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你爹的错!还有那......”颜凛心疼无比地搂著孙女,忿忿地环顾了一眼相府,“的错!”
如玉摇摇头。
颜赫当年曾在边关救下一团大雍的回纥商队与一些回纥居民,便是这些最后出了大岔子。
八年前,那回纥商队的领头曾经登门致谢,那领头是个豪爽汉子,很对颜赫脾气,一来二往两人结为朋友,三不五时会捎来一些走商的各地特产干货,不是什么名贵之物,重在一片心意,颜赫收下过几次。
便是最后一次出了问题,那货才刚到颜府,管事都还未来得及对照清单记入库房,便被官家的人上门扣押蒐证,说是收到确切密报,颜赫通敌叛国,与回纥密探有私下密切往来,朝回纥传递大雍军情布置,并透过黑市向回纥输送大量精良武器弹药。那车干货当场被扣住,一车干货豆皮片中被抠出写满回纥文字的绝密纸条,证据确凿。
而后颜赫救下的那群回纥居民也被查出是回纥派驻大雍的密探,全部人也都供称是与颜赫洽头,供词上的接洽时间地点都与颜赫过去的动向吻合,当初收下的感谢物都成了受贿的证物。最关键的一点,大雍安插在回纥的探子传来密报,接到颜赫往回纥发的黑市武器交易消息以及发现颜赫亲随进出回纥皇室。有心算无心,所有矛头一时之间全都指向了颜赫。
身为威远侯,大雍战功赫赫的第一战神,万民景仰的英雄将军,竟然通敌叛国!
私通敌国,这是抄家灭族的重中之重罪,已经不是金书铁券可以抵消的事了。即使免死,也逃不掉抄家流放,颜家一脉一损巨损,怕也从此受万民唾弃。
如此的情况,全族人的压力,伯伯叔叔们的责难,她要如何怪父亲,更何况,追根究柢下来,虽是颜赫曾经对犯上谋逆大罪的宇文玨见死不救,但若镜湖之后她不去招惹宇文玨,不主动去结识他,而是听从爷爷与大伯的安排嫁予七、八皇子,宇文玨便不会上门求救,也没后来的这么多事了......
颜凛感受到如玉的颤抖与难受的情绪,一时心如刀割,“走,快些回去吧,一切回了家再说。”
枉他叱吒官场这么多年,却护不住这唯一的宝贝孙女,在如玉这事上头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无力回天的绝望。她出府那时,他羞惭的避了开来,他无颜面对如玉。
“我们回家。”颜凛听见自己说:“玉儿,爷爷很想你。”
如玉泣不成声。
叶九过来,协同管事打点好一切,护送著如玉与颜凛出相府,上了马车。宇文玨虽在府中却不见人影。
“小娘子,等等我。”
晚画揣了个包袱,手上抱著一个四岁的男娃,吃力地跑到马车旁边。
“晚画!”如玉看见叶九面色铁青地站在一旁。
“小娘子,你要回颜家怎么可以丢下我!”晚画急了,把孩子往上递给如玉,人跟著就要爬上马车。
“你等等!”叶九将她拽住。“你也要回颜家?”
晚画看看如玉,又看看叶九,牙一咬道:“小娘子在哪我就在哪!”
叶九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那我呢?”
“你松手!”晚画甩开他,“你要就跟我回颜家,不然便继续伪虎作倡去吧!”她打小陪在如玉身边,已经无法用情同姊妹来形容了,看著如玉在相府受委屈,对宇文玨不是一点半点的恨,更接受不了叶九镇日围著宇文玨打转。
叶九的手被她甩开,面色难看地站在相府大门,目送著马车渐行渐远,直至隐没不见。
他一转头,冷不妨撞上一个人,被吓了好大一跳。
“叶九。”宇文玨不知何时站在他后头,脸上读不出情绪。“叶九,陪我对饮一杯。”
叶九没甚心思,拒绝道:“爷,大白天的。”
“大雍律有规定,白日不能饮酒么?”
宇文玨不由分说,将叶九拉到了中庭,在这儿,隐隐约约还可听见后方宗祠里头传来的尖叫咒骂声。
叶九不饮,宇文玨便自己一人喝了好几小坛,一杯接一杯,彷佛那酒是什么绝世罕见的人间珍酿,嗜酒成瘾无法克制一般。
“爷。”
叶九拦住他要拍封泥的手。
“别拦著我。”宇文玨道:“叶九,我高兴,非常高兴。”
一会儿又道:“我难受,无比难受。”
叶九情绪已是不好,面对个酒鬼更是烦躁,他蓦地站起身,正打算违逆宇文玨回房休息,就见到宇文玨无来由地疯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宇文玨露出一个万般难看的笑容,“叶九,我下了一个豪赌,若是输了......”他忽然呜咽道:“若是输了,我便一无所有了,真正的一无所有......”
“爷。”叶九叹息一声,又坐了回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对宇文玨也是万分不解了。
当初意难平,见了苏郎君出现便不择手段地将人锁进相府,蹉跎了这些年,现在眼见扳倒陆家就差临门一脚了,也不必再容忍陆无双,一切似有转机,却又在这时刻将人放了出去?!
连带著他的晚画都跟著跑了!叶九眯了眯眼,寻思著要否趁机揍醉鬼两拳出气。
第29章
颜家的马车停了下来。
如玉掀开车帘一看,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定远侯府, 而是京兆府。
颜凛率先下了马车, 府衙的人已经进去通报,京兆尹刘夏匆匆迎了出来。
“颜阁老。”
颜凛无意寒暄, 直白问道:“宇文家的人过来消藉了没有?”
“消了,相爷今个儿一早亲自来消的。”刘夏朝后头的如玉赔笑道:“颜姑娘, 昨日多有得罪, 下官实在不得已,冒犯之处还望颜姑娘海涵, 改日必定登门致歉。”能在龙蛇杂处的雍京当上京兆尹,刘夏也非省油的灯, 看人的眼色还是有的,谁才是相爷的心头之好他心底透亮, 此时哈巴著笑脸半弯了身子极具诚意地道歉。
“登门就不必了。”颜凛摆手, 得到了确切的答覆后赶紧带著如玉走了。
刘夏直到他们的马车远如豆点般大小才直起身收起了嬉皮笑脸,秋风吹过他起了一阵凉意。
“大人。”捕头唤了他一声。
“神仙斗法,百姓遭殃。”他撇撇嘴道:“真凉哪, 这京城的天, 看来又要变了。”不管如何, 头顶上的乌纱帽是暂且保住了。
颜家的马车很快地回到了定远侯府。
如玉从马车上下来,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无法反应。
只见定远侯府只有特殊时刻才会开启的十尺大门向外敞开, 整个府邸张灯结彩挂满了吉字灯笼,十馀名粉衣婢女提著大篮子四处发送甜糕与面糖,一旁的侯府围墙外摆了长长的木案, 几名管事正忙著发义粮给排了好几长队的百姓们,七管事站在大门边吆喝指挥著,朝路过与来凑热闹的人们喊道:“今日定远侯府有吉事,我们小娘子回来了!一会儿侯爷会过来发派吉祥钱庆祝,凡道喜者人人有份,排著队来。”
此言一出周围一阵欢腾,恭喜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玉儿!”
突然一声浑厚有力的叫唤声传来,如玉看去,见她的亲爹,定远侯颜赫一身便衣,门神一般直挺挺站在大门旁,严肃的面庞带著罕见的激动。
“到了到了,小娘子到了!”
定远侯府的数十名下人一字排开站了长长一排,见如玉下了马车很快地簇拥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颜赫走了过来,穿过众人来到如玉面前,伸手将如玉紧紧挽住。
“爹。”
“玉儿。”
见著女儿,颜赫难掩激动,他的女儿,当初没能让她十里红妆出阁,只能从二门悄悄一顶青衣小轿送出府,如今再不合礼数,也要风风光光将人迎回来,让满城百姓知道她仍是定远侯府捧在手心的宝贝。
颜赫扶著如玉跨过火盆,管事拿了一小袋白米过来,如玉握了一把向外撒去,她力气小了,撒得有些落在了门槛内,颜赫便抓了一大把向外用力撒了出去,凌空划出一个漂亮的白色弧型,白米飞散而去,象徵著去除霉运迎来新生。
颜凛在大管事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遥遥望著父女两人。
如玉看著大门内左右站得满满当当的颜家人,大伯三叔四叔,堂兄堂嫂与伯母叔母们,登时又红了眼。“爹......”她轻声道:“我回来了......”
看见颜凛出现在相府的时候,紧压在心头教她几乎窒息的抑郁感,眨眼间少去了一大半;侯府正门大开的那一刻,看见颜家摆明的态度,剩下的那一小半也烟消云散了。
明明两日之前她还在十五那年,还在府里同颜凛嬉笑玩闹过,现在归来却恍若隔世经年,如玉捧著心口,毫无预警地昏了过去。
“玉儿!”
一直桎梏著的枷锁,被破开了。
*
如玉沉沉昏睡了三日夜,回到侯府的第四日才清醒过来。
她一醒来,顿觉神清气爽,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好的休息过了。
下午时分,侯府一个人都没有,如玉只觉一身轻松,忽然来了兴致,同晚画两人自己下厨,弄了几道家常吃食,加上滚滚三人吃了个肚儿圆,在侯府里头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消食。
侯府较之她出府前又扩大了些,这几年颜赫战功彪炳,正雍帝先前抄了侯府左边的宅子,转头便送给颜赫了,然颜赫只差人打通了宅子,并未将侯府扩建整理,一切都还与如玉印象中的一样。
唯一不同的,便是她的院子,似乎扩大了不少,多了一个悉心布置的花苑,一座休憩的小阁楼,玩赏的小湖与湖心亭,就连连接著院子与中庭的回廊似乎都整饬过,雕花与嵌入壁中的灯盏都风雅精致许多。
如玉在花苑中静静坐了一下午。
傍晚,颜赫仍不见人影,沈秋娘一人风尘仆仆地从铺子那回来,她见著如玉,惊呼了一声,高兴地上前拥紧了她。
“玉儿,二娘千盼万盼,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二娘!”
如玉同沈秋娘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话,将这些年来相府里发生的事,掩去了宇文玨的部份,挑著陆无双做的一一说了,她尽量轻描淡写,沈秋娘耐性地听著,可其实她早从藏锋几人那得知如玉这几年过的日子,心疼得无以复加,搂著人道:“回来了就好,那陆无双著实可恨,瞧你都瘦得不成样子了,二娘给你好好补补身子。你爹与老太爷不会放过陆家的,以前你人在相府,他们有所忌惮,现在可不怕了,你等著看,颜家不会放过陆家的!”
“二娘。”如玉趁机道:“教教玉儿管帐与经商的弯弯绕绕吧。”她觉著她的一些心思,沈秋娘是懂的。
“嗯?”
“陆家背后,靠的是雍京商会的支持吧?”如玉道:“玉儿也想同陆家与陆无双讨回一点公道。”
沈秋娘不无讶异地看著如玉:“确实是,可,这只是明面上的,私底下,陆家还有一大半靠著浣南李家供养著。”
“浣南李家?”如玉一愣,旋即想起李潇洒与柳茵茵两人,柳成荫是陆家派系的人马,李潇洒极有可能为了妻子而支持岳丈与陆家。这个时候,李家兄弟二人已经成功地夺回家产与祖业了。
“正是,李家同江南苏家一般,都是百年巨贾人家,基业庞大,势力盘根错节深植各地,便是支持陆家也游刃有馀,你若什么门道都没有,只学管帐与经商之道那些,是不可能釜底抽薪弄垮背后支持陆家的那些商贾的。就是雍京商会,势力都不是二娘可以比拼的。”
如玉的肩膀垂了下去。
沈秋娘见她那沮丧的模样,赶紧道:“虽无法与之抗衡,借力打力却是可以,古有合纵连横之术,在几大商会与李家之间挑拨离间却是不难,二娘也曾计画过,与人主意来来回回出了好多个了,却同你爹一样顾忌著你还在相府,始终不敢对陆家下手。”
如玉忙道:“不要,莫要平白牵连了李家,一事对一事,制造雍京商会与陆家、李家与陆家之间的嫌隙便好了。”沈秋娘此言正中如玉下怀,她为的便是这个。“那二娘,你同我分析分析吧,那些支持陆家的商贾情况以及雍京各大商会、巨贾背后的关系。还有......江南苏家如今情况。”
不知苏珩如今在苏家是何情况,她有心打探却不好直白问出口,便委婉了些。
沈秋娘笑道:“这是自然,其它的我同你细说,但江南苏家如今的情况你得去问苏五郎才好,不出意外下任苏家掌权者便是他,如今苏家一大半都归他所管了。这些年,他也没少往雍京发展,同二娘一起谋画著要对付李家的人便是他。”说罢感叹道:“苏五郎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厉害人物,行事果断狠辣,蚕食鲸吞了不少对手,往雍京没发展几年便一跃成为京城四大巨贾之一了,得了个黑面老五的称号。”
什么?
如玉惊讶。
苏珩在她面前,总是一副温和的模样,都不曾大声说过一句话,几回动怒都是为了她与陆无双翻脸,在她的感觉中,一直将他当成了闲散的名门贵公子。
正说著,管事便来通报苏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