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不在焉地喝了茶。
苏锦收起茶碗,瞅瞅地上的铺盖,苏锦看眼萧震,低声商量道:“侯爷,你,你还是到床上去睡吧,我晚上可能喝水,也可能去净房,睡得迷迷糊糊地起来,很可能又忘了你躺在这儿,万一再摔一跤,我疼不疼没事,就怕压伤了侯爷。”
萧震为难,看眼围廊之外,又动了去外面打地铺的念头。
“以后咱们还要在一起过一辈子,难道侯爷准备一直都睡地上吗?”苏锦担忧地说,随即低头自责道:“早知要连累侯爷夜夜睡在地上,我就不该嫁过来。”
小妇人听起来都快哭了,萧震急道:“弟妹这是何话,我自己愿意。”
苏锦苦笑:“大人不介意,我良心难安,只不过你我已经成婚,我再说那些也没用,如果大人执意始终睡在地上,那这样好了,大人先辛苦三两个月,等过了新婚期,我为大人挑两个温柔貌美的小妾,以后大人去她们房里睡,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她可以不急着与萧震圆房,但苏锦想萧震睡在她身边,两人紧挨着,睡前说说话也方便。
萧震却在她提及纳妾时冷了脸,声音也是冷的:“新婚纳妾,你让阿彻阿满如何看我?”
萧震真的生气,难道在苏锦眼里,他就是那等好色风流之人?
他生气,苏锦不反驳,侧对着他坐到床上,拿起帕子抹泪,委屈地道:“你凶我做什么?我还不是怕你睡地上着凉伤了身子?我知道你现在身强体健扛得住,可寒气侵到骨子里,年轻的时候没感觉,老了它就发作了,那时你煎熬难忍,还不是要来怪我?”
萧震听着她的委屈啜泣,忽然觉得头疼,怎么就这么爱哭?他哪里凶她了?
“你先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萧震放低声音道。
苏锦猛地转过来,凤眼瞪着他问:“那你是哪个意思?”
萧震语塞。
“算了,侯爷是千金之体,还需为朝廷效力,不能大意,往后就我睡地上吧。”苏锦突然起身,一蹲一躺就钻萧震刚刚那个铺盖里了,拉起被子蒙住脸,赌气地嘟囔道:“反正我只是个卖包子的妇人,死了也不耽误什么……”
“弟妹!”萧震喝断她的丧气话,却不好去拉苏锦。
无论萧震怎么劝,苏锦就赖在他的被窝里,打定主意睡地上。
地上凉,萧震怕她真折腾出病了,无奈道:“好,我睡床上,弟妹快请起。”
苏锦这才露出脑袋,凤眼狐疑地望着他:“侯爷此话当真?”
小妇人长发铺散,躺在那儿像个妖精,萧震胡乱点点头,移开了视线。
苏锦高兴了,手脚麻利地爬起来,抱起萧震的被子放到床外侧,然后她也不好意思再做什么,飞快钻进自己的被窝,背对萧震偷偷笑。
过了很久,萧震才坐到床上,和衣躺下。
新婚的夫妻,一个朝里一个朝外,井水不犯河水。
夜不能寐。
沈府,沈复一身白衣坐在窗边,窗外是一轮皎皎明月。
沈复望着那月亮,一直望着。
今晚是苏锦与萧震的洞.房花烛,沈复很确定,他心里还有苏锦,他还想娶苏锦为妻,想与苏锦白头到老,但出乎意料的,今晚苏锦再次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女人,沈复并没有预料中的嫉妒与愤懑。
大概这就是人到中年的心境?
沈复曾经有过儿女情长,但他所有的儿女情长都给了苏锦,十年前与苏锦断绝关系的那一刻起,沈复便将儿女情长抛到了脑后。那之后,他心中只有官场只有满腔抱负,再美的女人,对沈复来说都如草芥一样微不足道。
时间一长,沈复对感情已经麻木。
现在苏锦回来了,短暂的激荡过后,沈复迅速地平静了下来。
一时的得失已经不再重要,他图的是一世。
倘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至少,沈复要得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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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着苏锦的发香,萧震几乎一夜没睡。
好不容易熬到他平时晨练的时候,萧震立即悄悄坐了起来,看眼内侧面朝他的苏锦,睡颜娇美,萧震神色复杂地离去。
苏锦醒来时,萧震那边已经凉了,不过之前萧震起床,苏锦隐隐约约有点印象,太困才没理会。
腊月下旬,朝臣都已经休假,阿彻前天晚上出宫,今早吃完早饭却又要进宫去了。苏锦没再睡懒觉,洗漱打扮一番,早早去了堂屋,等着儿子来给她请安。
阿彻来了,手里牵着妹妹,哥哥难得回家,昨晚阿满耍赖跟哥哥一起睡的,左右阿满还小,兄妹之间暂且无需避讳。
“娘,干爹呢?”阿满扑到娘亲怀里,好奇地望向内室。
苏锦笑道:“他去练武了,对了阿满,今天开始你不能再喊侯爷干爹,要叫爹爹。”
娘亲让她叫什么阿满就叫什么,但她不懂,眨着眼睛问:“为什么不叫干爹了?”
苏锦柔声道:“因为娘嫁给侯爷了,往后咱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阿满似懂非懂。
哄好了女儿,苏锦心情复杂地看向阿彻。
阿彻明白母亲的意思,浅笑着道:“娘,我知道该怎么做。”
冯实就是阿彻心里的亲爹,唯一的爹,但萧震对母亲对他们兄妹太好,甚至不惜用假成亲的办法维护他们,这样的恩情与照拂,阿彻若连一声“父亲”都不叫,未免太不近人情。就算不考虑人情礼法,阿彻也心甘情愿改口了。
娘仨聊了会儿,苏锦一手牵着一个,去前院找萧震。
萧震刚换完衣袍,听到阿满的声音,萧震呼口气,挑帘出来。
“爹爹!”阿满甜甜地唤道。
萧震呆住,小丫头叫他什么?
阿彻正要行礼,就听旁边母亲吃了亏似的提醒妹妹:“现在还不能改口,得敬茶了才能叫。”
阿满又糊涂了,阿彻悄悄收回已经到了嘴边的称呼。
萧震也终于明白过来,咳了咳,一本正经地去主位落座。
苏锦坐在他旁边,示意丫鬟们准备垫子、茶水。
堂屋门外,徐文尽忠职守地朝萧震使了个眼色。
萧震猛地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找借口去了内室,翻出徐文提前为他准备的给阿满兄妹的改口礼。东西藏进袖子,萧震再一脸威严地出去了。
一切准备就绪,阿彻、阿满并排跪在萧震面前,阿彻先敬茶,恭声唤道:“父亲请用茶。”
萧震胸口一热,阿彻的认可对他意义非凡。
接过茶碗,萧震一仰而尽。
“爹爹请用茶。”阿满还是喜欢喊爹爹。
女娃娃活泼可爱,萧震神色温柔下来,笑着接茶喝。
喝了茶,萧震从袖子里取出两个封红,兄妹俩一人一个。
阿彻双手收下,阿满攥着爹爹给的好东西,习惯地跑到娘亲面前,让娘亲帮她拆开。
苏锦教导女儿:“往后别人再送阿满礼物,阿满不能马上拆开,人家走了才可以看。”
阿满呆呆地张着小嘴儿。
“娘先替阿满收着。”苏锦自然而然地将女儿的封红放进袖口。
萧震见了,鬼使神差地记起,苏锦还试图骗取过阿满的胭脂盒。
胭脂盒……
萧震若有所思。
☆、第56章
早饭后, 萧震送阿彻去宫里了, 临走前, 萧震当着苏锦的面,让徐文将侯府的账簿交给苏锦。
萧震再次将他的宅子交给苏锦打理。
这一次,苏锦再也不跟他分你我了, 兴致勃勃地检查萧震的家底。
萧震拥护正德帝登基,立了从龙大功, 事成后,正德帝封萧震为武英侯, 爵位世袭罔替, 还一口气赏了萧震千两白银与成箱成箱的珠宝绸缎,与这笔赏赐相比,萧震每个月的俸禄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苏锦看完账簿,又去库房逛了一圈。
徐文早已命人将库房的箱笼打开了,白.花花的银子、珍珠玉石首饰,看得苏锦眼花缭乱。可惜萧震还不肯与她圆房, 少了那层关系,苏锦不好对这些首饰下手。苏锦有时候脸皮挺厚的, 但涉及到金银,苏锦也懂得矜持。圆房之前,萧震给她什么她就收着, 萧震不给,苏锦便绝不会自己从库房拿东西。
大略清楚了萧震的家底,苏锦牵着女儿去逛侯府了, 至于侯府的下人,统共就那么十来个,大半都是辽东来的老相识,苏锦直接当家便可。
娘俩正在花园里晒日头,春桃突然小跑着找来了,喘着气对苏锦道:“夫人,门外来了一大家子,说是您在扬州的亲戚,家主叫苏兴旺,自称是您的大伯父,这会儿正在门口等着呢,门房叫我赶紧来问问您。”
大伯父一家?
苏锦难以置信地望向侯府正门,想到六年未见的所谓亲人,苏锦发出一声冷笑,吩咐春桃道:“将人带到厅堂,我一会儿就回去。”
苏锦太了解大伯父苏兴旺一家的德行,从老的到小的,全都不把她放在眼里,随便哪个都想把她当丫鬟使唤,使唤不得就明着暗着在街坊们面前编排她的坏话。这样的一家子,如果苏锦见都不见,他们肯定要在侯府门外吵起来,那不如先看看他们为何而来,苏锦再见招拆招。
“娘,大伯父是谁?”阿满仰头,疑惑地问。
苏锦笑道:“是娘的大伯父,娘小时候,他们对娘又打又骂,可坏了,娘特别不喜欢他们。”
故人沈复,苏锦不会给女儿解释,但扬州的亲戚,苏锦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早早让女儿明白大房一家不是好东西,将来大房想蒙骗女儿占女儿便宜这条路就堵死了。
阿满最气有人欺负娘亲了,一听来的是坏人,阿满生怕娘亲会被打似的,立即扑过来抱住娘亲大腿,着急地出主意道:“娘快让他们走,我不要坏人来咱们家!”
苏锦抱起女儿,一边摸女儿脑袋一边哄道:“阿满不怕,有徐文徐武帮娘呢,你先跟秋菊去后院,娘见完他们就去找你。”
“我也跟娘去!”阿满抱住娘亲脖子,怕她不在,坏人会欺负娘亲。
苏锦亲了亲女儿脸蛋,哼道:“我们阿满这么漂亮,不能让坏人看,不能便宜他们。”
阿满眨眨眼睛,忽然觉得娘亲说的很有道理。
于是阿满乖乖跟着秋菊去后院了,苏锦领着如意,慢慢去了前院厅堂。她刚跨进正院,厅堂里便一窝蜂似的涌出一大家子来,领头的正是苏锦的大伯父苏兴旺、大伯母潘氏,夫妻身后,是苏锦的堂哥苏万里与堂嫂小潘氏,以及苏锦的侄子,走在最后面的,是苏锦的堂妹苏绣,今年十八岁。
这么多人,苏锦只多看了侄子清河一眼,当年苏锦离开扬州去彰城,侄子才刚出生不久,现在都七岁了,男娃面皮白净,继承了苏家人的凤眼。
苏家人长得都好,或许正是如此,苏家的包子铺才生意兴隆,也算是镇上的殷实人家,穷的只有苏锦。
苏锦只看侄子,苏家众人却都在打量苏锦。曾经只配给他们当丫鬟的二房侄女摇身一变成了尊贵的侯夫人,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连那张狐媚子的脸蛋似乎也与十七八岁时没有太大变化,依然骚发发的勾人,大伯母潘氏的眼睛都要嫉妒红了!
这么好的事,为什么没落在她女儿苏绣身上!
嫉妒归嫉妒,潘氏携家带口来金陵却是为了与苏锦修好的,只有与苏锦与侯府打好关系,她们一家才能沾光!
思及此处,潘氏眼睛一闭,再一睁,望着苏锦的时候,潘氏的眼泪就哗啦啦落下来了,颤抖着问苏锦:“你真是锦娘?我没看错吧?那年你一声不吭就去北地了,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我们家锦娘……”
声泪俱下,潘氏快走几步,伸手就要抱住苏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