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人对着她拜谢行礼,这阵仗可真是。
贺盾微微服了服,自己出了李府,暗七拿着东西跟上来,随贺盾一道进宫了。
贺盾回来的太快,比预计提前了一二十天的工夫,杨坚和独孤伽罗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杨坚见贺盾灰尘扑扑蓬头垢面形如乞丐,听她说已经把李穆老太师从生死边缘拉回来了,面色古怪得几乎要扭曲了,“你哪日接到圣旨的?”
贺盾有点头晕,“十天前。”
独孤伽罗见贺盾面有死灰之色,身形摇摇欲坠,心疼道,“好了好了,今日便在宫里歇息罢,素心你们伺候阿月沐浴更衣去,有事也晚些时间再说。”
贺盾点点头,朝独孤伽罗谢道,“谢谢母亲。”
贺盾记得重要的事,把怀里的三封信拿出来,递给杨坚道,“父亲,信是阿摩让我带给您的,还有这两箱东西,也是阿摩让带来给您的。”
贺盾真是不行了,离杨坚近了,周身紫气浓郁,她真是恨不得直接在旁边睡一觉才好。
杨坚看旁边跟着的侍卫也精神不济面有菜色,半响无语,摆摆手道,“你先去歇息,醒了过来回话。”
等人走远了,杨坚这才把信搁在案几上,神色复杂,哭笑不得,“说她傻,她还知道轻重缓急,说她不傻,又半点眼色也无,看来太老实了也不是件好事……”
独孤伽罗对朝堂之事知之甚详,明白杨坚的意思,李穆一垮,李家纵是不散,也不如现在齐心。
现在人被救活了,假恩宠,也变成真恩宠了。
独孤伽罗近来日子虽如寻常那么过,却失去了往日与皇帝精心安排吃食住行的兴头,性子也沉闷不少,待杨坚拆信与她看了,又开了下面两箱原封不动的金银财物,面上露出些疲乏之色,起身道,“我看阿摩阿月一片赤诚之心,那卢贲心怀叵测,没事也要生出许多事端。”
杨坚颔首,见皇后言语不虞,无奈道,“朕没有怀疑阿摩的意思,准卢贲前往晋阳,本也是想趁机抓住他和那些朋党的马脚,让阿月回来不过顺势而为,例行公事,偏生皇后你想这么多,崔氏有孕,不也接到长安待产么?皇后你是对阿摩阿月有偏爱,对朕有成见了。”
只怕是洛阳高德的上书在心里留下了病根。
独孤伽罗未再分辩,说了声臣妾告退,自己先回寝宫了。
杨坚见她不若往日亲昵亲近,心中亦是不快,余下两封信也未看,前后脚回了寝宫。
第75章 他这是被骂怕了
贺盾请素心到点叫醒她,等醒来的时候素心已经帮她沐浴更衣过了,连腿脚上也上了药,清凉凉的,贺盾朝素心道了谢,起来见正是午时,便如约去了李府。
太师府昨夜好一阵兵荒马乱,今次就井井有条了许多。
李穆就好似这李府里的定心骨,知道李穆没事后,整个太师府都活过来了一般。
尤其是女眷们,这时候见着贺盾,远远看着十分好奇,五六岁的孩童想过来又给下人拦着,十几岁的花季姑娘就更多了,各式各样美得人眼花缭乱。
一路都是见过晋王妃,谢过晋王妃云云。
贺盾先去给老太师针灸过,其实老太师筋骨强健,熬过这一阵去,好好将养上三两月,长命百岁没问题,征战沙场的老将军,生命力和精神力都比常人好不少。
贺盾在案几前给老将军理药膳的方子,现在先有个大概的路数,具体的还是要等人醒过来,视情况而定。
李询恢复得很快,今日贺盾针灸完没一会儿就有自主吞咽的意识了,差不多明日后日便会醒过来。
贺盾把药膳的方子交给李端,嘱咐道,“这个是给老太师用的,先照着这个药方把药材寻齐备着。”这里条件有限,很多药剂都提炼不出来,再加上时令不对,寻起来就麻烦很多,这时候看病是很烧钱的,普通的百姓只能看看小病,大病是看不起的,百姓们还是太穷了。
李端是李询的哥哥,承袭李贤的爵位,昨夜接待贺盾的便是他了。
李端接过方子,朝贺盾拜道,“叔父和舍弟病重不起,此番起死回生,全仰仗王妃的恩德,王妃对李家恩重如山,李端谢过王妃了。”
贺盾摇头,进了李府,她听得最多的话便是谢谢了。
这时候的人讲究知恩图报,受了别人的恩,肝脑涂地赴汤蹈火的都有,自李穆李询情况开始好转以后,李府里的人见了她多半都和李端一样,一开口便要千恩万谢,很热情很亲近。
就连膳食估计都是打听过的,因着她不好口腹之欲,在这上头没什么喜好,多半就是清粥小菜的打发着过,李府的人大概就以为她喜欢吃这个,每次备的都是这个,盘子里放着不合时令新鲜的梨,品种不一,贺盾猜有些连杨坚估计都没品尝过。
贺盾真是能感觉得到这座太师府与其他人家的不同,很团结,宗族观念特别的强,自上而下,几世同堂。
这是贺盾见过最强大的一个宗族。
族者何也?族者凑也,聚也,谓恩爱相凑也。上凑高祖,下至玄孙,一家有喜万家聚之,合而为亲,生相亲,死相哀痛,有会聚之道,故谓之族。
以血缘和姓氏为纽带聚集起来的大群体,在这个时代很常见,家家都如此,但像李家这么富有凝聚力的大宗,贺盾还是头一次见到,她看到窗外还候着不少人,心里就感慨这真是一个神奇的时代,至少这般千百人齐心协力就想把一个人救活的情况,在她那个时代是见不到的。
炉子里香灰烧尽,贺盾把李询身上的银针清除掉,收拾妥当打算先回宫去,明日再来,给李询把了脉,确认了无碍,便朝李端嘱咐道,“我观李询将军肝气郁结,等他醒了以后,还要劝他想开些,心情舒朗了,身体才好得快。”
李端面有愧色,朝贺盾拜了一拜道,“是我做哥哥的没管教好弟弟,有负圣恩,等舍弟醒来,我便同他一道去给皇上请罪。”
贺盾先是有些没听明白,后又隐约记起李询与元谐有交往,明白过来李端说的是朝堂之事,便摇摇头道,“朝堂之事我不怎么过问,但李穆老将军还有李询将军的伤多半都和常年沙场征战有关系,他们在外浴血奋战,守卫边疆驱除戎族,护得大隋百姓安宁渡日,救他们是理所应当,这是为国为民留下的暗疾,不要说父亲,换做谁,能救肯定都会救。”无论在什么年代,只要国的概念还存在,那么军人是最该尊敬保护的一类人之一,因为他们代表的是和平和安定,奉献的是鲜血和生命,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把生命都奉献出去了,给再多补偿都是换不回来的。
可在这个时代,这些人又是最容易受帝王猜忌的一类。
功劳大,再加上声望极高,许多君王心生忌惮,封无可封,路走到了尽头,只得罗织罪名抄家灭族,当然拥兵自重谋权篡位的元老权臣也不在少数,可杨坚其实不用担心李家,李询便是心有怨言,也是看不惯高熲苏威等人势大,并没有想反杨坚的意思,杨坚心有不安,其实是他本身对江山的来历并不是理直气壮,自己在这方面挺不起腰杆来,就容易疑神疑鬼的。
贺盾说的几句话在后世人眼里是再寻常浅显不过的道理,但搁在身为武将的李端耳里,就十分让人动容,在朝堂上如鱼得水的大将军,这时候也再说不出应对的话来,只朝着贺盾拜了又拜,“不管如何,我李家受了王妃的恩,它日定当竭力相报。”
又来了。
贺盾朝李端道,“我先回去与父皇回话,明日再来。”
李端应了,前面引路,贺盾出去的时候见李崇在院子里,想着陛下的嘱咐,便只点头示意过,并无多话。
贺盾自己拎着药箱出李府,独孤伽罗说晋王府无人,她一个人住着不方便,让她回并州前,直接住在宫里了。
李端送完人回来,这月半以来真是头一次能长长松口气,见李崇还立在院子里,拍了拍李崇的肩膀道,“还真给三弟你说中了,晋王妃来救,是真的倾力而为,圣旨送过去到现在不过十几日的工夫,几乎是没日没夜快马加鞭赶过来的,入了长安城先来的府上,只怕连皇上都没想到叔父能起死回生……”
李端长长舒了口气,接着道,“不管内中多少因果缘由,两条人命再加上李府的荣辱兴衰,我们欠她天大一份恩情,往后得倾力相报才是……”
李崇知道是三条,只这件事他要带进棺材里,未对第二人提起过,也只自己记在心里了。
李端疲乏地捏了捏眉心,拍拍李崇的肩膀道,“等二弟醒来,你我陪他一道去给皇上请罪,二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先与他分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知晓是非轻重的。”
李崇心领神会,兄长与卢贲元谐来往,对皇帝心生不满,又是扩户输籍的档口上,与卢贲刘昉等人混在一处,势必要惹出祸端,但现在受了皇家的恩惠,兄长再这般作为,一则忘恩负义,二则皇帝难免迁怒晋王妃多事。
李崇应了,“大哥放心,大哥几夜没得休息,先去歇着,我与兄长说。”
杨坚确实是怪贺盾多事,见贺盾立在下首看着他,知道话说委婉了她压根听不懂,只好挥退了下人,明言道,“阿摩也让你这么折腾自己,十几日不歇息,命也不想要了么?”
贺盾做了个揖笑道,“谢谢父亲关心,儿臣确定自己不会有事才这么赶的。”
杨坚看她乐呵呵的半点不介意,重重拍了下手边的桌子,没好气道,“朕跟你明说了罢,你知道你给朕惹了多大个麻烦么。”
贺盾因方才李端的话,隐隐猜到一些,但又不是很赞同杨坚的做法,便摇摇头,等杨坚说完话。
杨坚沉声道,“你去李家,可是见识到李家的人势了,那李询与卢贲张宾图谋不轨,挑拨离间我与太子的关系,现在还有两箱金银财宝搁在太子东宫里,两箱在你三弟那里,这等重罪本是要抄家灭族,但李穆在,我就动不得他李家人……你还笑得出来,阿摩也由得你胡来。”
贺盾是真没想这么多,看杨坚越说越生气,想过去给他顺顺气,又被身份所限,只得站在原地道,“卢贲的事儿臣不知道,不过儿臣去给李询看病的时候,李询肝气郁结,饮酒过量引得旧伤复发,昏迷中还惦记着想在战场上大显身手,儿臣看他不像要谋反的样子,李端大人说了,等他醒了,就带来父亲这里谢罪。”
杨坚虽是神色不虞,也没打断贺盾的话,只自己坐着想事情。
贺盾见他不像狂怒的样子,想劝一劝,便努力组织语言道,“父亲慧眼如炬,定是知道他们几个谁忠谁奸。”
杨坚冷哼了一声,“这世上除了你母亲不会反朕,旁人真不好说。”
贺盾熟悉杨坚的脾性,听他这么说也不觉得意外,只接着道,“其实父亲您是励精图治的明君,他们也是想跟着您共建盛世,偏又怀才不得显郁郁寡欢,这才被一些图谋不轨的人利用了,别的人我不知道,但像李穆元谐这些,您只要一天是好皇帝,百姓站在您这边,他们就会忠于您,而且杀人杀得朝堂上人心惶惶草木皆兵,更是下下之策了。”
这种事光靠防是防不住的,多半都是防不胜防。
诸如李密等原本便是官宦人家,在朝为官不得志便乘势而起,李渊更不用说了,因着亲戚的缘故,得杨坚重用,又得杨广重用,宇文化及杨玄感是杨广的密友加亲戚,能反的时候也没手下留情。
这种事,防是能防,但防不完,杀不尽,重要的还是朝政和皇帝本身,可这太累了,见效也慢,大部分君王都喜欢直接把怀疑对象诛杀干净,简单粗暴,却常常适得其反。
大隋建立不久,百姓归属感不强,这时候更不应该采取这种下下之策,偏生杨广杨坚权利至上,沉迷这些简单粗暴的杀戮中不可自拔。
杨坚脸色变来变去,似是又要生气,贺盾连忙又长长作了一次揖,“儿臣的意思是,父亲您英明神武,好好查一查,真要反的当然不能留,其余的父亲换种方式,合理的范围内多给恩德,让他们忠于您,不是更好么?”
杨坚看着贺盾神色不悦,“你不用给朕带高帽,朕不吃你这一套。”
贺盾与杨坚相处久了,现在其实并不是很怕他了,听他这么说,反倒乐呵呵道,“父亲您看,现在我们救了李穆和李询,李家的人对我们感激得不行,只要老太师活着的一天,就不会对皇上不忠,不是很好么?”
人也救活了,事到如今,便也只能顺坡下驴。
杨坚沉吟片刻,唤了赵芬进来,吩咐道,“你去拟两道旨意,一道令大理寺彻查卢贲刘昉图谋不轨之事,另外一道旨意即刻送去太师府给李穆,便说他李穆功勋卓著,从今往后,便是有罪过,只要不是谋逆的大罪,纵然是罪该万死,朕也绝不推问,任命李崇为隰州总管,即刻启程任职。”
贺盾在旁边听得心生佩服,这两道旨意一下,一面用卢贲刘昉的事来警告其余那些心怀不满之人,一面又给了李家一面免死金牌,封赏李家的弟子们,等诏令传下来,不止是李家感恩戴德,连朝臣也要说皇帝宽宏大量有容人之心了。
赵芬领旨出去了,并无异议,杨坚脸色不见好,吩咐石海去把太子叫来,见贺盾还站在边上,不悦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你母亲近来心情不虞,你得空也别老往宫外跑,有空便留在宫里给她说笑话。”
贺盾也是这么想的,便点头应了,“那父亲我去寻母亲了,您也高兴些,莫要气坏了身体。”
杨坚摆手示意她快些走,贺盾去找独孤伽罗,只人还没到风仪宫,远远就见石海和太子从那边过来,杨勇性情爽朗,见着她就面带惊喜的跑过来,还如以往那般。
杨勇看见贺盾倒是很高兴,急忙忙跑过来,朝贺盾作揖道,“阿月好久不见,阿月你从御书房来的么?父亲是不是当真心情不好?”
杨勇在外面潇洒风流,怕被管束,自上次铠甲的事被劈头盖脸骂过一顿,又吃糠咽菜了好几个月以后,无事便不会来父亲面前瞎晃悠了,听石海说皇帝心情不虞,真是恨不得立马回洛阳驻阵去。
贺盾点点头,杨勇朝贺盾作揖道,“那阿月,你帮大哥卜上一卦,看看大哥此去顺不顺当?”
他这是被骂怕了。
贺盾有些忍俊不禁,“我知道是什么事,大哥你是不是收了卢贲的财物,快先回去拿来交给父亲,不然父亲要骂得你个狗血淋头的。”
杨勇脸色当即就变了,“父亲知道啦?阿摩也收到了么?”
贺盾点点头,“听父亲说卢贲要图谋不轨,正要治他的罪。”
杨勇脸色铁青,气道,“就说那厮不安好心,还说什么孝敬本殿的,这是要害死本王了。”
好在这里离东宫也近,杨勇也不敢先去见杨坚,急匆匆去拿东西了,留了石海在这等他,贺盾与石海道过别,这便去寻独孤伽罗了。
第76章 老奴跟了几代人
贺盾去的时候独孤伽罗正一个人待在寝宫里,素心素衣正守在外头。
贺盾朝素心问了些独孤伽罗平时的衣食住行,食欲不振,夜里辗转难寐,白日虽和往常一样送杨坚上下朝,但精神不济是掩藏不住的,时间久了素心她们肯定是看出来了。
素心脸上没了往日盈盈的笑意,看向卧房目带担忧,朝贺盾小声道,“今日真是事多,先前皇后的表亲家有人犯了死罪,皇上想着是皇后的亲戚,想赦免犯人,皇后虽是让皇上按律处置,但毕竟是自小一块长大的亲戚,就这么处死了,心里定也十分难受。”
贺盾点头应了,独孤伽罗虽贵为皇后,但一直约束教导外戚们安分守己,给他们尊贵却没有让他们滥用权力仗势横行,出了这种事,又为国家大义着想,看着亲人命丧黄泉,心里定是十分难受了。
素心接着道,“方才秦王妃来过,朝皇后好一顿哭诉,皇后才把人劝好没多久,王妃您这会儿可别再给皇后说些不开心的事了。”
贺盾点头表示知道,进去见独孤伽罗眼眶红肿,正坐在案几前抄佛经,也没扰她,坐去她旁边,拿过纸笔也抄了一卷经书。
也许是这房间里檀香缭绕让人容易凝神静气,也许是被独孤伽罗感染了,贺盾渐渐也跟着入了神,抄完了一卷《金刚经》,这才长长吐了口气,搁了笔。
独孤伽罗也收了笔,拿过贺盾抄的经书看了,笑道,“你的字越发好了,当初那时候你刚来王府,字可是连阿摩三岁的时候都比不上。”
贺盾莞尔,“那时候我许多字不认识,连蒙带猜的也只七八成,后来跟着阿摩一起读书习武才好些,母亲我给你请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