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广澜匆匆把意识从璆鸣那里抽回,抬头一看,只见乍起的狂风将火势催动的更加猛烈,眼看就要蔓延到山下的村庄,已经有不少的火球旋转着飞起来,又砸向站在不远处的人们。
情况紧急,乔广澜一动不动,大喝一声:“快都过来给我挡着!”
璆鸣:“……”
好在在场的玉琼派弟子都是性格淳朴的老实人,平时又十分敬重这个师叔,虽然有点惊诧,但一分钟也没耽搁,立刻训练有素地抑制火焰,保护乔广澜。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有良好的心理状态,乔广澜闭上眼睛,像是平时在门派中修炼法力那样,感受着这个身体里蕴含着的力量。
他素有慧根,悟性过人,这样一感受就可以发现,其实这些古代的修仙人与他们风水师平时修炼的方法大同小异,而且这具身体里属于乔广澜的灵魂碎片,好像是他穿越以来感觉到的最多的一块。也正因为如此,使用起来得心应手,不到片刻,已经将本门功法融汇于心。
山头轰的一下坍塌半边,巨石夹杂着火焰从半空中滚下,爆炸声随着狂风呼啸一路咆哮不绝,惨烈景象宛如世界毁灭,众人齐声惊呼。
刚才叫乔广澜小师叔的那个人是太御真人的亲传弟子,名叫喻昊,在场人中,他的修为仅在乔广澜之下,这时候担当了抗火主力。此时此刻已经满脸是汗,大声道:“小师叔迟迟不出手,刚刚救灾所受之伤一定很严重,你们带着他先走,再晚……我就扛不住了!”
另一名叫喻端的弟子一剑砍落了火球,听到他的话之后立刻飞身而起,落在喻昊的旁边:“师兄,我帮你!”
喻昊道:“你别在这里耽搁了!先走!这样谁也无法脱身!”
他说话的功夫,山峰正冲着两个人的一面也坍塌了,玄霄真火仿佛化身恶兽,向着两个人飞扑而至。
喻昊和喻端心里同时一紧,惊呼尚未脱口而出,后背的衣服就被人抓住了。
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辛苦啦,你们两个歇歇吧。”
两个人又惊又喜,齐声问道:“是师叔?”
乔广澜手劲一收,直接把他们扔到了自己身后安全的地带:“就是我!”
开口说话的同时,他悬在腰侧的长剑已经出鞘,乔广澜提气运剑,虽然是第一次使用,却得心应手。一时间光华大作,剑气如同千山飞云,万丈流瀑,刹那间延展出几十米宽,环山一周,瞬时间把熊熊的烈火和崩散的山石都逼在了这条光带里面。
冲天的火光骤然一暗,虽然没有熄灭,但火势明显比之前要小了许多,从头到尾,乔广澜只出了这一剑。
玉琼教的弟子们同时“哇”了一声,只见乔广澜穿了件纯白的袍子挡在山前,一手运剑,一手负于身后,广袖袍摆在罡风中飞舞,天地都是血红的暗色,人人狼狈不堪,唯独他衣冠胜雪,仪态潇洒。
刚刚正面同火势抗衡的喻昊和喻端更是明白这大火的威力有多强,一起看着小师叔的背影,眼中的仰慕几乎要化成实质。
乔广澜道:“就算火能灭,山体也已经被烤酥了,随时都有可能崩塌,这一带不能住人,你们快去干活。”
喻昊立刻反应过来,连忙称是,吩咐其余的师弟转移村民,通知附近住户,他自己则还是留了下来,站在乔广澜身后,防止他意外遇到危险无人救援。
乔广澜缺乏经验,刚才那一下力气用猛了,这时候看着潇洒,实际上胸口隐隐作痛,但如果此时松劲,火势反冲,情况只可能更加严重。
他的额头上都是冷汗,忽然灵机一动,维持着悬在半空的长剑,同时双手结起印伽。
喻昊站在他身后,能看见乔广澜一连变换了七种手法,结出了一个他完全没有见过的法印,重重玄色暗光如同繁花盛放,一层层向外散开,化作缥缈云气流转飞旋,如真似幻,将乔广澜白玉般的脸上也镀了一层清光。
这个印伽是意形门早年门派成立不久时独创。那个时候在西北荒芜之地出现了一种异兽,名叫朴貂,喜食活人,而且临死的时候会自爆而亡,十分不好对付。所以当时的门主和长老们就共同创造出了这个八风般若印,可以将爆炸压抑在很小的范围中,直到后来朴貂灭绝,八风般若印没有了太大的作用,也就逐渐少有人知。
现在被乔广澜在这种情况下使出来,倒也是同样道理。
法印层层扩大,在半空中结成一片轻纱般的云网,把整个山头包裹在了里面,不断收拢。
火焰越来越小,乔广澜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唇边流出一行鲜血。
他管不了那么多了,猛催灵力,暴喝一声:“收!”
一道耀眼白光冲天而起,巨响惊天动地,刚才几乎笼罩了整片空间的不祥火光终于消失,黑雾很快被风驱散,银星乍现,月华倾泻,天地安宁如初。
远处看到火被灭了,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乔广澜踉跄两步,一口血直从嗓子里面喷出来,这一回可和他先前当医生时吐血的状态不同,是实打实地损耗过度,内伤沉重。
喻昊连忙扶住他:“小师叔!您没事吧?快服伤药!”
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药,乔广澜却推开他自己站直,看着不远处的凌见山脚:“你看看,那边是不是有人?”
喻昊一惊,连忙顺着乔广澜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好像真的有个影子在动:“似乎是一个孩童……哎哟,这可怎么办?”
乔广澜豁命设了两重结界,外层用剑气稳定山体,内层用法印压下火势,现在火焰虽然暂时没有燃烧,但这玄霄真火毕竟和普通的火焰不可同日而语,结界怎么也要维持个三天三夜才能完全确认安全。现在那个孩子被围在了两重结界之间,要救人,就要一切重来。
虽然人命很重要,但现在乔广澜身上也同样有内伤,两者权衡下来,救那个孩子的代价实在太大。
喻昊皱起眉,犹豫了一下,实在说不出不救的话来,于是道:“小师叔,让我过去看一看情况吧,我尽力把他弄出来。”
乔广澜干脆地说:“你打不开我的结界。我去,你在这里等。”
他的意思显然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不能放弃人命了,喻昊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升起敬佩,身旁的乔广澜已经身形一晃,转眼之间到了山下。
他在外面打量了一下,发现躺在那里的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身上都是血迹,看不清楚伤在了哪里,人已经昏迷,唯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昭示了这还是个活人。
乔广澜胆大心细,虽然性格直爽,但行事并不莽撞。他没有急着救人,站在自己的结界面前沉吟了一会,忽然抬手化出一道弧线,掌心凝聚幽光,念道:“三清开圣。”
他右手修长的五指一屈,化出一股吸力,直接将那个小孩吸到了自己跟前,两人之间只隔了薄薄的一层结界。
这是道门法术,还是当初跟路珩打架的时候从他那里学的,乔广澜唇边露出一点笑意,左手双指并拢,飞快地在结界上一斩,结界破开一条缝隙,小男孩顺着吸力就从缝隙中滚了出来。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山体又开始轰隆作响,乔广澜左袖一甩,行云流水般向着缝隙上面抹去,同时右手指尖绽放幽光,真力透出,屈指连点,重新封住结界。
这一出手,他罩在结界上的袖子被烤掉了半边,乔广澜忍不住又呛咳出了一口血,正好溅了那个小孩半脸。
他用袖子擦了一下小孩脸上的血,结果越擦越脏,于是收手,把他扛起来折返。
喻昊被乔广澜命令留守原地防止异状,既不敢离开,却又心有担忧,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见到小师叔带着那个孩子回来了,顿时大喜,连忙迎上去。
他走进一看,发现乔广澜怀里抱着的小孩一身的伤,乔广澜身上也斑斑驳驳尽是血迹,显然这回又耗费了不少真元,于是把孩子接过来,又将刚才没给出去的伤药递给他:“小师叔,您先把这九转清明丹服下来吧,我身上只有这一粒,虽然不能完全把伤治好,但也能让你尽快恢复。”
乔广澜接过药,塞进了那个小孩嘴里,在他咽喉靠上的位置一点,药就被咽了下去。
喻昊:“小师叔,这……”
乔广澜拍拍他的肩膀:“叫上别的人回去吧,我的伤没事,总比这小孩能扛些。”
于是玉琼教一行人胜利灭火,打道回府,附带着还捡了个浑身是血的小孩子。
乔广澜在门派中威信很高,回山之后不少弟子出来相迎,倒让他有种身在意形门的亲切感,只不过扫了一圈,人人穿的都是普通弟子的白衣,似乎没见到掌教太御真人。
倒不是乔广澜狂傲,一定要掌教亲自迎接他,而是印象中这对师兄弟的感情非常深厚,每次他从外面回来,太御真人都会出迎,这次倒是反常了。
乔广澜道:“师兄呢?”
全山上下,也只有他一个人不唤掌教,口称“师兄”,一名弟子道:“掌教真人去了山外除魔,尚未归来。”
乔广澜道:“原来如此。”
他带着捡来的孩子回到了自己住的冠云阁,这里也是玉琼派机密关卡之一,掌管着所有的神兵利器,只是原主并没有收徒,又喜欢清净,整个冠云阁里面除了乔广澜自己,只有一名叫做知机的小厮日常服侍,常常服侍着服侍着就不知道野到什么地方去了。
乔广澜把孩子放在床上,扬声道:“知机,给他洗个澡,包扎一下伤口。”
知机在外面答应了一声,乔广澜没让他看见自己,转身进了内室,换下那身沾血断袖的衣服,在手里一攥,衣服已经变成飞灰。
乔广澜咳嗽了两声,感叹道:“修仙的人,爽啊。”
眼前一晃,已经被拉进了玉简的空间,璆鸣站在他的对面,眉头紧蹙:“伤的这么重,你很开心?”
乔广澜道:“好久不见,说点好听的,不要把我讲的像个变态……”
璆鸣道:“我说过,你可以不用灭火,于你来说,这个世上所有的一切皆是虚幻,不必在意。”
乔广澜笑了:“我完成任务是因为我需要完成,我救人是因为我乐意,不冲突。”
他咳嗽两声,唇边又溢出一点血迹:“与我来说我身在何处,何处便是真实。任何一条生命都很值得在意。”
璆鸣微微动容,乔广澜却不愿意再进行这个话题,转而道:“为什么上个世界你没出来跟我唠嗑?自己不闷吗?”
璆鸣果然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一字一句地道:“我讨厌那个路珩!”
乔广澜对这句话十分亲切:“……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我自己。”
璆鸣一振袖,他的胸口,后心,双肩,小腹五处地方同时感觉到一股清凉之气渗入,同时涌向胸口,喉咙顿时一甜,喷了两口血出来。
璆鸣很有先见之明,挥完袖子立刻跟乔广澜离得远远的,没让鲜血溅到自己身上。
他道:“你的火毒逼出来了,但还需要静养几天。我需得警告你,这一次你的魂魄已经恢复了大半,魂魄恢复得越多,你与身体之间的联系就越紧密,身体上的伤势对你造成的影响也就越大,并不是离开这一世就可以尽数抹去的。勿要掉以轻心,妄逞英雄。”
乔广澜不慌不忙,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迹,笑着说:“谢谢。你的种种术法神奇玄妙,实在让人赞叹,但我从来没见过你真正的实力。其实有时候我很好奇,如果咱们打一架,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璆鸣道:“我打不过你,因为我不擅长与人厮杀。”
乔广澜道:“你竟然……”
话还没说完,他就隐隐听见有人在呼喊自己,匆忙向璆鸣一颔首,身形一转,人已经没了影子。
天上冷月依旧,当空半悬,璆鸣对着乔广澜喷在地上的那摊鲜血叹了口气,长袖轻拂,血迹消失。
乔广澜刚刚回到房间中,房门就已经被敲响了,他扬声道:“进来!”
进门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正是冠云阁中的另外一个活物知机,他的神色有些慌张,双手沾的都是血,一进门也顾不得行礼,大声道:“阁主,你捡回来的那个小孩要死了!他……”
乔广澜道:“我去看看。”
知机还没形容情况,面前的人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他愣了一下,也连忙跟着匆匆跑去。
等知机进了前厅,乔广澜已经站在床前了。那个孩子脸上的血迹被擦洗的干干净净,露出一张十分俊秀的面孔,脱去衣服才发现,他身上的伤处没有想象中那样多,但每一处的伤都不轻,胳膊上两道剑痕深可见骨,后背数处烧伤,最严重的还是右胸靠下一点的一道剑伤,已经把人给捅了个对穿。
乔广澜有过当医生的经历,把他翻过来看看那道伤口,发现剑应该是从背后刺入的,再由前面透胸而出——很明显是偷袭。
什么人竟然要这样去偷袭一个小孩?还有,他身上的几道剑痕足可以说明这孩子曾经和人厮杀过,这也就表示这肯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
不管怎么说,还是救人要紧,乔广澜摇摇头,将孩子从床上抱起来,知机连忙跑来,殷勤道:“阁主,我还干什么?”
乔广澜嫌弃地把他扒拉开:“你能干什么?滚滚滚,吃糕打鸟和泥巴去吧,指望你,别说是他,我都要死透了。”
大概是由于魂魄的影响,原主的性格和乔广澜几乎没有差别,知机不以为意,嘿嘿笑道:“还是阁主懂我。”
他是实在不想照顾这个孩子,对方身上的伤狰狞刺目,又到处蹭的都是泥土血迹,实在是又脏又恐怖,他刚才看到的时候就吓了一跳,恨不得有多远懂多远,乔广澜说的虽然不是好话,但正中下怀。
乔广澜照着这个小废物的脑门敲了一下,不再理他,自己将孩子抱走了。
冠云阁的后面有一处灵池,池子旁边长满了各种疗伤的草药,久而久之,池水就也对伤口有了治疗的奇效。
只要用手在里面一搅,冰凉的池水中就泛出了丝丝缕缕的热气,乔广澜把小孩放了进去。
他本来不想下水,无奈那个孩子身上的伤势太重,根本靠不住,一进水就往下滑,照这个样子,伤还没治好,人倒先淹死了。
乔广澜只好把外衣脱了,也跟着跳进水里,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去脱他的衣服。
小男孩的上衣之前已经被知机解开了,乔广澜解他的裤带,忽然感觉手下的身子微微一震,似乎向后缩了一下。
这只是一个很轻微的动作,随后立即就被主人控制住了,小男孩的反应非常快,不过没抵住乔广澜心思敏锐,立刻道:“你一直醒着?”
他问出这句话,手下的身体一僵,片刻之后,小男孩睁开了眼睛。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乔广澜的脸上,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优美而深沉,盛满了让人看不懂的情绪,阴鸷、防备、狠戾、威严、占有欲……这样看起来,他竟一瞬间不像是一个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