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那是在数年前的一个飘着淡淡黄沙的清晨,京都东市最宽阔的主街上,早起的百姓们赫然看到了一位——青衫翩翩、碧玉连连,一顶帏冒压眉眼,一袭风尘乱长安的倾城佳公子,驭风踏沙,款款而来。即无人知他的来处,更无人知他的何往,就只见他独身踏至东市市中心一处最豪华、最宽阔、最气派的三层木楼前,将背在身后的一只包裹,往楼主人的面前一拍。楼主人满腹狐疑,他这三层楼开出了高于市价三倍的价格,至今无人敢前来问津。没想到这位公子将桌上的包裹轻轻一挑——
哎哟我滴个乖乖。据日后目击之人称,满包里黄澄澄的金子,闪瞎了楼主人的眼。
于是第二日,天云楼开张大吉的匾额,便挂上了三楼的顶层。
但是,饶是一栋酒楼开张,于京城这繁华地界儿尚没什么稀罕的;但是这天云楼便就奇了,开张当日,不仅挂出了免费吃喝的招牌,还于开张第一个时辰,便祭出了天云楼的绝秘大招——天云楼楼主纪天云,当堂秘制天云楼第一神秘极鲜八宝琉璃暖身暖心白玉汤!有好事者便于开张时前来瞧个热闹,这一瞧可不得了了——先不论楼主纪天云那张亮瞎人眼的绝世俊美的好容颜,便是看他那一手令人赞叹的出神入画的好厨艺——无论是煎、炒、烹、炸、炖,削、雕、揉、捏、脍,纪天云那双白晰修长、令人忍不住想犯罪的手,不肖半刻,便将一锅普普通通的食材,炖煮出了香飘三里的极鲜味道。
闻着味儿、奔着颜来的京城富家千金、夫人娘子,被一碗白玉汤灌下,便皆为他疯狂了。
自此,纪天云与天云楼,在京城一炮打响。
而不过六岁的白软软,也是在此时出现在天云楼。
那时她尚还是个梳着两个童揪揪的小娃娃,自己端着瓷碗儿来天云楼买最好吃的炸酱面儿。不料那日软软穿的鞋子略大了一些,脚底下一打滑,一整碗热乎乎的面,全扣在了地上。
白软软放声大哭。
店伙计只当她是烫了手还是扎了脚,慌得前来哄她。谁知软软痛哭不止,哄也不灵。恰在此时,忽然有一道暖暖的声音从她的头上响起:“再盛一碗来。”
小软软登时止住了哭。
咦,是谁猜中了她的小心思。她哪是为烫了手,扎了脚,她心疼的可是那满满一大碗上好的炸酱面啊!
小软软抬头仰望。他站在她的面前,那么高,那么暖,笑容那么亮。
小软软不由自主地小猫儿一般地叫了一声:“叔叔……”
纪天云笑容一僵。
“叫哥哥。”
“叔叔哥……”
纪天云战败,命伙计再盛一碗面来给她。
谁知小软软将他的衣角一扯,小小声:“……再来两碗。一碗打卤,一碗炸酱。”
纪天云大笑,伸手按住她的两颗童揪揪,一通乱七八糟地揉。那日软软笑眯眯地捧着两碗面面回到家时,两丫童揪揪已经被活脱脱地揉成了金毛狮子狗。
那日后,小白软软就开始了长驻天云楼的混日子生涯,每日一边蹭着云老板的碧潭飘雪茶,一边缠着“叔叔哥”给她做天底下最最最好吃的……于是那一年、又一年、再一年的时光,纪天云的少年青春,就都喂给了白软软这只小狮子狗。
直到,半年前。纪天云接到船队邀请,欲要南下南洋。纪天云向来便生性是个“颠簸半生爱自由”的人,况且他听说南洋有一种东西是他一直想摘来送给某人的,于是便一口答应了随船出海。本是预计月余之前就将返回京城,却万万没想到,船于海上遇了大浪,他几次死里逃生,终于活着回来。
一至京城他便连天云楼都没有回,赶着满满的四车礼品,直奔白家。但是万万没想到,白家院门一开,他唯看到白老爷一人在家,而他匆匆赶回来探望的小丫头——
嫁了。
纪天云尤记得那晚他独坐天云楼的夕阳美景,和他桌边杯中的,淡淡涩涩。
嗯,嫁了好。嫁了总不会再疯疯颠颠,嫁了总不会再淘气顽劣,嫁了总归是堂堂一国之后了,总归会是贤慧德淑、母仪天下了……
但是,当纪天云今日赶着前来光禄寺,为备齐几日之后太后娘娘家宴要用的珍羞美味之时,一眼便看到了光禄寺院中的“鸡飞娘跳”,和那个蹲在桌案之边,一脸小小心心、委委屈屈,表示鸡不关我事的白软软时——
纪天云揉眉,知道他真是自己想、多、了。
。
胖厨娘终于认出了纪天云,惊艳道:“可是京城第一大酒楼天云楼的纪大老板?!”
“正是在下。”纪天云浅浅淡淡,“大娘,可是我家的孩子不小心又闯了什么祸事了?你且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罢。”
娘喂,笑得这么好看,饶了饶了,一百个我也饶了。
胖厨娘忽然一惊:“你都有孩子了?!”
“……”纪天云脚一滑,差点踉跄,他将眼神投向缩在桌案边的白软软,无奈道:“不是,他只是我的贴身小倌。刚刚才随我入宫来的。”
贴身、小倌。
胖厨娘准确无比地逮到这两个字,再顺着纪天云的眼神,望向桌案边的白软软。此时软软不过缩在桌案下,只露出半张水灵灵的脸。只这半张脸,便足够白嫩嫩、水灵灵、香喷喷了,而纪天云望向她的眼神中,又带着三分的责怪,三分的埋怨,还有三分的哭笑不得……胖厨娘立刻准确无比地捕捉到了这个眼神!
传说中,京城有钱的贵公子哥儿,最近连漂亮的姑娘小姐们都没趣儿了,开始流行什么什么……看这纪老板望向这小小子的眼神,该不会就是……那什么什么吧?
胖厨娘立刻脑补出了一场“主人一往而情深、小仆情窦初未开”的狗血大戏。
胖厨娘十分同情地上前拍了拍纪天云的肩膀:“纪老板,你辛苦了。”
纪天云:“……”
他干什么了,就辛苦了?
他哪里知道,胖厨娘已然像挖掘到了宫中秘辛八卦大宝,高高兴兴地放过白软软,兴冲冲地便转身去了。不知道这等京城第一大酒楼楼主的八卦,能于卦市上卖出多少价钱?
纪天云简直一头雾水。好在看到胖厨娘终于走了,纪天云朝着桌案边:“还不出来。”
白软软于案下,噔地一声便蹦出来了。
“云老板,你可回来了!”软软活脱脱的如同当年六岁的小兔子,噔地一下蹦跳到他的面前,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我都想你了呢。”
纪天云建了半天的心理防线,溃得天崩地裂。
他望着面前一身小男装,丝毫没有半分皇后影子的白软软,再也忍不住地抬手,终于又还是按在她的小脑袋上,胡胡乱乱地一揉!
“你呀——”
*
这时,崇阳宫。
和几位大臣吵了足足两个时辰架的沈少堂,步出崇阳宫。
头疼欲裂。
实在不知道,明明是几件特别轻松的事儿,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是死活推行不下去呢?他记得刚刚他不过是说将边民们安置在河西地界,发放一些食品干粮,棉衣棉被;结果就被户部大臣回说,粮草棉衣之事,须得与掌管国库的首辅大臣魏国公好好商议一下;好吧,他又跟礼部尚书讨论过几日太后例行皇族家宴,要尚书大臣们将宴席名单呈报上来;礼部老儿居然说,名单在太后娘娘手中,要先去请得懿旨,才能与陛下看。沈少堂忍了,只剩下最后一件宫中督办官窑瓷器的小活儿,谁知督办官居然说内务崔大总管素来不喜欢这些太过素净的瓷色,要去回禀一下问问崔大总管是否还要添些鲜艳的彩儿。
好。好。好!
沈少堂觉得自己的怒火已经顶到了嗓子眼儿,直恨得想要将那些老匹夫全都按在地上,生生地将他们的胡须一根接一根地拔掉。
但是,他忍了。
忍得一时风平浪静,忍得一世,海阔天空!
沈少堂大步步出崇阳宫,深深地吸了一口微冷的空气。
田小田在旁边讨好道:“万岁爷,出了宫门儿,您头疼便好些了吧。别跟那些老匹儿生气,他们也就在您面前耍耍威风了。”
沈少堂拿眼挖他,你这是劝朕还是气朕?
这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宫廊下的宫烛,在廊沿下摇摇晃晃闪闪烁烁。
沈少堂不知为什么,忽然看到宫檐缝隙里,不知何时便生出了一根青翠碧绿的小草,在夜风微微地吹拂下,摇摇摆摆地透着一点绿。
沈少堂忽然便有种奇特的感觉——不知哪位先贤曾说过:要想日子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
……
呸呸呸!
沈少帝瞬间反应过来,哪个仙人板板说的!
。
。
第12章
经过了光禄寺一日游之后,坤宁宫里又照样燃起了袅袅炊烟。
堂堂大齐后宫正宫皇后白软软,与京城第一大酒楼天云楼楼主在光禄寺进行了一场非常重要的亲切会晤,并进行了一次有关于“坤宁宫补给”的深入会谈。会后,双方表示:坤、云两地亲如一家,彼此之间应更加强富有成效的合作共赢;天云楼楼主愿推动两地战略性合作关系全面发展,并通过光禄寺与坤宁宫两宫的小太监进行秘密的“合作对话”,并实现坤宁宫的繁荣与稳定,做出脚踏实地的努力。
为这一段话,阿宝差点拿豆腐劈了自己家小姐。
难道不能说人话吗?
白软软笑眯眯地表示:意思就是,坤宁宫最近的宫中补给,天云楼包了。
阿宝与巧巧等宫女们差点欢呼出声!坤宁宫立刻进入了喜气洋洋过大年的浪费模式,有京城第一大酒楼的供给补给,还怕明天、明天的明天、明天的后天没饭吃吗?
白软软也看着自己手下的众多宫女们每日七盘子八碗的,笑弯了眼。
但是大家都完全忘记了,她们虽然透过了外宫光禄寺与坤宁宫的小太监们的秘密运送,但坤宁宫还是生在堂堂大齐后宫中的,而且还是一间被皇帝陛下下了圣旨,“全宫禁食”的后宫。宫中每日燃起的淡淡炊烟,和一不小心就飘出半里之外的饭香菜香,终于勾来了一场大麻烦。
。
这个麻烦便是——首辅大臣魏国公的千金女儿,魏云燕。
魏云燕早就听说了坤宁宫被盛怒之下的皇帝陛下禁足、禁食,但是过了足足小半个月了,怎么坤宁宫中的宫人们,竟没有一个饿得面黄饥瘦、有气无力地,居然个个还容光焕发、春风拂面的?魏云燕觉得这其中——一定有鬼!
于是魏贤妃就非常不辞辛劳的,每日三餐——不是,是每日三次,前来坤宁宫请安。
早晨——
阿宝刚刚将做好的早餐搬上软软的餐桌,魏云燕突然来了。
白软软一着急,将一盘子刚煎好的太阳蛋,都扔进了被子里。
负责洗衣洒扫的巧巧表示:呜呜呜……
中午——
巧巧特意给皇后娘娘端来一大碗冰糖银耳汤。
白软软好久没有喝过甜汤了,满心欢喜。
谁知,魏贤妃又来了!
皇后软软一着急,一碗的银耳汤全倒进了兰花盆里。
价值连城的兰花草表示:我还能不能再抢救一下……
直到了晚上。
软软再也不想被这个魏贤妃打搅她的晚膳了。于是软软皇后特意叮嘱:“将宫里宫外,前门后门,全都关了。”
哼哼,看谁还能阻挠她的一顿美味的晚餐。
但是,没想到啊没想到,防了前门,关了后门,堵了狗洞,却偏偏忘了与坤宁宫遥遥相望的御花园中的角楼!
正当软软才拿出一块雪白雪白的天云楼的大白馒头时,只听得隔了一堵宫墙的角楼上噔噔噔脚步声作响,魏云燕冷嗖嗖的声音突然响起——
“给皇后娘娘——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