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喻臻坐在御书房的椅子上,掩着身形听皇帝和几个重臣商讨邻国使臣来访的事,头疼地揉额头。
一点线索都没有。
为了更合理更方便的害释清元,入魔后成为新阵眼的修士肯定会化身成皇族或者皇族身边的人,但他找了两天,皇城这么多人,居然一个熟面孔都没看到,这不科学!
丰老带过来的修士没有一百也有二三十了,结果除了巧合救出去的那一个和释清元,他居然一个都没碰到。
难道他猜错了,幻境并没有融合,大家还是分散的?阵眼也不在这?
那没道理幻阵现在就开始急了,要冒着阵眼暴露的危险,在明知道他闯进来后,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对释清元下手。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太师的意思是,邻国这次派小王子丰林到访,是有和咱们大燕联姻的打算?”
皇帝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喻臻一愣,然后眼睛陡然瞪大,扭头朝着御案看去——等等,他刚刚听到了什么,小王子丰林?
“十之八九。”须发皆白的太师沉着脸回道,说道:“如今宫中待嫁的公主只有两位,皆是皇后所出,万一丰林王子求娶,若应,皇后肯定不愿,联姻也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可若不应……只怕是有点难办。”
皇帝眉头紧紧皱着,沉吟数秒,坚定了语气,说道:“联姻是万万不行的,我大燕的女子不外嫁,若这丰林王子真有意求娶公主,必须想办法推拒。”
“皇上圣明。”太师拱手拍马屁。
喻臻坐不住了,起身身形一闪,朝着京城之外行去。
大约一刻钟后,他找到了还在慢悠悠朝大燕京城走的邻国使臣队伍,凑近一看,简直想仰天长叹。
足足几十人的使臣队伍,里面的人居然全是修士!不止丰林在,丰老、博修和一大堆眼熟不眼熟的修士全在。他在大燕京城找了几天,结果这群人却不在大燕,而在隔壁!
他叹完又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猜测得没错,幻阵确实把人全部聚到一起了,忙上前想和丰老等人接触,结果他刚靠近几人坐着的马车,就看到博修把刀架到了丰林脖子上,丰老正仇恨地看着博修。
这是什么情况?他愣住,急忙掩着身形跨进去。
“放肆!还不快把刀放下!”丰老朝着博修怒喝,忌惮着他手里的刀,不敢上前阻止。
博修沉着脸,冷笑:“我又不是你们大丰的人,你的放肆可喝不住我。怎么,心疼你这小主子了?那当初你们大丰大肆虐杀我元国俘虏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把刀放下!”
“是你元国侵略我大丰在先,手刃侵略的仇人又有何错!”
“若你大丰不杀我元国使臣,我们又怎么会开战?”
两人对喷起来,还被比在刀下的丰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急出了一头冷汗,着急劝道:“那个,旧账就不要翻了吧,你们现在都有些不冷静,那个爷……不对,那个军师,还有修……不是,那个博大人,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大家都是一家……啊啊啊啊!别杀我!”
博修削下他一缕头发,恶狠狠说道:“闭嘴!草包王子,我元国和你大丰才不是一家!等这次进了大燕京城,我借你们的手杀了那大燕皇帝最宠的清王,看你们大丰在大燕的铁蹄之下,还能嚣张多久!”
丰老忙把丰林护在身后,气道:“原来这就是你杀我使臣,混入使臣队伍的目的,我告诉你,你休想,我——”
噌——
刀光划过,博修冷冷说道:“闭嘴,等圣药一到,无论想不想,你们都要成为我元国的傀儡,受我们摆布,好好享受你们最后的清醒吧,哼。”
博修说完就离开了这架华丽的马车,丰老面上强撑的无事立刻垮掉,倒在车垫上用力咳嗽,还吐出了一口血。
丰林大惊,忙扶起他,着急问道:“爷爷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你快缓缓,来,先喝点水。”
丰老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嘱咐道:“殿下,都说了不能再喊我爷爷,微臣只是你的老师,爷爷这个称呼是小时候的戏称,现在可不能再喊了,小心被外人听了去,训你不分尊卑。”
“什么老师,你就是我爷爷。”丰林皱眉反驳,找出水袋拧开给他喂了一口,摸了摸已经空掉的储物袋,表情垮下来,眼里隐隐有着绝望。
丹药已经用完了,现在该怎么办?再不出去,爷爷和修叔他们迟早会……
“你果然是清醒的。”喻臻手一挥让丰老暂时昏睡过去,在丰林面前显出身形,示意了一下外面那群人,问道:“修叔那边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丰林见到他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惊喜地叫了一声,轻轻放下丰老,扑过去就抱住了……他的大腿,眼泪哗啦啦地流。
“喻哥你终于来救我们了,爷爷为了保护我被幻境伤了,修叔莫名其妙成了敌人……呜呜呜,我就知道你会来,喻哥我好怕,喻哥你终于来了。”
喻臻被他的眼泪蹭了一腿,看着他狼狈害怕的样子,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发泄一番后,丰林不好意思地爬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接过喻臻递过来的丹药,小心给仍然昏睡着的丰老喂了下去。
“我是在几天前清醒的,当时我因为受不了总是在各种比试上输给几个哥哥,咳,我是说幻境里的哥哥,就偷偷跑到森林里,决定自己历练变强。爷爷在幻境里是我的老师,也是大丰的军师,发现我失踪后过来找我,为了救我被林中野兽,其实就是煞气幻化出的动物伤了心肺,我一着急就、就清醒了。”
丰林解释了一下自己清醒的过程,肩膀垮下来,低落说道:“都怪我,其实我知道,爷爷虽然总是说我不争气,但其实最是疼我,也从来不觉得我太弱有什么丢人的,爷爷只希望我能过得开心顺遂……如果不是我,爷爷估计早就清醒了,我不知道他的心障居然就是我,他就是太过担心我的安危,放心不下我,才一直不能清醒……都怪我……”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抬袖捂住脸,肩膀一抖一抖的,又有点想哭。
喻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又递了一颗丸子过去,示意他吃下。
丰林虽然清醒了,但因为想救其他人而迟迟没有机会入定打坐,所以现在修为处于十分不稳的状态,情绪也容易动荡,必须先稳一稳。
“抱歉,我又失态了。”丰林胡乱擦擦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应他的安慰,接过药丸吃下,缓了缓,才说起了正事。
“修叔是一天前突然冒出来的,带着剩下的其他修士,自称是大丰隔壁元国的臣子,因为对大丰心怀仇恨,所以在听说大丰这次派人出使大燕后,就带着一群人杀了过来。”
喻臻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取出一包灵草做的糕点放到他手上,温声说道:“边吃边说,不急,我们还有时间。”
丰林朝他笑笑,闻着糕点的甜香,心里踏实了许多。
一天前,博修在堵截到大丰的使臣队伍后,直接杀了除丰林和丰老外所有的大丰官员和士兵,扒下他们的衣服和官印,处理好尸体后打扮成大丰官员和士兵的样子,压着丰林和丰老继续朝着大燕京都驶去,准备借刀杀人,挑起大燕和大丰的战事。
“修叔留我和爷爷是为了不让大燕起疑,还一直说什么会有人送圣药过来,等我和爷爷吃了圣药,就会成为随他摆布的傀儡。”
丰林说完又难过起来,手指抠着衣服上精致的刺绣,说道:“我有试着寻找修叔的心障,把他唤醒,但修叔现在全无理智,对我和爷爷恨之入骨,根本不和我交流。”
“他身上煞气很浓,受幻阵影响太深了。”喻臻想起博修的状态直觉皱眉,想到什么,又问道:“丰老带来的修士全在这里吗?你认一认,有没有少人。”
“大部分都在,我特意看过。”丰林回答,疑惑问道:“喻哥你怎么这么问?难道是落单的修士出了事?”
“不是,是咱们中间……”喻臻找了找合适的词,说道:“出了个叛徒。”
丰林满脸茫然,嘴巴微张:“……啊?”
一番信息互通之后,丰林身上的精气神又刷拉一下没了。认识的人入了魔,成了敌人,甚至在帮着幻阵害他们,这个事实他无法接受。
“原来修叔要杀的清王是清元哥……”他失神了一会,抹一把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说道:“不在的人有三个,一个叫沈风,是个刚到b市不久的小修士,修为不高,性子内向,以前在家乡的时候经常被其他修士欺负,特别可怜……”
喻臻想起之前救出去的那个小修士,形容了一下他的长相,问道:“是他吗?如果是的话,那他已经安全了。”
“是是是,就是他,他嘴边有颗痣,很好认。”丰林连忙点头,听到对方没事,松了口气,继续说道:“还有两个,一个是周青,和清元哥一样,也是个佛修,但资质不太好,是圆慧大师那边的人。这次本来没计划让他来的,是他自告奋勇,爷爷看在圆慧大师的面子上勉强带上了他。还有一个叫苗正国,性子比较烈,也是从外地来的,常和大家起冲突,大家都不喜欢他,但爷爷说他是真性情,还挺欣赏他的。”
一个佛修,一个性格不好的人……喻臻沉吟,想不出个头绪,索性不再想,又安抚了他几句,查看了一下丰老的情况,身形一闪,出了马车。
车队早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停了下来,外面的人正在博修的指挥下扎营休息。
博修面色沉郁,身上煞气浓重,看起来十分不妙。
喻臻从背后靠近他,挥手,一股灵气悄悄缠去,撩了撩他的太阳穴。
博修立刻打了个哈欠,眼睛睁开又闭上几次,到底扛不住突然涌起的困意,喊来几个手下嘱咐了一通,去后面一辆马车里休息了。
喻臻跟上,等他在马车里躺好后手上一动,魁元镜到了手中。
“嗯?怎么是热的。”镜子入手后居然带着点温度,喻臻疑惑地摸了摸,没摸出个所以然,见博修已经睡着,忙摇头甩开这点疑惑,催动灵气,开始用魁元镜窥探博修进入幻阵后,幻阵伪造给他的记忆。
第90章 搅乱┃“什么?!你杀了谁?”
镜子上很快出现了画面, 上面是一个庭院,院子里有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说笑玩闹,博修站在庭院入口处, 穿着一身官袍, 含笑看着他们。
温馨美好的画面只停留了几秒钟,镜面一闪, 博修换了身更正式的衣袍站在一个穿着明黄服饰的男人面前,弯腰请辞, 表示厌倦了官场争斗, 想带家人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男人百般劝慰, 表示现在时局不好,邻国虎视眈眈,博修身为元国将领, 拉到的仇恨太多,现在贸然卸任归田,很可能成为邻国伺机下手的目标。
博修表示自己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会好好保护自己和家人, 坚持离开。
男人无奈,最终同意。
画面再次闪动,博修穿着一身短打布衣在林中打猎, 身边带着一个孩童,脸上满是快活的神采。忙碌一天后,他背着孩童满载而归,笑着推开院门, 看到的却是满地血色,和亲人尸体手中死死捏着的一角大丰士兵的衣角。
被屠了满门的博修带着满腔仇恨回到了朝堂,并把仅剩的亲人好好保护了起来。
很快,元国和大丰开战,博修挂帅,结果敌人卑鄙,居然买通内奸,抓了他的亲人威胁。他不想拖累军队,独身冒死前去相救,却只看到了大丰大肆屠杀元国俘虏的一幕和唯一亲人已经凉透的尸体。
博修恨极,回去带领军队大杀四方,元国皇帝却突然接受了大丰的议和,强硬命他收兵回返。他心有不甘,也绝望不已,干脆违抗了皇命,再次丢下将军职位,带着一群同样被大丰杀害了亲人,愿意追随他的士兵,开始了这趟复仇之旅。
镜面波动,画面消失。
喻臻收回镜子,看着博修在昏睡中也仍紧皱的眉头,沉沉叹了口气。
在山庄时他曾偶然从其他修士那听到了一点关于博修年轻时的事情,说是博修入道以后,十分不想做修士,只想当个普通人和家人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却不想天意弄人,他想放弃修道,看中他修为和法宝的邪修却不愿意放过他,追到他和家人隐居的小城,把他的家人全害了。
当时博修本可以有一战之力,却因为想放弃修道,荒废了修炼,所以最后不敌邪修,眼睁睁看着亲人惨死。
这是博修的心结,也是他这些年修为一直停滞不前的原因。
“该死的幻境。”喻臻恨得牙痒痒,又气又无力。
这幻境完全重现了博修年轻时的事,把他心里最大的心结挑了起来,并加深加大,还把博修仇恨的对象安到了丰老和丰林身上,让他们自相残杀,实在是卑鄙无耻!
他想起博修挟持丰林和丰老的原因,心里更加气了。
让博修和丰老等人对立也就算了,现在还想把释清元也拉进来,让他们窝里斗,这法子简直阴毒,肯定是那个阵眼搞的鬼!
不行,不能让大家斗起来。
他严肃了表情,看一眼博修,掏出一颗菩提莲给他喂下去,然后身形一闪,回到了丰林马车内。
“喻哥,修叔那边情况怎么样?”丰林见他回来,立刻凑上前询问。
喻臻皱眉回答:“情况不好,你先告诉我,大丰和元国之前的开战是怎么回事?真是大丰先挑的事?”
丰林用力摇头:“怎么可能,有爷爷当军师的国家,怎么可能会主动挑事,明明是元国先莫名其妙地打了过来,打得还特别凶残,逼得爷爷不得不主张议和,割地赔款。”
大丰和元国开战的事情果然有古怪。
喻臻想起博修记忆中那个道貌岸然的元国老皇帝,眼神一冷,嘱咐丰林两句后,身形一闪,朝着元国快速行去。
第二天天亮时分,喻臻赶回,找到已经行到大燕京城外的大丰使臣队伍,直接闪身出现在博修的马车里,把一叠信件丢到惊醒的博修面前,手一抬挡住他挥过来的刀,说道:“别动手,先看看地上这些东西,可别被人当了枪使都不知道。”
喻臻挡刀的力道不大,却完全推不开,外面安安静静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显然是没人注意到有人闯入了马车。
博修很快确定自己不是喻臻的对手,边放下刀边防备地坐起身,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反击的姿势,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是大丰派来的救兵吗?”
“我是你家人派来的救兵。”喻臻特意选了个能减轻他敌意的词汇,捡起地上最大的那个信封递到他面前,说道:“看看,看完你就会懂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博修听到家人二字,身上敌意果然略减,防备却更浓,扫一眼面前的信封,伸手慢慢接了过来。
信封很普通,上面什么字都没有,博修边防备着喻臻边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后扫到上面的字迹,一愣,又看到信纸下方的红色印章,大惊,忙彻底抖开信纸,快速浏览起来。
他越看表情越可怕,怀疑、不信、愤怒、绝望……各种情绪交织闪过,明明双手气得发抖,动作却不停,看完一封不用喻臻说,立刻就拿起了下一封,很快就把所有信件看了一遍。
最后,他放下信,双手紧握撑地,头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