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蘩祁还是觉得忿忿不平,自己是把整颗心都押给他了,可是这是很危险的事,他要是不负她就好了,要是他真将计就计收了胡襄,她一定抽身便走。
犹如一手温香,掬开满怀轻柔,他有刹那的微微失神,薄唇一动,便碰了碰她的脸颊。
霍蘩祁瞬间一激灵,错愕地直了眼睛。
他刚刚是在亲她?他居然亲了她?
直到男人咳嗽了一声放开了她,霍蘩祁还直着眼睛摸自己的脸,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步微行将手放在唇上,微微遮掩,道:“离开白城之后,我——可能有个惊喜给你。”
啊?
霍蘩祁激动得小脸通红,“好啊,那、那我就等着了。你答应了的,都要做到啊。”
河风里,两人的青丝缠在了一处。
霍蘩祁正羞得耳根如火,忽听得岸上一个妙龄少女惊喜地唤道:“哎,你们来瞧!这是谁家的郎君,如此俊美!”
两人都是一怔。
只见岸上那藕色纱衣的女郎一唤,登时过往的男女都齐刷刷地望向了湖中——他们可怜的孤零零的一条轻舟。
七嘴八舌瞬时传开。
“真是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也!”
“太美了!此情、此景,这不是谪仙凌波泛湖么!”
……
太子殿下的脸色瞬间不太好看了。
在银陵城,他十七岁之前,这种声音时常便吵得耳朵疼,没想到出了银陵没多久,又来了。
霍蘩祁早已从疑惑中回过神,时人爱美,银陵、白城之类富贵世家太多,逐美之心更是人皆有之,见到美人,不论男女,总要夸张地惊叹赞美,她姿色平凡,被说“美”的引人驻足的当然是他这个男人了!
于是霍蘩祁便又羞又气,挖苦他道:“还说不够招蜂引蝶呢!”
“……”
第36章 强势
船至中流, 浪遏行舟。
没想到这河环郡而过,且正好可流入江中,步微行的船泊在河岸上, 船绕过城南, 便见到河里巍然奇伟的那艘大船,霍蘩祁惊讶地回眸, “你带我到这里做甚么?”
此时,船正靠岸, 两人施施然弃了轻舟, 步微行将霍蘩祁拉上岸, 一字一字道:“孤还是不能放心。”
一缕清甜蹿上心扉,霍蘩祁脸红地拗过视线,“那你要怎样?”
都解释完了, 还不放心什么?
步微行沉声道:“去船上等孤,至多两日。”
霍蘩祁一听,便又怄火了,“你让我一个人去船上?”
步微行微耸眉峰, “言诤陪你。你不是喜欢和他说话解闷么?”
她跺了跺脚,“你这人、你怎么回事!我都答应你不跟言诤走那么近了,人家也是有心上人的!你……你又喝醋, 好没道理!”
她这一喊,周遭又有美貌少女留意到了步微行,他脸色不愉,拽着霍蘩祁到了一株柳树底下, “没吃醋。”
“等两日,也许会快点,只需一日。”
他缓慢地又重复了自己的要求。
霍蘩祁不肯,“不行,你肯定是哄我的,你想跟那个胡……唔……”
霍蘩祁瞬间成了哑巴。
她惊恐地瞪着步微行,他还会点穴?
步微行撤了食指和中指,僵立在柳树下的少女脸色苍白,又惊又怒,他便倾身而上,将人抵在了柳树下,清凉的呼吸打在她的脸颊上,霍蘩祁全身被制动弹不得,气得眼睛里满是泪花。
他瞧了,淡声道:“只有一次,听话。”
霍蘩祁怒他不给机会就下手,又怕,他如此严阵以待,被胡丞拿住的莫非是要害之处?
可他一朝太子,第一次离开银陵,与胡丞之交,不过是数年前施恩与他,没想到胡丞竟恩将仇报要挟太子,可这能有什么仇怨?步微行要将她安顿在船上,是不是可能一去不回,好让言诤趁机带她走?
胡思乱想了一阵,步微行抱着她改道上岸,走了一射之地,胸口缁色软烟绸的衣衫便被少女的清泪浸湿了,他低下头,只见霍蘩祁虽不能动,却一个劲瞪着自己,黑如点漆的眸泪水隐隐,脸颊上妆都花了大半。
她奋力地用手指去拉他的衣裳,但始终拽不动,手指全麻了,没一点力气。蹭了许久,才将他的衣襟蹭乱了皱了点。
但夏衫轻薄,霍蘩祁隐隐约约瞅见,那几乎是半敞着的衣衫,露出了一块方形的暗红色褶皱疤痕。
那是烫伤。
而且,像是刑具,诸如烙铁之类烫上去的。
霍蘩祁惊呆了,清风徐来,那衣衫微微翻开,除却这块烫伤的疤痕之外,竟还露出一条细长而狰狞的鞭伤,伤口愈合已久,新生的肌肤颜色呈暗红。
如此,夺目。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身上竟这么多伤痕?
不知不觉,那股怒火散了大半,她满腹心事和疑问,心里的弦绷得那样紧。
步微行见她似乎不想闹了,垂下眼帘,见她却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的胸口,衣衫被她快拉坏了,风袭来,粉红的落英簌簌不绝,他们站在一处花雨之间,但见夭夭绯花悉数倾覆而下,瞬间两人满头满身都是花瓣。
花林尽头,江河波涛的怒号清晰地拍入耳中。
他停了停,有那么一瞬间,霍蘩祁觉得他还藏着无数的秘密,而他是想对自己的说的。
步微行道:“你听话,回来我告诉你。”
霍蘩祁倔强地嘟嘴,不满地哼哼,她想说话,可是嗓子都麻了,只能挤出蚊蚋般的嗡鸣声。
他将霍蘩祁一路抱上了船,船上步微行的护卫留了大半都在,步微行只交代了一句,“换阿二阿三,将言诤召回来。”
立即便有人听话地去找言诤了。
霍蘩祁被他抱入自己的舱中,替她解了穴道,霍蘩祁才突破钳制,便一记粉拳砸给他,“气死我了!你居然学过武!”
步微行攥住她的拳头,唇微微下拉,“既然回来了,便给孤老实待着。”
“总是吓我,还拿身份压我!”霍蘩祁气得一头倒在床榻上,拉上被子翻过来身,气得脸颊鼓鼓的,“我是造孽才看上你!气死我了!”
她一碎碎念起来,神鬼都能被吵得脑仁疼。
步微行被扰得头疼,掀开她的薄被,将人拉起来坐好。
霍蘩祁咬住了唇肉,心中正焦躁得很,气得脸颊通红,步微行沉声道:“既然看上了,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霍蘩祁气极,“哼。”
她凭什么一直被吃得死死的?
不就是因着,她现在无财无势,还待在他身边蹭吃蹭喝的?
她慢慢地抱住了膝,识时务地道:“好,那你让言诤把我的团团抱来。”
有了小团团,她才不稀罕男人。
步微行将她的手放入被子里,船上风大,将角落那条海棠色绣暗祥云纹的薄毯拉上来,放到她的身侧,“走了。”
霍蘩祁赌气道:“赶紧走赶紧走。哼。”
但话虽如此说,等他真出了船舱,霍蘩祁又担忧了起来,如此凝重,难道步微行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让胡丞抓住了?
不行,她要等言诤来了亲自盘问。
傍晚,言诤抱着雪白的团团登船上来,一见霍蘩祁披着软袍坐在甲板上吹风,脸色不大妙,心想她定是同太子殿下吵了一架。这是难免的,双卿脾气那样温柔,还时时有无理取闹的时候,霍小姑一身冲脾气,殿下又是个闷萝卜,两人闹翻的时候不会少。
他便笑了笑,抱着雪狼崽子蹲下来,“这只小狼真是有奶便是娘,在胡家吃了两顿,赖着还不愿意走了!”
霍蘩祁将团团抱在膝头,开门见山:“你实话实说,那个胡大人拿了太子什么把柄?”
言诤耸眉,“这我哪里知晓!胡丞那人口蜜腹剑,说的比唱的好听,暗地里却满腹阴谋诡计。要说实话,殿下落了人什么口实,连我也不知道。想来,应当是我被调到太子身边之前的一桩事。那就是多年之前了。”
霍蘩祁狐疑,“他说,他杀过很多人?”
之前他一提,霍蘩祁便一笔带过了,今日被轻轻一指头戳得半天动弹不得,恼恨之余,却满是震惊,不由得不问。
他身上带着多少秘密?
这事言诤便不含糊了,“是这样,殿下身份特殊,又是陛下唯一的儿子,从小遇到的杀手刺客便多如过江之鲫。为了保命,陛下在殿下身遭布置了数层防线,我们是最表面的那一层。殿下自己也暗中习过武,危难时以防不测。所以他杀的那些,多半是刺客。”
言诤又道:“不过,这造孽事多半是我们这群人做的,我们的职责便是保护太子,不得让刺客近身。殿下自己手上倒没背过多少人命,只是他将我们杀的人也一并算到自己头上了。”
听完这话,霍蘩祁却显得异样沉默。
陛下膝下只有一子,皇位之争势必激烈,他是太子,便犹如明处的活靶子,遭人攻讦、刺杀都不稀奇。
只是,作为当事之人,他身在局中,心里所承受的却远重于常人。
但这也难怪皇帝陛下,陛下盛宠皇后,多年不离椒房,十几年前,更是遣散了后宫,如今宫中只有皇后一人。
民间百姓歆羡帝后恩爱,羡慕皇后独得恩宠,皇家和睦不生嫌隙,后宫安宁不起争乱,甚至争相效仿,不少男子也一生只娶一妻,图一个美名,一个后宅和谐。
霍蘩祁低低地,点了点头。
怀里雪白的毛团又嗷呜了一声,跟着步微行不过数日就养胖了不少,霍蘩祁怕再抱着,让雪狼崽以后跑路都不会了,放了它下来跑动。
团团便摇着大尾巴飞快地钻进庖厨里了。
言诤坐下来,搓了搓手,长吁短叹,“霍小姑,你也无须烦心。想我和双卿,自我离开银陵便与她分别,如今已有数月,我们如今年岁都不小了,正该成家立业的年纪。哎。”
霍蘩祁多事一问:“你那位双卿,是哪家女郎?”
一说到她,言诤连眉梢都软了,“她啊,她不是士族公卿之女,不是王公贵族,她是银陵城第一名妓。”
“……”
其实太子殿下不同意也的确是有自己的顾虑。
吹了河风,远天疏星点点,墨画般的天与水,沐在如纱般的银光间。
一弯银色的锦鲤姿态优雅地窜起,迸溅出晶莹如珠的水花。
霍蘩祁道:“我和你还是不一样,你是思念,我不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