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觉得陆长风曾经的落魄,大概也就是家道中落,因为他待人接物并没有社会底层人士的那种小家子气,想来曾经也过过富裕日子。
可现在看到这条老街,又觉得有点说不准了。
“嗯,我从小就住这儿。”陆长风的话,打破了林芝以为他是到搬迁此处的猜测。
这里的房子破的破旧的旧,不是原住民,也确实没人会在这里买房。
街上污水横流,有人提着水桶在外头池子里洗衣刷碗,见陆长风回来了,都亲热地打招呼。
“是,我要一碗。”陆长风站在一家被油烟熏黑了门脸的小店前,拿出张皱巴巴的五块钱钞票,换了一碗粉蒸肉。
很小的一个碗,老陶色,里面几块颤悠悠的粉蒸肉,喷香扑鼻。
林芝深吸了一口气,闻出肉下做底子的是红薯,那股甜滋滋的味,直往心里钻。
肚子“咕”地叫了一声,林芝这才记起来,她还没吃晚饭呢!
“老板,还有什么卖的?我要多买点。”林芝伸长脖子往里望。
“蒸酱鸡腿,粉蒸鱼块,剁椒金针菇,还有蒸肉丸。”
老板将腾着热气的蒸笼打开,一股夹杂着各种菜香的白雾扑面而来,林芝几乎都要醉了。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打包!对了,有饭吗?我看看你们打包盒。这么小啊?那……装十盒吧。”想到时间还挺紧张的,林芝把量压了压,混个半饱就算了,一会儿回去再吃。
陆长风站在一边,端着不到巴掌大的一个小陶碗,静静看林芝指挥老板大包小包地装。
“哎呀,拿不下。”林芝烦恼,“陆长风,要不在这儿吃完再去你家?”
“那你吃,我一会儿过来接你。”
陆长风转身就走,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林芝。
“行行行,我带着走。”
费劲地提着两个塑料袋跟着陆长风走了半条街,林芝有点生气陆长风没眼力劲,都不帮把手,托着手里那个小碗,那小心翼翼地劲,跟捧了金子似的。
左拐进了小巷,尽头一家独门独院,一个小二层楼,陆长风推开木制院门,林芝赶紧跟上。
“你先吃,吃完了先复习一下上次我讲过的题,一会儿随机抽三道考考你,如果过了,以后就直接讲新题不回顾了。”
林芝把手里的袋子放到客厅的八仙桌上,好奇地左右打量,“你一个人住啊?”
“和我爷爷一起。”
陆长风进了厨房,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个托盘,一碗热腾腾的粥和刚刚小碗蒸肉放在上头,转身又进了左边卧房。
林芝吃完了,陆长风还在里头没出来。
拿书瞧了两眼,林芝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放下了,转头打量起屋子来。
日光灯下墙面惨白,客厅空荡荡的,就一张八仙桌加几张椅子,油漆都斑驳了,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头。
门口旧鞋架上摆着一双拖鞋,一双球鞋。
球鞋和陆长风脚上穿的一个牌子,回力,同样裂了口,灯光下还能看到涂过胶水亮晶晶的痕迹。
“哐——”房间里突然传来一声响,紧接着是椅子拉开的刮地声。
林芝扭头,“怎么了?”
“碗倒了……”陆长风的声音传来,“能进来帮把手吗?”
进了屋,林芝看到床上躺着个老人,瘦骨嶙峋地,冲着自己露出个笑。
“帮我把被单拉一下。”
林芝赶紧上前,这才看到陆长风一手拿着碗,一手帮老人扯着单薄被褥。
被褥上面泼了些稀粥,正顺着往胸口流,林芝赶紧帮着拉住。
孤零零一张木床,也没床头柜,陆长风走到窗边桌上放了碗,又拿了毛巾过来擦。
林芝就这样提着被褥,看他一点点细心地擦拭着老人的胸口。
“还好粥不烫。”老人笑着说,声音微弱。
“是我喂急了。”
“不怪你,你同学在外面等着呢,都是我不中用,自己不能吃。”
瞧见老人投来歉意目光,林芝赶紧摆手,“没关系,我不着急的。”
“搞学习好,学生就要多搞学习。我当兵那会儿,有人教识字,都不干,全跑了,到现在后悔呢。”
“以后多叫同学来家玩,家里怪冷清的。我抽屉里有炒米团,拿给同学吃啊!”
“不用不用。”老人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上两口,林芝站在一边,有点不自在。
“拿呀,去拿呀。”
陆长风被连声催促着,只好起身去拿,回来时手里握着一个小团团,卖相算不上太好。
犹豫了一下,他递给林芝,“你……”
“我最喜欢吃炒米团了!香得很呢!小时候回老家玩,我总从奶奶坛子里掏这个偷着吃。”
林芝一把接过,吭哧吭哧吃得香甜。
老人看了,笑成一朵菊花,“喜欢吃就多吃点。”
林芝发现墙上挂着一些照片,拿着米团走过去瞧。
最大的那张有近一米长,是张近百人的军人合影,每个人的脸只有指甲盖大小。
旁边还挂着几个相框,都是单人军装照。
这些老照片一看就是陆长风爷爷在部队里照的,年轻时样貌堂堂,一脸严肃直视镜头,很有气势的样子。
“那是我三十岁时照的,当时腿脚可利索了,三步就能上墙,翻过去跟燕子飞似的。”老人被陆长风扶着半坐起来,背后垫了枕头,看着林芝在打量自己的照片,笑眯眯地说。
“我再盛一碗,刚刚撒了……”
“不用,饱了。这么大年纪,能吃多少?咳咳……”老人一咳起来,肺像漏了气的风箱,半天都不带停地。
“那把肉再热热吧,您喜欢吃就多吃两块。”不等老人拒绝,陆长风端那一小碗蒸肉出了房间。
看他出去了,林芝赶紧跟着往外走。
“来来,坐会儿。”老人抬抬掌心招手。
林芝犹豫了一下,不太好意思拒绝,就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长风这孩子苦,家里全靠他在外面做点零工撑着。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三天两头就得去医院,总要他来回跑。他很少带同学回来,你是头一个,平时在学校说得来吧?他没什么朋友,你们要好好的。”
老人喘了会,又接着说:“我让他去找亲生父母,他性子犟,非得守着我。不是没人管我,他要是不管,我儿子会来管,就是爱多操心……”
林芝瞪着眼,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
陆长风是捡来的?
“您儿子不就是我爸吗?他在澳门呆着呢,我上哪儿找他去?”陆长风走进来,不耐烦地说。
“他可不是你爸,也没认过你!黑心烂肝的东西,去澳门赌钱,裤子都输了,前些时跑回说要把我这院子卖了,这是要把咱爷俩往街上赶呐!”一提到自己儿子,老人一下就精神了,说话都不带喘,声音洪亮。
“那您还说我不管,他会管?我不管您,他直接给您扔桥洞底下,叫我上哪儿找去?”
“那也不要你管。”老人头一扭,拒绝陆长风喂到嘴边的蒸肉。
“不吃是又想住院了?”
“我不住院,住院费钱!”
“我有钱。”
“那都是你出去做工攒的血汗钱!还得留着念大学呢!我这把老骨头扔就扔了,值当个什么?”
“不吃营养跟不上,肯定得住院,不是您说去不去的问题。”
老人嘟嘟囔囔了半天,还是没拗过陆长风。
伺候着吃完了,又扶老人躺下,陆长风看了眼林芝,“出去吧。”
林芝跟出了房间,陆长风仔细把门带上,回头看她直楞楞地看着自己,轻笑一声,“怎么了?觉得我可怜,同情我?”
“没没,没有!”林芝赶紧摆手。
陆长风抬腕看表,“还有一个小时时间,你是要站在这里盯着我瞧,还是开始今天的内容?”
林芝刺溜一下,坐到桌边。
陆长风在书包里摸出一个笔记本,扔到林芝面前,“这是估的题,你先看看,会的就跳过,不懂的咱们再细说。”
说是一个小时,实际上不止,林芝一学就停不下来,陆长风也没硬卡着点说停,她问就答,知无不言。
“做数学题,真的好好玩。”林芝埋头解出一道大题,感觉比吃了最喜欢的甜点还舒服。
“照你的速度,这些东西到星期三就能全部吃下来。余下的时间,还是好好在作文上下功夫吧。”陆长风收拾桌上东西,慢条斯理地说。
林芝伸了个懒腰,“已经开始在写了。”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送了。”
“这边治安不好。”
林芝闭了嘴。
并肩走出街口,天幕已是繁星遍布。
“对了,补习费给你。”林芝记起来,赶紧去摸包包。
“周五前给我就行了,不用一天一天算。”
“周五?”
“嗯,周五有用钱的地方。”
“还是拿着吧。”林芝直接塞到他手里。
陆长风推了小食街那边工作给自己补习,家里的情况又是这样,手里多点活钱肯定要方便得多。
慢慢走着,林芝琢磨着刚才讲的一道题,觉得有个地方还是没太吃透。
一偏头想问问,却发现陆长风嘴唇微动,不知念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