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你们真的……在恋爱?”
    “你要问我的话,是真的。但如果你去问慈航,她大概会说她也不知道。”
    “可是她差不多小你十岁,你们……”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姐,你觉得我们并不合适?”
    “子东,你是知道我有多喜欢慈航的。可是,”我定神想一想,坦白说,“还是觉得你们有些不可思议。”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神情温柔,嘴角微含笑意。我看在眼里,想,如果这都不是沉浸于爱的表情,那我算白活了三十来岁,可还是忍不住要问:“你为什么会爱上她?她真的不像是你会喜欢的类型。”
    “她是特别的,没法归类。”
    这句话被他讲得竟有几分荡气回肠。我继续问:“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谁先表白?现在怎么样了?”
    他不肯再回答这些问题:“隐私,姐姐,尊重我的隐私,不许再拿我小时候的事来讹诈我。我是不会跟你说的。再逼我的话,我骑上摩托就跑掉,说不定还会顺手把小蓓带走。”
    我又好气又好笑,心想:稀罕吗?回头我问慈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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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慈航来看我,我倒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她拿了她拍的服装画册给我看,我由衷赞叹:太美了。
    画册上的女孩子是慈航,却又像一个陌生人,镜头将她所有的特质以张扬的方式呈现出来,她年轻的面孔写着骄傲,目光清澈坦然,似乎带着无限的可能,由内往外散发着光彩,那些以黑白灰冷色调为主的服装风格很特别,既有趣,又带有几分超越现实的意味,穿在她身上服帖无比。我头一次感受到,时装其实与文字、音乐一样,也能用来表达对于世界独特的看法。
    “但我总觉得这个人几乎不是我。设计师很有趣,她说这种感觉不奇怪,正好代表着我的可塑性和表达能力。”
    “这本送给我,我要留给小蓓看。”
    她哈哈大笑:“小心吓到小蓓。周锐就说有几张颇像女鬼,相当吓人。”
    “小男生审美还停留在大眼睛尖下巴可爱风阶段,别理他。”
    她都提到了周锐,我更想问她,那你与我弟弟是怎么回事?可是她毕竟不是子东。对着子东,我完全可以不顾姐姐的形象死缠烂打,而慈航这女孩子太精灵,我不想无意中伤害她。
    “何伯还好吧?”
    “他喝酒喝得少多了。谢谢你,许姐姐。”
    “为什么谢我?”
    “要不是你才生完孩子缝合好伤口一出手术室就劝说他不另租房子住,他哪里肯听。”
    他劝我放下执念,我当然也同样这样劝他。“好吧,我是用了苦肉计,可他还是坚持把房子更名给我,我们算互让了一步。”
    她笑道:“我不管什么计,我只想看着他跟来福住在那里,回家推开院门,什么也没变,就开心了。”
    我完全能体会她说的这种感觉,结婚之前,虽然父母家中客似云来热闹得完全没有隐私,可毕竟那是我的家,到达楼下抬头看到灯亮便觉得安心;至于沈阳路公寓,出事之后,我便竭力避免再想到那里,彻底葬送一段回忆最粗暴的办法莫过于此。
    慈航抱着小蓓,感叹道:“我才知道小婴儿原来这么好抱,香香软软的,简直舍不得放手。”
    “她仍旧是哭闹起来无休无止、随意拉撒的小东西,你要见识到她的那一面还是喜欢,才算真爱。”
    “别这样考验我,我没耐心,必须趁她乖的时候多抱抱。”
    小蓓相当争气,不仅没有哭闹,居然还在她臂弯睡着了。她恋恋不舍地将小蓓放进小床,还是仔细看着她,突然说:“长得似乎还是比较像爸爸。”
    只有慈航如此直言不讳,其他人都避免提及这个家里缺位的男主人。我点点头:“是啊,脸的上半部分尤其像。”
    “血缘真是奇怪的东西,不由分说就给人打上记号。”她感叹着,我们同时沉默了,我猜她跟我一样,大概是想到自己的相貌来自哪里,我的眼睛像母亲,其他部分看不出端倪,而她那张被设计师欣赏的面孔则应该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她看着我,突然耸了耸肩,笑道:“谁介意呢?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没错,有什么必要介意?
    她问我:“她爸爸再不回来了吗?”
    “他上周回来过一次。”
    履新之后工作自然千头万绪难以脱身,孙亚欧向我道歉,没能早些回来,我客气地说没有关系;他说辛苦你了,我说还好还好;他仔细打量我,说你气色不错,我说你倒是瘦了,要注意身体。我们突然成了相敬如宾的夫妻,自己都觉得尴尬。
    他回来看到的一切,确实还好。
    在子东的帮助下,我度过了手足无措几欲抓狂的时期,开始重新有心情收拾自己,做过皮肤护理,修剪了头发,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小蓓长胖了不少,不要说以我偏心的目光看来极其可爱,就连来探视的李佳茵也直呼粉嘟嘟的像个洋娃娃,强烈要求与她儿子定下娃娃亲。
    他迟疑地俯视女儿:“跟在医院时完全不一样了,小孩子长起来真快。”
    我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在他看来,家中的秩序、我的平和、女儿的生长都来得理所当然,他根本不用管那些日子我独自披头散发带着婴儿半夜开车冲向医院的焦灼与狼狈。我也完全没有说给他听的欲望,他错过的一切,是他的损失——这个冷漠的想法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安。
    他待了一天,带女儿下楼散步,还给她冲了奶粉,试着喂她,在我的指导下轻轻拍她的背,让她打出嗝来。晚上吃过饭后,他要赶去香港的班机,走之前再度跟我说:“公司在北京帮我租了一个公寓,面积足够大。可可,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带着小蓓过去,那边的教育资源更好,你将来想工作了,也有更多机会。”
    “我与女儿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家。”
    “我们可以在租来的公寓先过渡一段时间,你再去找合适的房子买下来,以我现在的收入,钱不是问题。”
    “你没弄明白我的意思,亚欧,换一个城市,并不能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我已经向你解释了,我必须换一个环境。你是在责怪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我当然也是考虑到了,才希望你跟我一起过去。”
    “你想先解决的,是你的问题,至于你与我、与女儿之间的关系,排在你的优先级别后面。”
    “我们真有必要这么抠字眼吗?我爱你,也爱我们的女儿。你不能因为我没有向你痛哭忏悔就怀疑我的诚意,非要惩罚我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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