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亚历山大几乎每晚都有酒宴,他不会带我去,而是和赫费斯提翁一块去。亚历山大笑说酒宴上有些人可能不太规矩,怕会惹到我。
但我隐隐觉得,也许他是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自己醉酒之后狼狈的模样,除了赫费斯提翁。
第三天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在跟亚历山大去百柱殿的路上遇见了赫费斯提翁。
“巴高斯,”来不及和亚历山大打招呼,他蔚蓝的大眼睛先对上我,“奈西醒了,他要见你。”
我有些欣喜,急忙看向亚历山大。
他挑起一边眉毛,笑着拍拍我肩膀:“想去就去吧。”
我兴高采烈地奔出去,一路上觉得身心都轻松得好像快要飘起来了。奈西醒来了!真是太好了!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至少我还尽自己所能做了点善事!
途经宫廷花园时正好看到几株刚刚绽放的紫罗兰,艳丽的颜色看起来颇赏心悦目。我顺手采了一束,毕竟病人醒来了,我再空手去不太好。
进了赫费斯提翁的院子,我径直跑向奈西暂住的房间。
“奈西!”
我兴奋地嚷一声,然后在看清房间状况的下一瞬间,原本挥舞着花束的手一颤,无力地垂下来。
紫色的花朵坠落,轻盈的花瓣碎了一地。
我的眼睛瞬间红起来:“你们他妈的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亚历山大经典名言。
[2]亚历山大经典名言,原话为:“把财富分给别人,把希望留给自己,她会给我无穷无尽的财富。”
第22章
喀山德猫着腰弓着背,鬼鬼祟祟在床边低下头去,光滑如丝缎的栗色直发服帖地散在脖颈上。
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奈西的上半身,只看见他的双腿在拼命蹬来蹬去。
他们在做什么!
我吼的时候喀山德已经从床边站起来,哗啦一声响,他扔掉手里的东西迅速侧身跳开。
一旁站着的塞琉古和菲罗塔斯好像根本没听到我的吼声似的,只是聚精会神盯着喀山德看,这时候也突然紧张地朝后退。
“吐了?吐了!见鬼,宙斯在上,他要吐了!”喀山德一贯优雅的声音变了调,一道蓝色人影嗖的闪过我面前,还没等我冲他撒完怒气,已经不见了。
奈西发紫的脸终于露出来,他急急从床上伸出头来,抠住床沿就是哇的一声。
异味慢慢四散开来,我正欲发作的愤怒硬生生憋回肚子里,赶紧喊人过来准备清理。
奈西昏天黑地吐了半天,直到胃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了,才双目涣散地垂下头去。
“奈西?”我扶着他躺回床上,只见他双目紧闭,眉头锁的很深。
我轻拍他的脸颊:“奈西,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喀山德那个混球做了什么?你怎么会这样?”
“巴高斯,不要激动,我能做什么?”喀山德冷冽的声音远远飘过来,“我只是来道歉的。”
我扭头冷冷盯他一眼。
当我是傻子?赫费斯提翁前脚刚走通知的我他后脚就来,比我还消息灵通,他是来道歉的?他怎么不说自己是圣母玛利亚来关怀全人类的!
喀山德身后菲罗塔斯见状很不高兴。
他打量我一眼,胖脸一拉道:“巴高斯是不是?摔跤比赛的时候我已经放过你了,你怎么跟个跳蚤似的蹦跶个不停?亚历山大说道歉,我们就过来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不慌不忙起身走过去。朝他们三人鞠了一躬,才道:“巴高斯不想怎么样,尊敬的菲罗塔斯大人。巴高斯只是很好奇,你们是如何亲切又友好地问候奈西,才让这个幸福的孩子高兴到吐了?”
菲罗塔斯的脸渐渐涨红,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脑门,脱口而出:“那是那个埃及奴隶自己惹的事!我们三人不过带了点食物衣物来看望他一下,没想到,没想到他不但不买账,竟然还怪叫着要把这些礼物扔掉!”
这么匪夷所思的理由,我信了才有鬼。
我连眼都不眨道:“大人,您觉得这个谎话编得很完美?”
“是真的!”菲罗塔斯的脸像个狰狞的大番茄,两只胖手握拳在空中愤怒地虚晃一下,“以艾瑞斯的名义保证……哎哟我真是气糊涂了,你不过是个臭太监而已,我跟你说这个干吗!”
我攥紧拳头,又看向另外两人。
喀山德指尖轻触一下鼻翼,凌厉的蓝眸与我对视:“是真的。”
我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塞琉古:“塞琉古大人觉得呢?”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听到我喊他的名字,才慢慢回过头来,抬眼看了看我,碧绿如翡翠的瞳孔微微一缩。
“是真的。”他嘴角绽开。
菲罗塔斯气呼呼道:“听见了吧,明明是他不讲理,喀山德大人也是较真才会亲自给他喂饭,他非但不领情,还吐了!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卑贱奴隶!”
我回望一眼奈西,惊了一惊。
他已然张开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可怕犹如厉鬼。我知道他一向是平静的,这种平静不是安详的意思,而是死寂。仿佛透过他漆黑的眼睛,除了灰烬和无尽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可现在我看着他,却觉得他周身腾起的滔天恨意快要把我灼伤。
是什么让他如此愤怒?因为自尊被当众毁掉所以不能原谅这些人吗?可是他早已是奴隶了,对于奴隶来说,自尊根本就是多余的吧?
我的眼光转移到其他地方。
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地上散着一张纯白的狐裘皮,上面沾满油渍,一旁躺着一只精致的银制碟子和碎烂的烤鱼残骸。
我回身走到他床边,一手轻轻搭上他肩膀:“奈西,不要怕,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他不说话,可是瞳孔在剧烈晃动。
“是不是这些鱼?你讨厌吃鱼?”我柔声引导他。
我感到奈西的身上开始颤抖。好一阵,我以为他不会再有别的反应了,于是缓缓放下手,抽身站起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抓住什么东西朝门口的喀山德狠狠扔去。
喀山德躲闪不及,金色的酒杯砸到胸膛,他闷哼一声后退一小步,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你这贱奴要找死么!”菲罗塔斯狂吼道,他撸起袖子冲向奈西,我心里暗道不妙,正想着如何阻止他,就听见喀山德大声道:“住手。”
奈西修长的四肢在床上支撑起来,喉咙里逼出凶恶的嘶鸣声。那薄薄的亚麻布遮不住小麦色肌肤,我看见他满身的肌肉紧绷,好像猛兽在捕猎时的状态,准备伺机爆发。
“奈西!”我喊他。
“阿蒙[1]怜悯众人,”我听见他喃喃的少年嗓音,像悲泣一般无望地低语着,“我要与你同归于尽!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门口响起一声嗤笑。
喀山德好整以暇地理理衣服,用袖口擦了擦嘴唇。
“没有意义的,我亲爱的奈西。”
他碧绿的眼睛闪烁着猜不透的光泽,缓缓勾起嘴角:“你活着的唯一目的是什么,不记得了吗?你的父母死掉了,你的家乡阵亡了,你的国家覆灭了……你的恨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没有意义的。”
奈西颤抖得越发厉害,胸膛不断起伏,很久之后,他狼狈地跌坐下来,把脸深深埋进手心。
“我会拖着你下地狱的,我一定会拖着你下地狱的!”
喀山德高傲地笑了。
“送你的狐皮和烤鱼,不好好享用,可惜了。”
他说完,又接过侍从递来的毛巾擦干净手。
“再会了,巴高斯。”他轻描淡写地对我摆一下手,“听说这几天你都跟亚历山大在一起,终于开窍了?嗯,好好考虑一下我说过的话吧,顺便,替我向亚历山大问好。”
菲罗塔斯也跟着喀山德离开。
我正准备好好看一下奈西,突然被人拽住胳膊。
我回头,看到塞琉古眉间轻蹙的模样。
他道:“巴高斯,你对亚历山大是认真的么?”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心情烦躁,看见他金晃晃的头发更觉得乱糟糟。
他又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连胳膊都忘了抽出来,就抬起头吃惊地瞧他一眼:“塞琉古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塞琉古看着我,身后是挤满庭院的翠绿树叶,和开满庭院的丁香花。
风一吹,有淡淡的香甜气息。
他璀璨的蓝色瞳孔望着我微微一动,淡粉色的嘴唇轻轻上扬。
“整个马其顿的人都知道我是最温柔的情人,巴高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喜欢亚历山大,也许你可以到我身边来?”
我愣住。
我从来没想过。
多么美丽的情话。
如果我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男孩,如果我还只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如果有一个如眼前一般风流俊美的男子跟我这样说,我肯定会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只知道傻笑点头。
可是时间过去了。
十六岁时可以轻易相信的话,等到二十岁二十五岁时,当我在爱情里碰壁无数次,看每个跟自己这样说着甜言蜜语的爱人一遍遍把自己残忍地丢在时光里之后,如果我还怀着天真的想法去相信,恐怕才是件可笑的事吧。
眼前这个人显然是情场高手,我清醒地知道,他会这样说只是因为他那未得到满足的征服欲。而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这世界上那么多人,有哪一个才能教会我真正的爱?
见我没反应,塞琉古柔声道:“只要你答应,我会立即去找亚历山大说明,我会保护你,我会待你比过去任何人都好——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
“这些话你跟多少人说过?”
塞琉古随意地一笑:“没多少人,也就……”
他愣愣看着我不说话了。
“大人。”我轻轻叹口气,挣开他的手。
塞琉古脸上笑意不在,他急道:“巴高斯!我是认真的!”
我摇摇头道:“塞琉古大人,我觉得,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