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盾想到了个好办法,来了点精神,捏了捏袖子发现没带钱,便又起身坐去马车门边,拉开帘子朝铭心问,“铭心,你带钱了没有,带了的话借我一点,我回府还你。”
“有——”铭心边说边回头,话说到一半,袖子里摸钱袋的手被后头自家主子看得硬缩了回来,朝另一位主上讪笑了一声道,“有倒是有,不过只有几个三散钱,够买俩馒头的。”
那肯定是不够了。
贺盾朝铭心道了谢,又坐了回来,礼物的事只能过后再说了。
杨广看了贺盾一眼,把案几下的盒子拿出来,推到贺盾面前,惜字如金,“拿去花。”
盒子灰扑扑样式简单从外面看不出什么。
贺盾坐过去打开看了,瞧见里面的东西就哇了一声,里面装着一整盒的银子不说,下面还有几把亮晶晶的金豆子,别看只有这么一小盒,可是不小的数目了。
贺盾咧嘴笑了笑,拿了个金豆子,把盒子盖上推回杨广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道,“阿摩我先借来用用,回府还你。”他们寻常也不分这么清,不过这是送礼物,还是用自己的钱比较好,她做医师偶尔也有进项。
谁要她还这个了,他养着她,倒希望她能多从他这拿点东西。
她使劲花他的钱,花的越多,人才越会是他的。
只不知她要钱做什么。
她身上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杨广又不得不问一句,“这会儿拿钱做什么。”
贺盾见他肯搭理自己了,高兴道,“阿摩,我想买个礼物送你,好让你开心些的。”
杨广心里失笑,压下唇角控制不住爬起来的弧度,把手里的棋子随手扔回棋瓮里,听着棋子与瓷瓮碰撞的声音,朝装着银钱的盒子抬了抬下颌,喜怒不辨地道,“你一个金豆子能买什么,把这些都拿去,别太寒碜了。”两句话就想把昨晚的事一笔带过,那他岂不是太好哄了。
真难伺候。
贺盾挠挠头,她还没想好买什么呢。
第61章 阿摩你去哪里了
进宫侍宴的不止贺盾杨广两个。
年纪最大的当属太子杨勇,最小的汉王杨谅,现在还不到九岁,一家五个儿子,全部都是独孤伽罗所出,杨坚召儿子们一起用饭,席间其乐融融。
夫妻和睦,子孙满堂,就跟普通人家一样。
杨坚独孤伽罗看着儿子们兄弟友爱频频点头,即放心又满意。
这样一家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吃着饭,很难得,贺盾想到这一家子将来有离散崩盘的一天,就有些提不起劲来,杨家的儿子,诸如杨勇、杨俊、杨秀、杨谅,小时候多半聪慧仁善好学,只是长大后就完全变了。
贺盾知道历史的走向脉络,便也明白根由在哪,杨坚因着五子皆出于同一母,再加上国政不稳,便放心的将儿子们分封藩王,让他们手握重兵镇守军事要地,这样一来,除却最小的儿子杨谅之外,其余人包括太子杨勇、杨广、杨俊、杨秀等人,基本都是常年分封在外,再加上杨坚政务繁忙,时间久了亲情淡漠,山高地远自然也疏于管教。
再者杨坚本身性格使然也有一部分原因,他弟弟众多,相互之间却也不亲近,除却年岁尚小毫无威胁力的杨爽,其余年长一些的怕篡位,年纪稍小的当年反对他篡权夺位闹僵了,其他干脆就是不和的死敌。
无论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杨坚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在处理亲人关系这件事情上,大概是有一定问题的。
独孤伽罗的情况也很类似。
时间久了,五个孩子年岁渐长,差别便越发大了。
当了太子的杨勇逐渐奢侈腐化,想要权利的杨广暗中伺机,杨俊杨秀耽于声色犬马胡作非为,杨谅又被宠得无法无天,必然又偶然,最后一个个都遭在陛下手里了。
这是一件非常矛盾的事。
她与杨家人相处这么多年,并不希望他们走向末路自相残杀,但她又希望杨广能继承皇位,完成那些伟大的功业,她想要鱼,也想要熊掌,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食不言寝不语,贺盾沉默些,倒也无人发现她的异样。
用完饭一出风仪宫,杨勇便在贺盾杨广面前站定了,朝贺盾规规矩矩做了一个长揖,绷着脸道,“昨日的事弟妹莫怪,皇兄在这里给弟妹道歉了。”
贺盾摇头,“皇兄莫要放在心上,只是这药药力非凡,用久伤身,皇兄你可不能随便用了。”
杨广:“…………”能这样坦坦荡荡谈论这些事的人,也不多。
杨勇听得面色古怪,拉着杨广往前头去了。
元氏兴许是被蒙在了鼓里,这会儿便上前来挽贺盾的手臂,掩唇轻笑道,“原本因着阿月你不得二弟欢欣,长安城里的夫人们还有些起心思想打主意的,昨晚多少人盯着你们俩,不曾想你们约好了似的前后脚溜走了,可是让不少姑娘心碎了,这下流言也不攻自破了。”
贺盾听得有些窘,不过长得好又有军功而且专一洁身自好的皇子,自然是姑娘们心仪的对象,有姑娘想嫁给晋王,是再正常不过了。
元氏轻叹了一声,“妹妹真是让人羡慕。”
贺盾知她是说太子好女色一事,不知如何安慰她,心说陛下也好女色,不过他这人忍耐力好,又心思深沉,为了博得杨坚独孤伽罗的喜欢,登上皇位之前,是不会轻易冒险的。
贺盾鲜少有和女子打交道的经验,能参考的也只有冯小怜一人,可冯小怜现在已经变成相对自由独立的女性了,和元氏情况不同。
贺盾想了想便道,“皇嫂若是得空,等我去了并州,无聊了便给我写信,我们做个笔友也不错。”
元氏笑应了,言语间越发亲近,两人一路走着出宫,等到了宫门前,已经落后杨广杨勇一大截了。
杨勇拥着杨广往前走,大力拍了拍杨广的肩膀问,“怎么样,兄弟,谢谢不用说,不用跟大哥客气,这回你可是开窍了!”
杨广:“…………”说了也没人会信,不过这件事他除了认下别无它法,让人知晓堂堂晋王连一个中了烈性春[药的人都撩拨不上床,这件事大概可以当做千古奇谈载入史册了。
杨广只笑应着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杨勇当他是害羞,越发乐了,后头跟着的杨谅凑上前来,好奇问,“皇兄你们在说什么?二哥,我一会儿可以出府找你玩么?”
小孩被拘在宫里,每日都想方设法要出去。
“小屁孩别问那么多,说了你也不懂!”杨勇一把将九岁大的小鬼头扛起来,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摇头摇得煞有其事,“别闹你二哥,你二哥昨晚被榨得不轻,眼睛都还青黑着,走!大哥带你玩去!”
甭看杨谅年纪小,闻言倒也嘿嘿笑了起来,扭着脑袋朝自家后头站定了的二哥挠了挠脸,大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生娃娃么,嘿嘿!”
“小子你知道的倒不少,比你二哥强多了!好样的!”
杨勇忍俊不禁,在杨谅屁股上拍了一下,笑话了杨广一句,扬长而去。
元氏在后头看见了,匆忙与贺盾告辞,追着去了。
杨广停下等贺盾,见她自觉跟上来,也不若往常那边握着她的手出宫,径直在前头走着,他习武,耳聪目明,听她在后面走得慢,他就慢些,她走得快,他便也快些,总之两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在五步左右,他就在前头听着她脚步越来越快,追不上不一会儿又慢下来歇歇,接着又追,心里想乐,这么走着倒也不无聊,乐在其中。
贺盾追了一会儿便发现陛下是故意整她的,纠结地看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心里大逆不道的说了声幼稚,又忙追上前去了。
此去杨府并不远,再加上时候尚早,几人是走着去的。
大兴宫外围十二坊,商铺林立,东西琳琅满目什么都有,贺盾想着要买礼物的事,就在后头边走边看,她也没什么绣技,不然像寻常女子一般,给他绣个钱袋子,腰带什么的。
杨广去了前头一些的书肆里,铭心在后头忍笑忍得辛苦,“主上您这没心思看书,还不如大大方方陪着王妃逛街,看看王妃都要买什么,属下看她就盯着男子的发冠笄簪玉佩看,想来是想买给主上的。”
杨素善文,写得一手好字,杨广让店家把镇店之宝拿出来,倒也寻到些好东西,一方蜀地且砚,石质温润如玉,叩之有铮铮金石之音,色泽紫黑澄凝,肤理缜密,还算上品。
杨广让店家包起来,在店里四处看看,这位就好挑一些,专门捡着贵重的字画器物便可。
贺盾挑了半响没个合适的,实在是陛下生来富贵,见多识广,能看入眼的就少了。
“他对你不好么?”
贺盾正在玉器店里挑挑拣拣,听这嗓音有点耳熟,抬头见面前站了一个青袍男子便呆了一呆,难怪声音听着耳熟,她用这嗓音说了大半月的话,不耳熟就奇怪了。
战神这话问得奇怪,贺盾一边行礼一边想,突地就想起二月曾经说她能看见自己的模样,心里就懵了一下,随后真是忐忑不安到了极点。
她当时救完人回去就一直昏睡,压根忘了后续的事,否则一个人醒过来是十几天以后,你身边的老仆人却说你一直好生生活蹦乱跳的,还满身插箭的自己从死尸堆里下来了,给自己医治,并且行为古怪,换谁谁都要心疑十分了。
更何况他有可能见过她的样子了,贺盾有点不知该说什么,毕竟她身上的事太过离奇,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长安城大概少有不认识李崇的,不一会儿店铺里的人都走光了。
贺盾舌头有些打结,埋头道,“见过将军。”
李崇定定朝贺盾做了个长揖,郑重道,“李崇谢过公主救命之恩。”
这当真是猝不及防,贺盾四处看了看没看见杨广,心说这下承认不承认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贺盾连连摆手道,“小事一桩,将军不必多礼。”
两人虽是相离有五步之远,但贺盾就是觉得战神身上的气势和压力不容忽视,贺盾正想告辞,便听李崇道,“救命之恩,李崇当倾力相报,李家在皇上面前还有些薄面,某知公主与晋王乃是两国联姻,公主若不喜晋王想另觅良君,亦或是不想拘于闺阁后宅欲在朝为官,李崇愿助公主一臂之力,便是这些都不是公主所愿,晋王非池中之物,他日公主有用得上李某人,公主自管开口便是。”
不愧是门阀弟子外加战神,连杨广有图谋都看出来了,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话不能乱说。
贺盾连连摆手,李崇朗笑了一声,又郑重行了一礼道,“李某自知与公主年岁不相当,并无非分之想,公主莫要怪军人言语莽撞,他日公主若有用得上李某的地方,自管开口便是,李崇定当竭尽全力。”
贺盾连连摆手,抬眼见门边杨广进来了,真是如蒙大赦,立马跑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呼了口气道,“阿摩,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不到你……”
第62章 原来是误会他了
李崇坦荡自如并不避退。
杨广不怒反笑,好大的胆子。
论资历辈分,杨广该给李崇行礼。
论身份地位,李崇该给杨广行礼。
铺子里空气都要凝滞了。
贺盾见他们相站而立,一人不疾不徐从容不迫,一人面沉如水喜怒不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说他们难道会打起来么?
打起来她就站在一边喊你们不要打了,将军你住手,阿摩你住手。
呃。
贺盾有些囧,摇摇头飞快地把脑子里荒诞的场景扫出去,站到杨广面前,郑重朝李崇行了一礼道,“多谢将军厚爱,先前的事,只是贺某人想做的事,与将军并无关碍,将军不怪贺某人贸然唐突,贺某人已是感激不尽,小事一桩,将军莫要放在心上。”李崇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换做是谁,能救都会救,实在不必要将这样的事记挂在心上。
贺盾说完,又想大概李崇是不想欠人恩情,便又接着道,“如若将军心有挂念,不若闲暇时把将军这么多年来征战沙场的心得经验著书成册,留给后辈借鉴学习,我与晋王也能从中受些启发教导,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李崇一愣,随后朗笑出声,朝贺盾行了一礼,却是一卑一尊,用的是对皇子妃的礼数了,“王妃之言,李崇记下了,王妃先前的事,李崇指天发誓,绝不与第二人提及。”
李崇端的是心胸豁达光明磊落,言毕便又朝杨广行礼,眼里赞赏之色一闪而过,坦言道,“不曾想晋王与王妃感情甚笃,方才是李崇唐突了,冒犯之处还请晋王海涵。”
杨广上前扶他,处在他们这样的位置,不怕遇见小人,怕的是正人君子。
杨广笑道,“不知者不怪,将军言重了。”
两人相视一笑,便再无多话,李崇走后,贺盾着实舒了口气,她想起杨广先前的提醒,这时候就分外庆幸李崇达奚长儒都是品性极为端正的人,否则当真有人起了心思以为她是能腐骨生肌起死回生的妖怪,麻烦可就大了。
杨广见自己的妻子还看着李崇的背影出神,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便遮去了她的目光。
他这会儿倒觉得正人君子也不全无益处,至少像李崇这样的,因着年纪相差过大,再加上看她已为人[妻,克己守礼,只言片语中看出贺盾无它意,说放手便放手了,往后只怕连多看贺盾几眼都不会了。
易地而处,换做是他,他自认做不到。
好在他在她女子身份暴露之时便将人娶到了家门里,否则这样的事只怕会更多。
杨广看着面前身形娇小的女子,目光暗了暗,心说真是非得要看紧些才行,尤其是这些中年鼎盛沉稳睿智文韬武略的老男人。
这件事可算是解决好了,贺盾长长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