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下,年轻的帝王面无表情,眼底并无喜色,唇边也无笑意。
仿佛,只是听见了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
*
一年后。
琅琊长公主年岁渐长,高怀秀挑选了一名年少有为、文武双全的世家子为驸马,将长公主许配于他。
高霜霜不愿意,自南宫夜死后,她便心灰意冷,成天吃斋念佛,为南宫夜祈福,对兄长颇有不满,闹了好几回。
可这次,不管她怎么闹,高怀秀都没退让。
婚礼如期举行。
高霜霜本来就不情不愿,大婚当夜以泪洗面,看着驸马,想的却是南宫夜。而那世家子早知道公主曾和逆贼有染,也是心存芥蒂,同床共枕后,发现她果真不是处子之身,更是心冷。
婚后,夫妻感情淡漠。
高霜霜因为早年中过情丝之毒,坏了身子,加上夫妻并不和睦,甚少行房,婚后三年,始终未能怀上孩子。
驸马一家人越来越着急,念在高霜霜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妹妹,贵为长公主的份上,又不敢公然纳妾生子。
又过了好些时候,渐渐的,驸马在相好的丫鬟怂恿下,起了歹意。
成亲后的第四年,高霜霜于公主府暴病而亡,死因不明。
高怀秀听后震怒,命人彻查到底,最后查出来竟是驸马所为,便重责了驸马一家,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悲痛之余,只能命人厚葬公主。
至于高怀秀自己,这些年来不曾举行选秀大典,后宫还是以前那样,除了废除丽妃和王府出来的几名嫔妃的名分,惩治了她们,其余一切未变。
每个月,总会有不少大臣上书,请皇上早日立后。
奏折堆成了小山,高怀秀只当不存在。
大臣们急的不得了,只好向皇帝身边的红人贺福公公打听。
贺福看着他们,摊了摊手:“皇后?皇上心里自然早有人选。”
大臣们急忙追问道:“究竟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既然有了人选,更该早日举行大婚才好!皇上乃是天下之主,他看中的女子,岂有不答应之理?贺公公,可不能再拖下去了啊!”
贺福长叹口气,又低哼了声,转身走了:“有什么法子呢?人家在江湖上发展邪教,兴风作浪,快活的很!”
大臣们:“……???”
*
阿嫣的日子的确很快活。
每天醒来,接受教众的朝拜,唱诵声响彻云霄,每天晚上,阿月坐在床边,清脆悦耳的声音读着教中文人写的赞美文章,一直读到阿嫣睡着为止。
这日子,当真再好不过了。
当然,除了那个总是欲言又止的小和尚,教中的圣子。
他的头发长了出来,如今已能束起玉冠,远远瞧着,便是翩翩公子美郎君的模样。
然而,自从那天晚上,在王府的玉燕厅外,阿嫣见他莫名其妙红着眼眶掉泪,便对他敬而远之,有多远躲多远。
他不肯离教,她便派他去最边缘的地带招揽教众,每年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见上几面。
兰陵君找她说话,她的回答永远只有两个模板。
“不想听。”
“不,拒绝。”
第五年。
生活虽然美好,但阿嫣已经实现了所有的梦想——占地为王,将原来的摄政王府,设为盛世美颜教大本营,教众遍布天下,信者无数。
她想离开了。
这一天,阿嫣梳好头发,还没对老古董开口,忽然闻到一阵怪味,捂着鼻子站了起来,蓦地推开门:“哪儿来的公狐狸骚气?熏死本教主美丽的鼻子了……”
外面站着一名侍女,手里提着一只笼子。
里面关着一只红毛狐狸,正警惕地望着她。
侍女见教主面色不悦,急忙拿着笼子走开一段路,才道:“回教主,是宫里的贺公公托人带来的,说是皇上给您的东西——”
阿嫣怔了怔,眼眸中的情绪复杂,渐渐的,有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漫开。
侍女见教主笑了,暗地里松了口气,继续往下说:“皇上还说……您见了,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能不明白么?
阿嫣摆了摆手:“带出去,找个地方放了,然后快拿熏香过来,在院子里点着,去去味道。”
侍女领命而去:“是。”
回到房间,关上门,老古董探出小脑袋,好奇的问:“宿主,高怀秀这几年都没什么声气,怎么突然想起请你进宫叙旧了?还给你送一只狐狸来?是想给您作一件新的狐皮大氅吗?”
阿嫣嗤笑:“高怀秀?”
老古董愣住:“对啊……怎么了?”
阿嫣望着镜中自己的容颜,眼底又泛起涟漪,似笑非笑:“那怎会是高怀秀……”停顿片刻,低头,看向老古董:“恭喜你,其中一道神识彻底醒了。”
老古董大惊:“难道……高怀秀是……!”
阿嫣的面容很平静,坐下来,开始往脸上抹胭脂:“早说了不是高怀秀,现在宫里的那个人,是我的表哥。”
多少年了,不曾相见。
魔界禁殿如山如海的信件,一封未拆。
华容,一别经年,终于……到了相见之日。
第85章 青媚狐(一)
夜已深。
养心殿外,两名小太监一边守夜, 一边打盹, 偶尔一阵夜风吹过, 他们便醒过来, 望一眼寒星点缀的夜空,眼皮又开始打架。
室内,老太监贺福站在身着常服的帝王身后,他年纪上去了,精力也大不如前,夜色温柔而寂静,四周悄无声息, 他左右无事, 见皇帝手执一卷书, 只是一页一页的翻,便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一阵香风吹过,灯影一闪。
贺福蓦然惊醒, 脱口道:“谁在那里?”
帝王翻过一页纸书, 淡淡道:“没人,夜晚风大。”
贺福四处看看,殿内的确没有旁人,他定了定神,说了一句‘皇上恕罪’,走过去关上窗。
帝王道:“你退下, 歇着去罢。朕今夜留在养心殿就寝。”
贺福开口:“皇上——”
帝王的语气不容置疑:“下去。”
贺福只得告退。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里面只有认真读书的帝王,可是……他的鼻子一向灵敏,年纪大了也是如此。
这里有股奇异的幽香。
浓艳却不刺鼻,幽深而又柔媚。
怪了。
门关上了。
帝王又翻过一页纸,目不斜视,唇边却泛起一丝笑:“还不下来?”
雕花木窗上方的横梁上,垂下一双女子的玉足,雪白小巧,再往上,便是衣摆下若隐若现的纤细小腿,衬着赤红的衣料,更显肤白胜雪。
女子柔软如水的声音,从上空飘了过来,带着几许埋怨:“亏得你能想出来……给我送一只发情期的公狐狸,那骚味差点没熏的我晕过去,满院子都是它的味道。那小东西还在笼子里撒尿,臭死了。”
帝王微微一笑,抬起头。
分明还是高怀秀的清俊眉眼,隐隐却又不同,那双细长的眼眸深处,涌动的是猩红而妖异的光。
他放下书卷,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封面,语气含笑:“听说,魔界的长离太子想娶你为妃?”
一双玉足在半空中前后晃动。
女子眉心一点朱砂,长发垂在背上,眉眼如画,唇若丹朱,闻言又是一笑,眉梢眼角尽是不屑:“小蝶告诉你的?”
帝王淡声道:“我知道是假的。”
女子挑眉:“那你还问?”
帝王平静答道:“只是想听你亲口说一遍。”
眼前忽而掠过红色的影子。
阿嫣从横梁上纵身跃下,正好不偏不倚落在书案前,低头看了眼他压在手下的书,目光落在封面几个大字上,微微一怔,继而微笑起来:“聊斋志异?一本书看几千几万年,不嫌腻烦啊?”
华容柔声道:“一本书看几千几万年,一个人想几千几万年,不会变的。”
阿嫣没有说话,盯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看了许久,突然开口:“长离太子找到镜子,带给我的时候,对我说,你和师兄为了争抢古董镜大打出手,胜负不分,虽然各自在镜子里留下神识,却导致镜灵沉睡多年。”停顿片刻,嗤笑一声:“华容,你根本不是明慈的对手,竟然最终能和他打个平手……你易容成我的模样迷惑他了,是不是?”
华容听了,神色不动,声音越发柔和,似是试探:“怎么,心疼了?”
阿嫣扬了扬眉:“这么多年了……你见过我心疼男人吗?”
华容抬起手,将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柔声道:“我一直相信,当年仙冥界和天狐族开战,你后来选择回族中参战,是因为我受伤了,你心疼。”
阿嫣看着他,笑了笑:“你高兴就好。”
华容叹了一声,又问:“他醒了么?”
阿嫣皱眉,摇摇头:“不知道,几个月不见了。”
华容似是有点惊讶:“他不是在你的邪教里?”
“华容。”
这两个字,语气明显和先前不同,正经了许多。
阿嫣坐在桌案上,偏过头看他,眼里不带温度:“高怀秀不认识我,和我只是萍水相逢的交情,偶尔说错话也就罢了。凭你我的关系……”赤着的玉足点了点他的胸口,接着往下移,停在他下腹处:“……你再敢把我的圣教叫错名字,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