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没错。”凌如意点点头附和道,觉得有些困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要么你先去躺一躺,有事我叫你?”霍昭远见她眼角有打哈欠挤出来的水光,便提议道。
凌如意摇了摇头,“不好,万一有病人来知道了影响不好,着急的可能就把我放网上去了。”
她看过有病人半夜去看急诊时就因为护士来得慢一点便将人拍了视频放到网上去指责护士值班竟然睡觉的新闻,媒体和网友好似一面倒的支持po主,仿佛医生护士值班就活该不能睡觉似的。
凌如意一想到万一自己成了那种新闻的主角就害怕,这年头每个人都可以是个自媒体,网络太发达了,什么消息都能够以爆炸性的速度发酵传播,更何况是极敏感极能触痛大众神经的医患问题。
她是想当名医,却一万个不愿以如此方式成名。
霍昭远也想到了她的顾虑,只好叹了口气,暗道晚上千万要平平安安,那样至少还能睡个稍微安稳的觉,毕竟第二天是周二,凌如意还有一天的门诊要上。
然而愿望总是美好的,现实却相对残酷。
凌晨两点四十分,儿科住院部早已沉浸在梦的静寂里,走廊上的灯关了一半,光线半暗,值下半夜班的责任护士陶桃困极了,便趴在桌上阖着眼眯觉,却也不敢真的睡过去。
护士站另一头的电话疯了似的想了起来,叮铃铃的声音扯破了深夜平静的幕布,她立刻跳了起来,勾着身子去够电话线,“喂,你好,儿科。”
“这边是急诊,我们刚接了个呼吸心跳骤停的危重孕妇,准备做剖宫产,请你们派个医生下来协助救治。”对方三言两语说完目的,得到回答后又立即挂了电话。
三更半夜请会诊,还是在急诊行剖宫产,绝对不是小事。陶桃立即敲响了值班房的门,不到两分钟,门吱呀一声被拉开,露出霍惜那张有些茫然的脸,“桃姐,怎么了?”
“凌医生起了没有?急诊科请会诊。”陶桃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清晰。
凌如意此时拨开了霍惜,一面举着电话一面走出来,冲陶桃道:“我知道了,急诊的程医生给我打了电话。”
她的白大褂没扣好扣子,脚上踩着一双洞洞鞋,头发是随手扎起来的马尾,有些歪了。
却也顾不上这些,她一面急急忙忙往外走,一面不忘叮嘱身后两个学生,“打起精神来,今天带你们去参与一次抢救。”
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远出乎凌如意的预料,她抵达急诊科的手术室时,里面已经在抢救了,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能看见几个医生在轮流给病人进行心肺复苏,周围是一圈人。
有护士看见外面有人,便凑到医生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程医生便从人堆里挤出来,也来不及寒暄,隔着口罩就道:“凌医生,是这样,刚送来的这个孕妇四十岁孕三十四周,情况我刚才在电话里跟你说过了,产科的意见是立刻行剖宫产,考虑到孕妇有呼吸心跳骤停,新生儿也可能会有问题,所以请你来看看。”
“好,我知道了。”凌如意点点头,抬头四处望了一下,“我去换个洗手服。”
程医生又回身返入手术室,凌如意招呼了霍昭远与霍惜二人往更衣室去,有实习的小护士给他们拿了衣服换上,然后各自沉默的刷手,最后凌如意进入手术室换上墨绿色的洗手服,霍昭远与霍惜则换上紫色的参观服进入与手术间只隔一堵玻璃的观摩区。
观摩区里除了他们俩还有其他人,监视器上清晰的显示出手术间的每一个角落,众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没有一个人讲话,空气里弥漫着肃杀而紧张的气氛。
事后霍昭远才知道,有包括了外科、输血科、麻醉科等十个不同科室在内的医生等候在此,就为了以防万一。
产科医生锋利的刀尖划破孕妇高耸的肚皮,又划破子宫壁,看似粗暴实则极小心的将孩子抱离母体,一转身便交给了身侧早就举起了手的凌如意手里。
在接到孩子的一刹那,凌如意立即用短得以秒为单位的时间判断了新生儿的基本情况,皮肤紫绀、无呼吸、肌张力低,然后迅速进行保温、摆好体位、清理气道、擦干全身等操作。
与平时公众所熟悉的cpr按压手法不同,新生儿的心脏按压通常采用双指按压法。凌如意双拇指置于新生儿两乳/头连线中间正下方一横指处,以每分钟一百二十到一百四十次的速度按压。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原本毫无动静的新生儿逐渐恢复了心跳,凌如意停下来,接过护士一早准备好的气囊面罩,小心的给孩子戴上,然后直起腰长舒了一口气。
她与身侧紧张注视着自己的同事们视线相碰,均望见彼此眼中的轻松与激动,与此同时,一直肃静的观摩区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不约而同的鼓起掌,顿时掌声雷动,传进了手术间。
紧接着护士将新生儿火速送往picu,刚生产过后的母亲也被收入外科icu,以便进行更全面的检查与治疗。
各人换回原本的服装,要离开急诊时程医生特地送了出来,对每个人都连声道谢,“要是没有诸位的鼎力相助,未必会有这么理想的结果,谢谢,谢谢各位。”
“程医生客气了,都是我们分内事。”麻醉科的吕医生笑着拍了拍他肩膀道。
众人都附和称是,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多近五点,天就要亮了,这一场抢救实则是一场与时间争夺生命的无硝烟之战,不管是在手术室里抢救亦或是在观摩区里严阵以待,都十分的耗费精力,大家也没力气去激动再多,草草道别后各自返回科室,抓紧时间在天亮上班前小睡片刻。
霍昭远跟在凌如意身后,脚步有些虚软,内心的惊骇仍然没有平息,紧张和担忧像是余波在心头荡漾,翻腾出各种情绪。
他是第一次看急诊手术,与之前看陆广做的择期手术不同,更加血淋淋,又多了那次没有的紧张,好似危险一触即发,令人忍不住心头发颤,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手心不停的沁出冷汗。
霍昭远不停的想起刚才看见的每一幕,他才知道原来剖腹产实际上是这样的,在怀孕的母亲身上开出口子来,用掏的方式将胎儿取出,新生命以这样“粗暴”的方式降临人间,充满了疼痛,又带着希望。
尽管今日所见的希望,光芒十分微弱。
他又想起凌如意低着头做心脏按压的姿态来,弯着腰,全神贯注于眼前的方寸之地,好似她的眼里除了这个孩子外再无其他。
等回到值班房,凌如意只觉得累得说不出话来,仰面往床上一倒,一面扯被子一面咕哝道:“趁还有点时间,赶快睡觉,明天还要出门诊呢。”
霍昭远应了声好,等霍惜脱了鞋爬上凌如意的上铺,“啪”的关了灯。
他才坐到床上,就听见凌如意突然又道:“今天没被吓着罢,我太累了,明天再给你们讲新生儿的心肺复苏怎么做……”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到一会儿就换作了均匀的呼吸声,霍昭远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已经睡着了。
他坐在床边,突然抬起手看了看,黑夜里伸手难见五指。他想起刚才他用力拍掌时内心无法言语的激动,以及看见她后来直起身时的眉眼。
弯弯的,口罩下的脸孔大概布满了笑意,真好看呀,好看得他此时想起,有种将要落泪的冲动。
25.第二十五章
早上六点,值班房外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霍昭远从睡梦中猛地醒过来,知道护士们已经开始挨个病房去给病人们测量血压和体温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的,从未完全入睡过,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闪过一些片段,与之前看到的手术无关,都是些从前的事,有些他已经快要忘了。
霍昭远想起凌如意小时候的模样来,眼睛扑闪扑闪的,嘴角微微上翘,像一尊好看的瓷娃娃,古灵精怪,又爱哭,眼泪是最好的武器,令所有人都不忍心拒绝她的要求。
可如今,她也会说出眼泪是最无用的这样的话来了,到底是长大了。
霍昭远在枕上侧了侧头,看见对面床上熟睡的凌如意,淡蓝色的被褥是医院统一配置给各个科室值班房的,上面有着定期清洗消毒留下的消毒水味道。
她睡得很熟,粉红的嘴唇微微张着,呼吸平静均匀,这样的日子她过习惯了,能在半夜被叫醒处理事情之后又迅速入睡。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每个医生都不敢保证值完夜班后第二天能早早下班,于是见缝插针的睡一会儿,几乎成了刻进血液里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