信体的精髓。将信写好后,她收在一旁,待晚饭之前,便和索米尔先生一同步行去邮局寄信。
    除了参与过战争之外,索米尔先生很少说到他自己的事。有时她去寄信时,索米尔先生也会委托她帮忙寄信,时常是寄往洛斯昂戈埃小镇,她却从未见到索米尔先生收到来自那里的回信。
    林楚望这个冬天过得忙碌又充实,乔公馆、山林道与油麻地三点一线,三个月下来,竟已是个拥有30银元的小小富婆。而这个学期,班里同学们与叶文屿的关系依旧没有太大进展,仅仅是有数面之缘的唱诗班团员。林楚望不禁也心里为她们大感着急。
    卓别林的《淘金记》在香港上映快半年了,期末考试那天过后,半个班级的女孩子突然都决定周末去剧院看下午五点场的淘金记。三点半下课,谢弥雅便神神秘秘的摸过来,对林楚望说:“走。”
    “去哪?”
    “九龙,大千世界剧院。”
    “去那做什么?”
    “看戏。”
    “谁的电影,卓别林?”
    “叶文屿先生和他的仰慕者们的。”
    “……”
    书包还没收拾好就被谢弥雅拽上电车,一路上林楚望都在迷惑的想:这个时代的通信这么发达吗?为什么叶文屿去看下午五点场的电影,全班女孩都会知道……到时候叶文屿小哥进影院,见电影院里攒动着许多颗面熟的脑袋,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两人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的座,美其名曰方便看戏。大约因为影业并不发达,一部经典影片可以播上半年到一年。加之周末来看电影的青年情侣也不少,所以即便已经过了最火的季节,影院里空座依旧不算太多。不过远远的,她便看见自己的两位姐姐,带着自己的上海小姐妹们,或是诗社成员,一左一右的盘踞在影院左右两侧。隔得这样远,林楚望却能远远觉察到剑拔弩张的气势来。
    电影开播前没一会儿,一群拿着网球拍的男孩子们慌慌张张的冲进来,同后面的人道着歉,坐到最前一排。男孩们中最显眼就是叶文屿了,他着了件红白相间球衫,十分青春运动;头发被汗湿了,也不大影响其帅气。电影开播了,一帧一帧可见的光晃到众人脸上,第一排的叶文屿心思却全没在电影上,一直转头往后排看。
    谢弥雅与楚望心思也全没在电影上。楚望则是早就看过无数遍了,便压低声音问:“他看谁呢?”
    “也许我们班哪个幸运的女孩儿。”
    “哈?”
    “我们打个赌罢?”
    “赌什么?”
    “我赌他看上了你姐姐中的一位。赌注是请客青鸟咖啡店的卡布奇诺。”
    “哈,那我只好赌不是了。”七八个女孩子,她怎么说也有七成胜率。
    到卓别林煮皮鞋吃那一段的时候,她两也跟着众人笑了一阵,看着电影便忘了这一茬。散场时人陆陆续续走了,谢弥雅拉住林楚望,笑着往前面望:“看。”
    三十人的小影院,却只走了一半,剩下那一小一半全是熟人。倏地那群男孩子打闹着将叶文屿往前一推,哄笑声中,叶文屿脸通红的往后排右侧走去——允焉和她诗社小姐妹们的方向。
    允焉和几个女孩子正要起身离开影院,一片嘘声里,叶文屿鼓起勇气上前去将允焉拦住了。
    在一众女孩艳羡及允焉震惊茫然的注视下,叶文屿紧张到竟有些口吃:“你、你是……花间诗社的社长,林允焉对不对?”
    林允焉愕然点头。
    “常听人说起你作的诗,十分仰慕……啊不是!十分羡慕!不知贵社能否收我这么一个粗鄙的人?”
    那个无意间吐露心声的“仰慕”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你叫什么名字?”林允焉特别镇定说这句话时,眼神却有意无意的看向另一侧的薛真真队伍。薛真真坐在暗处,斜着眼看向林允焉那边,脸上也不知是个什么表情。
    叶文屿抓了抓头发,从包里摸出一支笔一张纸,哆哆嗦嗦写了一阵,双手递上去,笑着说:“我汉字写不大好,社长大人可别嫌弃我,见笑见笑。”
    允焉接过那张纸一看,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叶文屿越发不好意思起来。这时旁边的女孩都过来哄抢那张纸,纸条被扑飞了,直直飞到了林楚望和谢弥雅跟前。两人拾起来一看,“葉文嶼”三个字给他写成了五六个字,纸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艹世木文山”全是一模一样大,最后半个“舆”根本大到离奇。
    楚望叹了口气,“在下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时候上大学的男孩子也都约莫十七,允焉十四,并没有很大的年龄差。
    允焉与薛真真的战争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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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想知道说圣母是怎么回事= =非要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受点委屈就非得舌灿莲花九朵的怼回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好吧。。。人活着可以受点气,但是真的不能凭一时痛快,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好吗。。。
    哎就是看到有些评论有点不解。。我去把爽文标签撤了吧。。。我真的不能接受无脑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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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面玩,突然看到一些评论很生气,所以去加了几段作者有话说统一回答,不是伪更t t
    但是更多小可爱的鼓励很开心
    么么大家
    ☆、〇二八  唱诗班与审稿人之五
    如今的允焉已颇有些长开了,过耳一寸的童花头下,小巧的鹅蛋脸端庄素净。五官淡淡的不过分突出,放在一起却别有一种韵味,是典型江南水乡小家碧玉。并不是最好看的,但是因为长久以来都带着一股孤芳自赏的意味,故而气质却似乎颇为出众,很有一点清水出芙蓉的意思。
    就五官来讲,真真比允焉大气:一双大大的丹凤眼,却并非无神,鼻梁高挺,嘴唇莹润饱满。五官分开来看都是十分美的,放在一起却有一些叛逆跳脱的味道。
    坐在青鸟咖啡馆喝拿铁时,谢弥雅总结道:“白人都不喜欢允焉这一款,因为太寡淡,像清粥小菜食而无味。但是这些归国华侨心目中觉得中华文学神圣博大,肚子里稍微有些墨水的姑娘,配上一副古典素雅、人畜无害的外貌,简直是仙女一样的存在。”
    “在我看来只有你才是仙女。”
    弥雅说着说着就来捏楚望脸,无不感慨道:“你呀你,怎么跟你姐姐长得一点都不像?”
    楚望想了想,说:“她像爸爸,我估计比较像我娘。不过我还小,谁知道我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呢?”
    喝完咖啡回到乔公馆,进门时,薛真真坐在沙发上和乔太太一起整理信件。她将外套挂在玄关,真真抬头看她一眼,审问犯人似的:“你去电影院干什么?”
    “看卓别林啊。”
    “这么晚回来?”
    “和弥雅去弥顿道喝了咖啡。”
    薛真真不屑的嗤笑了一声,林大太太便打了她一下,说了句“阴阳怪气的做甚么”这才抬头来看楚望,说:“楚望和谢家姑娘倒是玩得到一处,那女孩子是个有主见的,别吃了亏才好。”
    楚望嗳了一声,上楼去换衣服。
    换好衣服下来时,乔太太去厨房吩咐厨子换汤,允焉也回来了。林楚望站在楼梯上,却见沙发里的薛真真黝黑眼珠跟着允焉滴溜溜的转,不由大觉好笑,半靠在栏杆上盯着看,也不吭声。
    允焉自然有她一番得意,明面上却风平浪静的柔声问道:“又有信来了?”
    真真淡淡道:“放心吧,没有楚望那位未婚夫的信。”
    允焉面色一僵:“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林二小姐吃惯了嘛。”
    “薛真真?!”
    “自己未婚夫从来不关心,别人未婚夫来信,争着抢着看,还舔着脸上去给人回信,结果呢?人家看都不看,不远万里给咱退回乔公馆里来了。”真真吃着苹果,乐呵呵的说。
    “斯叔叔与我爸爸是故交,我与言桑哥哥也算青梅竹马的兄妹,兄妹之间问候一下怎么了?”
    “以前谁一把鼻涕一把泪,凶巴巴的说‘若不是你,言桑哥哥便是我的!’”真真呵呵两声:“现在多了个叶少爷,突然就‘兄妹’起来了?”
    允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别人只是想入社学作几首诗,你胡说什么?!”
    真真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作诗?字都写不好,就想着作诗了!我还去写书呢。”
    允焉脑筋一转,旋即笑了:“你怎么这么了解叶文屿啊。所以唱诗班里也凑上前去,看电影也跟着别人去。”
    这话刚好戳到真真的痛处。她别开脸不说话,允焉便面露得色的脱下衣服,慢悠悠往里走,走两步便见林楚望在台阶上高高的看着自己,脸上还带着莫名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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