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念抿起唇,静静地捏紧了他的手。
她能感觉得到他的手在抖。
她不知道蒋逸舟为什么突然要说,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把这些埋藏已久的过往重新撕裂开来,摆在她的面前看。
她想阻止他,想告诉他别说了。
她不想听,更不想看见,他竭力压抑痛苦伪装平静的模样。
可惜蒋逸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只是抓着她的手,自顾自地往下说着。
“……她工作很忙,电话永远忙音。但只要我周末回到家,一定会看到她在家里做好饭等着。
“她把自己的病瞒得很好,没让我见过她的药和病历本,从来没有。
“某个周末我参加化学竞赛,她在家晕倒送院,等我回来她已经出院了,说没事,化验单被她扔进房间的垃圾桶里,我明明看到过,却没当回事儿。
“后来再晕倒,我送她去医院才听医生说,她已经……胃癌晚期了。
“我高三休学一年照顾她。手术,化疗,恶化了又手术,然后化疗。反反复复。
“我不敢离开她一步,整夜整夜地失眠,因为不知道她哪天会走,哪天我睁开眼时,她已经没了呼吸。
“3月病情好转了,她要我回学校继续上课,我没去,只答应了她会参加高考。”
蒋逸舟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事,语速很慢,仿佛说得很艰难,但脸上的表情一直都非常平静,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高考那天,我在考场门口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她病情复发恶化,就立刻赶去医院看她。
“她见到我,狠狠扇了我一巴掌,生气地骂我不懂事不长进。可那一巴掌轻得像没用力,根本不疼,我看着她被扎满针孔的手,就知道她已经使不上劲儿了。”
阮念被他捏得手指发疼,拿着冰袋的手也早就冻僵了。
但她没有动,也没有吭声。
因为蒋逸舟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最后半个月里,我每天都陪在她身边,做了所有我能做到的事。”
他的额头顶在她肩上,脸朝下轻轻贴着,压住眼睛,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我很努力了。我已经很努力了。”
带着哽咽的声音闷闷地撞在她肩头,搂在腰间的手臂也微微颤抖,阮念咬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她还是要走。”蒋逸舟用力搂紧她,压抑在喉咙的声音近乎嘶哑,“她还是走了,还是不肯留下。”
走得远远的,再没回来过。
再也不要他了。
很长一段时间,阮念都能听见埋在自己肩头的,那低得仿佛压在胸口里的哽咽,难过又委屈,很低很低,温热的湿意在肩头蔓延,让她心疼得喘不上气。
她以为他是又冷又凶谁烦揍谁不近人情的大野狼。
可原来,大野狼只是把伤口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然后躲在无人的深夜里独自舔舐,独自煎熬,压抑着所有的痛苦和脆弱,不许外人触碰。
她见过打架凶人的蒋逸舟,见过上课睡觉玩手机的蒋逸舟,见过打篮球霹雳无敌帅的蒋逸舟,见过轻轻松松年级第一的蒋逸舟。
唯独没见过,这样伏在她肩上闷声哭泣的他。
是,他哭了。
即便隐忍着不肯出声,她也知道他在哭。
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吧。
冷漠暴躁凶巴巴还爱打架的蒋逸舟,居然会哭。
她也不相信,甚至从来没有想过,某一天会看到这样的他。
阮念深吸了口气,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揪住了,疼得有些喘不上气。
她仰头望着空白的天花板,好像脑子里也是一样的空白。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阮念只是丢下了冰袋,轻拍着这个大男生的背,一下又一下。
像以前她哭着找妈妈时外婆哄她的那样。
或许他也只是想说出来吧。
毕竟藏在心底这么久,总是憋着堵着,没有谁会觉得好过的。
所以她就默默听着,默默地陪着他。
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蒋逸舟,你也要好好的。
连同你妈妈的份儿,好好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