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诗心头一寒,她想得比旁人更多些:“你是说,他们会通过杀人来‘吃空饷’?”
叶明晓看她一眼:“是不是的,今天晚上就知道了。”
江雨诗沉默片刻,感叹道:“其实,这些没人管的感染者,国家早该处理了。要不然,也不会被人钻这样的空子,还浪费这么多人力和食物来照顾他们。”
再一回头,叶明晓居然已经和衣而卧,她轻声道:“别胡思乱想了,先休息吧。”
她嘴里制止了江雨诗,却不是没有相同的疑问:感染者最早的一个月左右就会现出跟普通人不同的体格,有心观察的话,不是无法发现。最大的可能,是国家已经发现了那些感染者的不同之处,一时才没有动手清理。
毕竟这些感染者除了土之外什么都能吃,养活他们的食物成本其实不高。这么好的实验对象,谁都不会舍得放过,除了那些另有目的的人。
经过近一个月的清理,宁桂城里早就恢复了井然有序的模样。
但是,除了街道整洁了一点,这里再也看不出曾经是座繁华的小城。即使是大白天,这里除了一两个行人和偶尔开过的军车,干净得连只耗子都找不出来。
这座城已经死在了它被毁掉的那一刻,它现在,是座鬼城,是座还有活人的鬼城。
叶明晓曾经走过很多类似宁桂的城市。因此,在江雨诗抱着手臂直打哆嗦时,她还有闲心观察那些被困在楼房的窗户后面,时不时嘶吼的感染者。
“这些人有家人照顾,不用‘被’消失,真幸运。”江雨诗感叹道。
她们白天在驻扎的那个板房初步清点过,用盛泽兴给她的原始数据对照,那里至少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四分之一的感染者。
“走吧。”路的尽头,其他的队伍成员已经到了。
汇合之后,叶明晓发现,几人都很沉默。
这不像做任务时紧张的沉默,而是——
“今天怎么不说话了?”叶明晓不喜欢大家这么消沉,只好打破了沉默。
“就是第一次在国内看见被感染者占领过的城市,有点震撼。”柳江涛道:“就算之前我们在东南亚执行任务,感染者跟人的数量至少也是持平的,城市有股活气,不像这里,像死了似的。”
李林眼中是深深的庆幸:“没错,无法想象,要是9月1号国家反应速度稍微慢一些,我们的大多数城市说不定现在就是宁桂的样子。”
“不管别人说什么,我现在就想给那个叫叶明晓的妹子点个赞。”
程光的话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是啊,要不是我不信神,我都想去庙里给她点一盏长命灯了。”
“没错,小姑娘是块干大事的料子。”
叶明晓:“……”
好在大家也只是东拉西扯地闲谈了几句,片刻之后,几个人重新安静下来,车子在黑暗的街道中潜行了四十多分钟,到了双丫山火葬场。
火葬场的停车场停着好几辆货车,来的人都是老手,不需要叶明晓吩咐,队友们摸到货车前,将一块块地雨布掀开查看。
越看下去,大家的神色就越凝重。
“我看的那些车里,全是感染者的尸体。”
“一个晚上而已,伤亡率会有这么高吗?”
这些队友们都是近距离跟感染者接触过的,知道他们有多皮实耐磨。
叶明晓则望着山腰上那座白色的陵园,吸了口气:“干活了。”
这次的活一干就是十二天,到十一月中旬,叶明晓带着证据充分的材料,领着队员们回京时,102医院白楼的病人已经可以说出简单的句子了。
在她重新成为白楼的访客时,明锦堂里,她的这份材料掀起了惊天大浪。
“这些混蛋,竟然这么嚣张,为了一点物资,连人都敢杀了!”
“没错,这件事恶劣得发指,必须严查下去,相关责任人都要追究责任。”盛泽兴绷着脸,怒声道。
他的话激起了一片应和:“对,不能轻饶!”
“上面三令五申过,要保证病人基本的生命安全,他们答应得好好的,结果自己就干着刽子手的事,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在群情激愤中,上首的老人终于开口了:“泽兴,这件事是你发现的,目前就只有你最清楚整件事的情况,调查的事还是由你来全权负责吧。”
盛泽兴起身,目视着老人:“是!我马上安排人下去!”
会议结束后,老人照例留在最后,他并不看会议室里剩下的那个人,像在自言自语:“出了这样的事,那个位置,你就不用想了。”
宁桂城的事,一直由这位神情委顿的白主席在全权负责。
盛泽兴……
轻声咀嚼着这个名字,老人像平常一样,缓步走出了会议室。
2029年12月13号,华国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原主席由于罹患重疾,暂时卸掉所有职务养病,主席这一职位由原华国副主席盛泽兴代任。
2029年12月17号,一封来自明锦堂的委任书交到了叶明晓的手中。
“国安部第23分局副局长?有这个局吗?”
叶明晓惊讶地念出了委任书上的内容。
第95章 095
2030年3月14日,华国,明锦堂
“既然已经证明了抗辐射种子在四级土壤中可以发芽,该是时候放一部分粮食在市场上流通了。”
“不错,去年一次性关停了那么多的食品加工厂,全国几百万人同时失业,要不是政府补助金和粮食及时发放到位,恐怕很多人都挨不过那个冬天。但是,我们养不了那么多人,必须让他们自力更生。”
“对,加上各种研发投入,以及去年股灾救市,我们可以动用的资金已经不多了,今年的税收恐怕也将会锐减一大部分。”财政部长说完这席话之后,忍不住看了一眼上首的老人。
但还没等他坐下,对面一人突然站了起来,高声道:“我反对。现在只是初步证实抗辐射种子可以存活于四级土壤,对于它的产量,我们都无法最终确定,这时候让市场流通粮食,是一种极大的冒险和不负责任。”
财政部长沉下脸来:“没有工作,那你想好怎么养活那些失业的人吗?”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微微一笑:“我国已经跟k国等几个邻国谈好协议,最迟将于五月初输送二十万农民去垦荒,并且陆续会往那些国家输送少则一百万人,多则五百万的用工,全面开放边境自由贸易。”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谈判这么快就完毕了?那些国家怎么可能答应?他们不害怕我们占地不还了吗?”
“怎么可能不答应?他们整个国家的人口锐减,有的甚至几乎灭国。没有人口,那些土地就抛荒了吗?再说,他们还想不想从这场灾难里活下来?”
在连珠炮的反问中,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现在华国是全世界最有可能研究出新型粮食的国家,为了那渺茫的希望,即使周边的小国不愿意接受那些华国来的农民占用他们的土地,但他们更不愿意得罪现在的华国。
所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首座上那个目光平静的男人:众所周知,在首长因病退下去之前,他曾访问过一圈邻国,就是为了游说这些国家接受一部分华国农民。结果去年十月,他在华国和z国的边境遭遇感染者突袭,据说还受了伤,回来后就是击败白主席出任代主席总揽全局,他再也没提起过此事。
他们还以为他是知难而退了,想不到啊……不声不响,竟让他们摆了一道大的!他们什么时候布署的?都有谁主导的?为什么他会一无所知?
温暖的室内,老人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他微笑起来,赞赏地道:“太好了,这下我国又有更多的人可以吃上饭了。”
对于庞大的华国人口而言,五百万人不算多,但是有一就有二,这个口子一开,可以想象,那些地广人稀的邻国将会为华国暂时解决不知多少张嘴。
毕竟,华科院刚刚宣布已经研究出了土壤成份探测器,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快速勘探土壤的成份,判断土壤的肥力和可耕种的粮食,配合现代化农具,只要找到合适的土地,耕种的农民勤力一些,即使产量低一点,也多少会有所出产,进而帮助人们度过接下来注定的粮荒。
跟盛泽兴这边一出手便先解决了数百万人的生计相比,另一边只盯着还没有结穗的稻种打主意,的确是有些小家子气了。
一方志得意满,另一方垂头丧气,会议在这样怪异的气氛下终于走向了结束。
盛泽兴仍然是第一个走出会议室,刚刚在会议室待着的人中,一半人自觉地跟了上来,浩浩荡荡往原来的首长办公室走。
一回到主席办公室,有人就笑了起来:“你们看到没有?今天白主席那张脸?”
有人跟着笑了两声,发现盛泽兴和其他人没有笑,忙住了嘴,听已经坐回办公桌后面的盛泽兴问道:“其他国家的移民计划进行得怎样了?”
办公室立刻安静下来,一个人走到办公桌前汇报道:“目前z国整体局面已经稳定,只有小部分国境还有部分感染者残余,据我军指战员汇报,最多三天就可以清除完毕。”
“那好,马上让人资部和民政部准备动员合适的群众移民。”
“是!”
“还有……”盛泽兴马不停蹄地又布置了七八个任务,把停留在他这里的人都派出去后,打了个电话。
他的脸上不自觉带着点愉悦的笑容:“小林,还没恭喜你们平安归来,你们又立大功了啊。”
电话那头,是女孩子稍嫌冷淡的声音:“主席过奖了,这是我的职责。”
盛泽兴听上去有些无奈:“你还是那么拘谨。我不是没去过z国,知道那局面有多复杂。你们能够成功地帮助z国总统稳定局面,这可不是随便谁都做得到的。你一次次立下大功,年纪又这么轻,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奖励你了。”
叶明晓有点不自在地抿抿唇:这位华国新上任的领导人很喜欢打感情牌,可她习惯了末世中人人疏淡冷漠的距离,对别人的示好已经有点本能的防备。
她干巴巴地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的队友们都是非常优秀的,独当一面的人才。在他们身上,我也学到了很多。”
不过,能得到一国主席亲自打电话来褒奖,至少说明自己已经被对方当作了自己人。好在他很忙,叶明晓应付了对方几句,他便挂断了电话。
搁下电话,叶明晓回忆着跟盛泽兴数次的交流:对方不是会无故浪费时间打这通电话的人,他这么做,只怕又要有新的工作任务派来了。这个任务,可能会比以前更难。
会是什么呢?
去年年底,她接受这个第23局的任命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国安还有这样一个局。国安部系统内部也一直只有22个以局为单位的部门。像平时在各省市挂牌的国安局,只是接受第13局监察的下级部门而已。
过了一个星期,关于这个局的信息才正式在国安的内部系统上线。国安的老员工都知道,它是一个新成立的部门。
但即使是在内部网站,这个23局也只有短短的一段介绍。它的负责人,组织人员结构,联络方式,工作地点,通通都是空白。
作为这个空白局的二把手,叶明晓当然清楚,这个二十三局的内部全称是“对外统筹局”,目前负责华国对外国的统筹战略,这是一个笼统的说法。
说具体一些,这个局存在的目的就是整合一切国外资源,为华国和华国人寻找更多的生路。
利用复杂的国内国际形势,让k国等邻国开放国境,答应华国的移民,正是二十三局最新的战果。当然,他们的所为也只是得到了对方元首的口头承诺,后续谈判就得移交给外交部了。
不过,像盛泽兴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让叶明晓猜到他的心思?她推测了片刻,无果之后便丢到一边,继续浏览网页。反正对方想让她做什么,总会告诉她的。
每次从地狱一样的国外回到国内,叶明晓和她的队友总会感到深深的庆幸:总算世界上还有这样一块和平的净土可以供他们小憩片刻。
但这世界上,不懂感恩,不知道自己生活在怎样天堂的人实在太多了。
她连续点击了几个网页,大部分的话题都是诸如“天啊,现在我们这里每天连白米都只有三两的份额,剩下的全是甘薯,快过不下去了!”,或者“社区里又发种子了,不想种田,那些土脏死了,我反正都偷偷扔了”,又或者“街上的饭馆都关了,连外食都吃不到,这日子还有什么意义”。
类似的话题充斥在网络中,即使是叶明晓有时候都想顺着网线爬过去把说那些话的人痛打一顿,更别说她那几个脾气更加火爆的战友。
第二天例行聚会时,叶明晓隔老远都能听见江雨诗的怒骂:“要我说,敢浪费的人就该通通拖出去枪毙!”
“就是,太气人了。我们在外面打打杀杀地拼命,他们在家里骂骂人吹吹牛就能好吃好喝,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嗯!天天抱怨这抱怨那,依我看,国家就该把那些整天怨天尤人的废柴空投到国外好好开开眼界。”
叶明晓看他们说得兴起,不得不咳嗽了一声。
几个人叫“老大”的叫老大,喊“林局”的喊“林局”赶紧从车里钻了出来。
人群的最后,却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安博士,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