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久间也想不明白,直到他看到面前中国少女手头那把转|轮|手|枪,上面镌刻的英文字母。他想象不到那相机里的照片公之于众后,明早的世界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模样,驻日大班与伟大的天皇陛下又将如何为烧毁的纺纱厂去惩治他与藤间今天的玩忽职守;这博弈的最终结果,极大可能仍将以这个弱大民族的失败告终,即便有那么一点微弱渺茫的赢的希望,却使他到了一件极有趣的事。
五号已经死了,他的仅存的有趣的玩具就在面前。她可比五号有意思多了。
他想到一个游戏,一个拿猫棒逗猫,或是拿飞盘逗狗相类似的游戏。
他伸手去开马厩锁的手顿了顿,重握回手心。略一思索,解开腰带,从裤腰里将钥匙扔了进去。哗啦一声响,钥匙落到他两|腿|中央的裤|裆里。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他摊开双手朝她逼近,脸上带着近乎诡谲的微笑,“来取吧。”
她硬生生被逼的后退了一步。
他往下指了指, “钥匙就在这里。”
笑眯眯往前走一步时,身后突然传来两声女人的惨叫,他顿了顿,循着惨叫声微笑道:“哦,我忘了告诉你,我一早就告诉过曹麻,不论结果这一场赛马结果如何,结束之后,就来好好调|教一下不听话的野畜生。没想到我的可爱的中国姑娘使我的五号输了,宝贝儿。可惜我好像又要出尔反尔了。怎么样,生气吗?你还有四发子|弹。”
他指了指自己的眉心,“来,冲着这里,就冲着我他|妈的该死的出尔反尔,拿着你那把写着那位军官名字的手|枪朝这里打。我告诉你怎么打,来!”
他伸手拉过她的手腕,将那枪口死死对准自己的眉心,兀自大喊一声:“砰——”
她持枪的双手疯狂颤抖。
“没杀过人吧?那么让我告诉你,”佐久间被她逗得大笑,一边笑着,将脸皱起来努力的回忆着什么,“你打出的第一枪,你杀掉的第一个人,会使你终身难忘!一枪下去,让你一辈子都记住我这张脸,让那军官与我陪葬时,你便能想起最终是什么致使他下地狱的!痛快!怎么?为什么不开枪?那位军官将枪交给你时,可是将命都交给你了。英国人第一次来到中国大地时,曾经怎么评价中国人的?‘无论内在还是外在,仪态还是风俗都是令人厌恶的,从语言、血统、宗教道性格都低劣的。中国人所受的歧视和粗暴待遇不足为怪。’哈哈哈哈你看,他们是怎样为他们的罪行开脱的?你为了这一位,风度翩翩的屠杀者,竟要跪在地上,将你那双纯洁无暇的双手伸进我的裤子里吗?”
他身后马厩里传来更为凄厉惨叫。透过那扇小窗,她分明看到一根绳子绷了起来,绷得极高,将那品蓝色旗袍的身影也拔高两寸,连带将她神经也绷了起来。她感觉到汗顺着自己的脸颊淌了下来,她看到了佐久间近在眼前的扭曲的脸,伴随一阵阵惨叫响起,显得越发狰狞。
这也是一个敏感到神经癫狂的五号,她想,四发子弹够不够他发疯?一瞬间她几乎出现一个幻像,那天晚上研究院门口,谢择益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在怀里说,“命交给你了。”她也要疯了,也明白她现在之于佐久间就像五号之于曹麻。她对着他左肩膀扣下扳机,对不起了谢先生,当她听到子弹擦过皮肉的声音,整个人被转轮后坐力激得浑身一麻,她脑中残存的意识除了能对谢择益说一句对不起以外,仅仅能够去辨别子弹到底打穿了多厚的皮下组织、肌肉群与骨骼。
他连畜生都不如,根本不是人。她看着佐久间捂着血流如注的左肩惨叫一声后,那惨叫声渐渐化作癫狂的大笑。副官冲进来时,他用他健全的右手掏出自己的配|枪对准自己的副官,笑着大叫:“滚出去,让她开枪!不然我立马毙了你!”她听见佐久间对自己笑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指了指枪,又指了指自己裆下, “一枪怎么够,再开啊。——开啊?” 又冲她狂笑,“即使你来了,我们也会一把大火将左右证据毁尸灭迹,连带着医院里那三个愚蠢的畜生一起。就像你一早就明白,即使你造出了反应堆,我们也不会撤出中国。而你的上尉先生,除了涉嫌拐卖与擅离职守外,他还能兼一条击毙日军少校的罪责。你哭什么?是怕他担不起吗?还是为了你那懦弱的无能的国家哭泣?哈哈哈哈你们的国家不爱他的子民,你们的国家包庇我们,他们罔顾你们的性命。你明明知道这一点,谢择益也知道这一点,否则他就不会将他的枪交给你了。你为什么非要来呢,装作看不见她们,让她们像个畜生,像每天这片大陆上几千万条劣等畜生中无声死掉的几千条之一一样,不好吗?为什么要跟我来这里,我们伪善又伟大的女科学家?你的命可比她们值钱多了——”
她抓着枪颤抖着,咸涩的体|液一点一点流淌过眼睛,流淌进嘴里。汗比泪多,她想着,几乎要跪下去时,这个动作却突然的激怒了佐久间,好像他的五号令他失望了,不好玩了,他得拿鞭子惩罚一下。
佐久间拎着她的头发将她提起来往墙上撞去,一次一次狂吼着叫她朝自己开枪时,她也在想,是啊,我为什么非要在宴会上看她们两一眼,为什么非要跟来马场。好好活着不比什么都好吗?很早以前她也在想,好好活着不好吗?靠着一点金手指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富婆,足够支撑他度过他的潦倒落魄就够;她本就该在一九二七年那个夏天与他一同乘船前往巴黎,这样相伴千山踏破万里,搞不好还能写就一段浪漫爱情故事,好像这样就能使她将这片大陆里即将发生的悲惨故事遗忘于脑后,好像将自己的双眼遮起来,就能装作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否有人说过,一个也许能拯救一个国家的女科学家命就比两个地下党的年轻鲜活女孩子重要,所以有人请你去救她们时,你有资格选择坐视不理?
是否有人说过,历史已经发生,看见屠戮与灭亡时,你便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有人能用一个按钮,去决定是否要用一个人的死亡去换来五百个人的生存。
可是如果一个老太太冻死在寒冬里,没人来告诉你,她就像无数个度不过严寒冬天的孤寡老人一样悄无声息的死去。
但你得知她将死了,你只要去看她一眼,只一眼,你便做不到袖手旁观。
就像她明知道这个黑暗的时代,一点零星的火苗绝无可能颠倒故事剧情从头再来,就像历史上无数次曾经被扑灭的火光一样;她仍旧无论如何都要去尝试一次。
渐渐的她看不到佐久间的狂乱大笑与马厩里的尖叫,更听不到外面的打斗声与枪声。她看见佐久间的笑化作视野里一片大白牙齿,指着他腿|间的钥匙。她几乎出于本能的举起手里的手|枪对准了他,却颤抖的没有办法扣下扳机。在视线被从头顶流淌下的红色粘稠液模糊时,她似乎看到佐久间左侧小腿中了一枪,大笑着往后仰躺下去。她看到他倒地时冲着她身后狂喊着什么的时候,有人从后面紧紧托住她拿枪的手,对准了佐久间双腿之间,带动她的食指扣响扳机。她看到佐久间倒地前因痛苦与得偿所愿而扭曲的狂笑的脸,视线似乎就从他的脸开始被撕裂。
这一次转轮手|枪的后坐力好像也不是特别强。
仰倒进谁的怀抱里时,她突然笑着想。
——
马厩门被打开后,英军将马厩里的人救出来时,汴杰明已经在去带红十字医生过来的路上了。
两个英军在给受了巨大惊吓的两名中国女人和失血过多的佐久间做急救,楚望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给简单包扎了一下。在没有确定她身体别的地方有没有受伤、医生尚未赶到之前,没人敢动擅动。
谢择益将她搂在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她额头血渗出绷带,眼睛也糊住着,整个人汗淋淋的,有一阵没一阵的说着胡话。
谢先生,她们还活着吗?
嗯。
谢先生,许小姐呢?
也还活着。
谢先生,他们会保护我们吗?
嗯。一定会。我也会。他说。我也会。
谢先生,我不想开枪的,我没有忍住。对不起,对不起。
交给你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他说一句,便小心翼翼亲一下她的脸颊与鼻尖。没关系。
她笑着点点头,突然又哭了出来,低声说了一堆话。
他凑近一些,安静的听着。
有一次地震了,我在距离活埋了数十万人的城市隔壁的地方。那座城市刚好侥幸躲过一劫,城里人四散奔逃,为自己的幸运而庆幸,我也是其中之一。那天晚上下雨了,我突然想起我曾经也去过那个掩埋了十万人城市,在它完好的时候,那天也下着雨。我见过那里许多人,那时他们还好好活着,没有被埋在泥土里,他们跟我一样撑着伞,和亲人与爱人一起。我只要想到那场雨,我就会想起他们活着时的样子,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一开始我也曾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要做,可是我做不到。我一直想去一次金陵城,我一直在想那里是否和上海一样,早晨有叫卖油炸桧与馄饨的小摊,有清晨妇女扎堆作伴的鱼市,有贩售白兰花的老太太,有赶夜下班回家的纺织工人,谢先生,我一直想去一次金陵城……
等你好过来,过几天,下周,我就带你去,好吗?谢择益轻声说着。
渐渐的,她说的话他开始有些听不懂了。
谢先生,我一直想要有空时就去金陵城看一眼的。看一看那三十万人,她们也许会在梧桐树下擦肩而过时冲我微笑,也许是载我的黄包车夫,贩售鸭血汤的小贩,有人在路边赠我一朵栀子花……只要看到他们那么温暖鲜活,我就没法装作从没见过。第一堂物理课上,教授跟我讲过,一战是化学家的战争,二战是物理学家与生物学家的战争。我周围人人都忙着抢研究课题,都在忙着找工作或者找男友,人人都想拿绿卡的时候,却从没有一个人问过我,身为一位物理学家该如何为国效力。一位物理学家该如何为国效力?可是前一秒我仍旧还是个学生,我在dealine那一天拿着我的论文初稿被教授骂的狗血淋头……谢先生,你看,我枪还没练好呢,怎么突然就被推到战场前面了呢?这个课题还没有人写过呢,我要怎么硬着头皮写下去?可是我看到一双双朝我看过来的眼睛,他们睁大眼睛望着我,他们的性命都系在我身上,但是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对的,甚至无法使自己知道,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用最坏的恶意对待那一群人的我,到底和佐久间有什么不一样。我没法告诉任何人。唯一可以讲话的人,我与他多说几句话,便被污蔑与恶意揣度。我有满肚子牢骚,好想同人好好讲一讲……
她一边讲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话,一边抓着他衣服扣子,将他军装都哭湿大半。谢择益听着,只当她在说胡话。
外面传来泊车的声音时,她已闭上眼睛不讲话了,也不知是哭累了还是已经昏过去。
谢择益手已经木到失去知觉,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失措的冲外面狂喊:
“——汴杰明!”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大家的观看感受,我将这段作话移至评论区。
☆、〇三三 阿正之一
她这一觉过去就是二十小时。
与公共租界西洋船舶码头红十字医院的静谧完全相反。在这二十小时里, 这报讯发达的上海滩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上海商务印书馆的《东方杂志》、《申报》与《商报》的编辑在凌晨三点收到一卷胶带, 连夜将前一日的报纸推翻重制,终于使得这批照片赶在九点上班之前, 准时投递到上海各大洋行、公寓与门店。
所有拥有晨起读报习惯的人, 在翻开这销量最高的报纸时,发现不论报纸几乎所有篇幅都用来披露一组照片, 一组在这漫长停电夜里慢慢滋长的恶魔, 竟与全上海人一齐静默无声度过长达数月的安眠夜。
一张照片上印着以数以千计的试管、锥形瓶与透明密封罐中悬浮在福尔马林里的人体器官、成形胚胎与婴儿。
一张照片印着数以万计储藏于冷藏柜的培养皿,上面的日文标签与相应的文献资料,都用简明扼要的汉字翻译了过来, 其中诸如“鼠疫杆菌培养皿”、“牛血粉(〇三三)培养皿”、“人血(石井)粉”字样,在报纸头条用黑体铅字印得触目惊心。
除此之外, 还有一条最为重磅的照片, 是存在于一沓名为《中华猿解剖实录》卷宗里的——卷宗上一副照片,一个男人被绑在手术台上,三个穿白罩衫和胶皮手套的医生正在对其进行活体剥皮, 下附日语,美其名曰——烧伤治疗素材。
一套生化设备副本开头写着这样一句摘要:“虹口纺纱厂医院进行的共九十组〇三三试验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点六二,足以证实这种武器惊人的杀伤力,亦足以证实陛下的英明武断。”
……
三家报社联合披露, 让这本就比其他城市更为商业、娱乐化的上海城,在四月二日整一天,整个地动山摇了;而在当天凌晨远送到全国各地其他城市的当日份报纸,也在未来几日陆续将消息广播到这片远东大陆上。
而当夜没有收到这卷秘密胶卷的其余报社, 大部分都在报道六周实验成功完成新研究的“中日英友好晚宴”;而这些不合时宜报道,正从侧面烘托这组照片的耸人听闻与这场晚宴的荒诞不羁。
照片与报道来得极快,几乎打得公共租界工部局、日捕股与南京措手不及。南京在向工部局提交拘捕令及武装军人进入租借地进行拘捕的申请。得到工部局英美法三国批复后,立马下令派遣二十五军六师二团团长宋竟如带大批二十五军武装士兵赶往上海进行武装警戒,以防群情激愤下,有“心怀不轨之徒”企图煽动人群发起暴|动时,方便随时镇|压。
在这个黎明时分,这个城市从黄浦江上发出第一声低怆悲鸣时,仍有一些报纸在报道一些花边新闻。如果一些人这一早格外无聊,兴许会留意到其中夹杂着一条订婚讯息,是关于林郑两家的。
楚望睁开眼来时,入眼是一片寂静的白——白的墙,白的天花板,白枕头与白棉布床单。
一片寂静的白里,白的墙与窗帘外头隐隐有低语声。她微微动了动,全身都发软无力,头尤其的痛;嘴里干到唇跟齿也有些黏住了。嗓子又痛又哑,张嘴讲话时控制声带发生太过用力,嗓音有些嘶哑,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变声成了个男人。
拯救会的白人救助会女护士闻声赶过来扶她,用苏格兰腔关切的问:“想喝水吗?或是想去盥洗室吗?你脑部有一些轻微震荡伤,会有一些头晕症与恶心呕吐感。不想不舒服就躺好不要动,有事请让我与玛丽来扶你。”
她略一摇头,一阵晕眩感袭来。哑着嗓子问:“外面什么声音?”
“都是来的找你的,你的朋友和亲人。但是你不能受打扰,女士。看护时间只有十五分钟,只能邀请至多一两人……”
“都有些谁?”
“有许多人,约莫十个,早晨来了一些,走了一些。哦,对了,送你过来那位军官同我保证不和你讲话的前提下,我答应他替你守病床,刚才才出去,似乎是给你带病号饭的去了。”说起和年轻男女有关的事,女护士讲的眉飞色舞,话也变多了,“外面来看望你的,有三个是波兰人、荷兰人美国人,等候了一上午,已经走了,给你留了花,说明天再来看望你。有个混血女孩,其他都是中国人。中国人名字我都不太记得,就记住了个斯,斯什么,我再去问问。”
她叫住护士,“可以请他进来么?
“斯?”女护士一挑眉,“好的。”
女护士出去叫人时,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头部与额头连着下巴已经严严实实包扎起来,只留了张脸在外头;她身上衣服也换成了干净的棉麻病号裙。她这个样子一定很好笑,她想,大约像是个天主教尼姑。
门口响起动静,一抬头,她发现那个“斯”竟然是斯应。护士跟在后头进来,手里拿着鲜花束与卡片,替她放在床头便出去告知外头候了一整天的那群人,叫他们改天再来探病。
为显得礼貌些,楚望试图支起身,斯应忙请她躺好。她躺在床上静静等着斯应开口,时间只有十五分钟,斯应也不多耽搁,说:“知道你与你父亲近年有些嫌隙,他便想叫我托太太同你商量两家婚事。”看了看她的表情,“她中文不够好,怕她使你不能懂得,就冒昧来了。”
“不会。”她平静的说着,“你们的商量结果是什么。”
斯应轻咳两声,用一种近乎温和而平静的口吻:“沪上饭店之后,我们决定让言桑去纽约继续学业,学习国际法,这也是他的个人意志。如果你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如果你愿意,结婚以后,便送你们一同去美国。当然,如果西北的事情是另一种走向致使你无法出港,那言桑也可以……可以与你一同。”他与太太都更为钟爱躺在病床上这孩子,清楚爱子也只钟爱她;但他们也清楚,他更需要的是什么伴侣。这是他们能为他做出最好的决定,也是最坏的决定。
她垂着眼睑想了想,微笑道,“多谢斯伯父与斯太太垂爱,可我受不起。”
斯应道,“为何香港莲花路为他指责你姐姐,沪上饭店替他出头,频频维护他,让他记挂着,又来说你受不起?”
她将斯应静静望着。
斯应叹口气,“受不受得起,他都会念你一辈子。无论你身在何处,嫁人与否,他心里不会再有别人了。”
“斯伯父,我尊敬您,言桑值得更好的人。而您也知道,我不是那个最好。您与言桑都是十分简单干净的人,事一君无悔,择一人白头。因为干净纯粹,泾渭分明,太曲高和寡,也太容易被辜负。” 她想了想,“倘若您放弃那位不再值得依靠的领导者,将您手头这样好的兵力与线报用到对的决策者身上,就是锐刃。伯父,您有试想过,这把锐刃用对了地方,可以劈开多少腐朽混沌么?”
斯应大抵是没料到自己本是来劝服她,反倒被她劝服了一番,不由得沉默了一阵。
十五分钟到了,护士敲了敲门板提醒。斯应起身时,楚望又说:“伯父,您往后若来找,我随时恭候您来。可是请不要再替我那位‘父亲’作说客了。他不值得我的尊重,绝非只是因为他于我而言不是一位好父亲。他阴险、市侩,甚至不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他不值得您这样托付一片赤诚之心。我知道今天讲出的这些话,已经大逆不道得可以拎出去杀头了。即使如此,仍然想请您与他交际与会,治世论政时,能想到我这番话,再三思而行。”
斯应临出门前,突然回头来看了她一眼,久而郑重。她记得从前看斯应初回国时的画像时,是极有一番风度气派的。当年那位热衷于权利角逐的风云人物,如今也不知是被伤透了心,眉宇间已一些老态。
斯应一言不发的离去了。
她仰着脑袋看了看天花板,心想,佐久间说的没错,打出人生见血第一枪,她整个人格都得到升华,连带心灵仿佛也被荡涤了,所以突然文采好的连自己也有些佩服。她决定趁热打铁写一封早就该写的信,于是问护士讨来纸与笔,垫在小餐桌板上,略一思索,下笔飞快的写起来。也不知是脑震荡厉害了还是时隔多年记忆力减退的厉害了,她回忆起来特别吃力,写几句就要搁笔歇一歇。就这么写了小半页,突然听到一个人在外面与玛丽用英文谈话。
一听到那熟悉的牛津腔,她心突突的一跳,突然想起来,好像自己昏过去之前,似乎仰躺在他怀里说了一堆不得了的话。但是具体说了些什么,她又不大回忆的起来。连带着听到谢择益的声音都有些莫名紧张,整个人往被子里缩了几寸,手里仍拿着纸和笔,从洁白的被单外头露出半颗脑袋,心虚的望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想把重点地方写完,结果熬不住了,先放3000上来
☆、〇三四 阿正之二
谢择益轻手轻脚走进来时, 见她醒着, 微笑着拖了只藤椅坐在她床前,替她将桌上摆的乱七八糟的花儿和丹麦人礼品店里的小玩具随手收拾了一下, 给他手里的食物腾挪出一个小空隙。那里放着一张她字写丑了的废纸, “亲爱的言桑先生”。他瞥到,云淡风轻的将它和卡片收在一起。
她盯着他看, 试图从这一系列举动里找出点什么可疑之处。
“你写, 我不吵你。”他将食盒拆开,放在床头桌上,一抬头, 见她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得微笑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