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聂小倩一边抹着脸上的水痕,一边道:“我没事,多谢公子相救。”勉强说了这句话,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王瑞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心想若不是及时相救,她可能就淹死了,难道她就是这么死的?然后就地安葬在了兰若寺,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现在被救活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聂小倩的故事不会继续了?
    哎呀,真对不起了啊,宁采臣,你可能没老婆了。
    “不必客气。”王瑞挺起胸膛一本正经的道。
    聂小倩落水,浑身都湿透了,丫鬟们不敢让她在外面多待,以免受风寒,赶紧拥着她往屋内走了。
    韦兴贤也脱下外袍给王瑞披上:“你不是对她一见钟情了吧?想都没想就去救人。不是我泼你冷水,她有未婚夫,据说十岁的时候就定亲了,你可别陷进去。”
    “我对美的欣赏绝对是纯洁而纯粹的,没有任何其他心思!”王瑞义正言辞的道。
    韦兴贤看他的眼神确实不掺其他感情,放心了:“感情你救她,真的只是救人而已,你也是个奇人了,算了,进屋吧,找一套我的衣裳给你换上,以免着凉。”
    王瑞换了韦兴贤的衣裳,才把头发擦干,就有丫鬟来报:“老爷叫少爷那位救人的朋友过去一趟。”
    “要感谢你了,快去吧。”韦兴贤叹道:“可惜啊,就是不能嫁女,否则嫁给救命恩人,这不是现成的姻缘么。”
    千万别!王瑞笑道:“你难道对聂小倩就一点心思没动?”
    “说真的,看到聂小倩的真容后,我挺失望的,不是我喜欢的,我喜欢像牡丹那般雍容艳丽的女子,聂小倩怎么说呢,少了点活人气儿,漂亮肯定是非常漂亮的,却冷冰冰的。还是丰腴温暖的软玉得我心啊。”
    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了,应该叫你碰上葛巾和玉版,让你们彼此榨干。
    王瑞对聂小倩一点没失望,可他想象中的感觉是一样的,不是指五官,而是气质,很符合她聊斋鬼届第一美女的称号。
    他俩一路聊着,跟着丫鬟往韦知县和聂学泰吃饭的小筑走去。
    丫鬟通禀完毕,他俩被请了进去。
    聂学泰虽然对女儿前脚落水,后脚就有书生相救的巧合有怀疑,但怀疑归怀疑,救人毕竟是事实,不能不感谢。
    《孟子》就论证过,所谓“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哪怕是嫂子溺水,也应该施以援手,不救便是豺狼,因此危急时刻,救人之时,男女大防这个礼法也要向“事急从权”让步。
    事急从权,大家都是读书人,都懂,事情紧急发生的时候要看情况有所变通,不可死守教条。
    守教条人就死了,还是人命更重要。
    因此只要聂小倩不是王瑞推下去的,他救人一点毛病没有,反而还得大加感谢才对。
    他打量着王瑞,见他容貌尚好,目光澄澈,对他的审视并不躲避,看着不像是好色作恶之徒,之前的怀疑打消了不少。
    他起身请王瑞入座:“多谢这位公子搭救小女,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伯父客气了,学生王瑞。”
    韦兴贤也落座了,帮替王瑞吹嘘道:“聂伯父有所不知,王瑞是我们书院第一侠肝义胆之人,今日他路过搭救聂小姐一点不奇怪,他还曾勇斗尸魔。”
    儿子的朋友救了自己朋友的女儿,韦知县脸上也有光,跟着附和:“是的,那是去年一桩奇事,我这位贤侄的确称得上豪侠之人了。”
    王瑞听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心中也略微得意的想,尸魔那事儿都是哪百年的老黄历了,他的履历早就更新了,河神和地府娘娘都斗过,唉,不敢说,就怕你们不信。
    “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来,敬王公子一杯。”聂学泰举杯道。
    王瑞赶紧应承下来,举杯将酒饮了。
    大家开怀喝了一杯,聊了一会后,聂学泰道:“你搭救了小女,我没什么可以送给你的,这里有几本在京城最近翻刻的程文,送给你,这里面都是历年两榜进士所写的精华文章,你要好好研读,对你大有裨益。”
    程文就是考试例文,有官方出的,也有书商请人假借进士名义代笔的,质量良莠不齐。
    但聂学泰是京城来的,随身带着这几本程文,可见也是想回老家送人的,质量应该过得去。
    面对送上来的考试资料,王瑞双手接过来,内心流泪,哪有送人家文库考题的啊。
    他眼角含泪:“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伯父真是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韦知县劝道:“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你不收,你聂伯伯总会觉得亏欠你什么。”
    韦兴贤在一旁含笑看热闹,这时候聂学泰看到了他:“贤侄,既然你在这里,正好将你的那套也给你,哈哈,本想临走的时候再赠给你的。”
    轮到王瑞笑了,这才公平嘛,大家一人一套。
    韦知县道:“看你聂伯伯对你多好,这些程文可是你伯伯托人印的,外面根本买不到,这样吧,你和王瑞都好好背下来,我会抽空考你们的。”
    王瑞绝望了。韦兴贤则抛给他一个“坚定”的目光,似是在说“不要慌,我爹记性很差的,不一定会考咱们!”
    这时候韦知县忽然想起了什么:“咦,今天书院不上课吗?”
    韦兴贤立即扯谎掩饰:“昨天先生病了,告诉我们今日在家自己温习。”
    韦知县和聂学泰正在兴头上,也没过多怀疑,信了他的话。
    又聊了一会,王瑞和韦兴贤两个小辈就不打扰他们了,一人捧着一本程文退了出去。
    在走廊内,两人都用“死鱼眼”彼此瞅了对方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瑞看时候不早了,与韦兴贤告别,拿着属于自己的习题回家了。
    在马车上,他随手倒着翻了几页,正好最后几页收录的是去年的乡试考题,他将程文里的文章读了,不由的感慨,人家能点中解元的确实至名归,自己跟人家的差距……啊,不,自己的进步空间真的还有很大很大。
    出于溜达了一圈,聂小倩看到了,接下来就是去看何云一了。
    到了他所在的客房前,他悄悄的蹲下身,慢慢蹭到窗前,从窗户上的孔洞看他……
    何云一的姿势一点没变过,王瑞瞧了半天,他连睫毛似乎都没抖过,王瑞一度甚至怀疑他是否还有呼吸。
    这样下去真的行吗?不吃不喝真的不要紧吗?
    是不是自己太婆妈了,净担心的没用的。
    他又看了一刻钟,何云一还是跟一副立体画没有什么区别,他便叹着气离开了。
    走了几步,就听身后门吱嘎一声,他忙回头,看到何云一抱着肩膀靠在门框上:“你鬼鬼祟祟的要干什么?”
    王瑞猛地回头,惊喜的道:“你醒了?”
    “什么叫我醒了?我一直都是醒的。”
    “可你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你阴神出窍了呢。”
    “我只是在想一些问题。”何云一冷冰冰的道。
    “那就好那就好,我一直挺担心你的。”王瑞想抓住机会和他道歉,但看他面色不善,又退缩了,于是支支吾吾的:“……其、其实我那天喝了迷魂水说的那些话……”
    “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以后也不许要提了。”
    “我想和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好了,我原谅你了,从今之后你要是再敢提那天的事情,我绝饶不了你!”
    “这么简单?”王瑞不可思议,依他的脾气居然不捉弄自己?
    “你嫌简单的话,那咱们就弄得复杂点,你看怎么样?”
    “算了,简单点好!”王瑞连摇头。
    何云一什么都没说,冷着脸,返身回到屋内去了。
    他上床打坐,心中默念着:心神净明,与道为一,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继续压制那些不该有的杂念。
    明天一早,他便去找燕师弟,永远离开这里,再不回来。
    ——
    第二天早晨一起来,王瑞就听到有人在吵嚷,他心情本就不好,又听外面吵闹,没好气的问道:“谁呀,一大早乱叫什么啊?”
    他屋里头的大丫鬟疾步进来道:“大少爷,听说是有人上门朝老爷索要东西,老爷和他吵起来了。”
    王瑞便穿好衣裳跑去客厅给他爹助阵,一到客厅的门口就听里面有人道:“这块石头是我的旧物,已经丢失很久了,今天既然被我找到了,还请还给我。”
    “你这疯癫的道人好生无礼,你闯进我家索要我的东西,可有凭证证明这东西是你的?你再不离开,我可要逮你去见官了。因为我儿子也有道人朋友,看在他们面子上,我才给你自己离开的机会的,你不要不知道珍惜。”
    疯癫的道人,王瑞皱眉,推门进去了。
    屋内的交椅上斜歪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道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见惯了清爽的何云一,王瑞对这位同职业的邋遢打扮很不适应。
    王永德见儿子来了,赶紧对他道:“你来得正好,为父不想跟他费口舌了,你去叫人将他捆起来见官。”
    疯癫的道人哈哈笑道:“你们拿了我的东西,却要抓我见官?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王瑞无力的道:“你说东西是你的,可你却拿不出凭证!我还说你是我们家的逃奴呢,是不是就能将你拘起来了?”
    颠道人咬着手指,恍然大悟的道:“有道理,我要怎么证明我不是你们家的逃奴呢?”
    你是诚心来闹事的吧,王瑞对父亲道:“这种疯疯癫癫的人,您是怎么让他进来的?”
    王永德道:“我在这里喝茶等着见铺子上的掌柜的,他突然就推门进来了,开始朝我索要那块石头,他对石头的细节了如指掌,我不知不觉就和他吵上了。”
    王瑞心想,既然能直接进来看来也有些道行,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或许压根就没注意,只是个疯子:“我数三个数,你要是不自行离开,我就叫人把你扔出去。”
    颠道人听了,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的,从椅子上恍恍惚惚的站起来,接着往地上一扑,满地打滚的哭道:“你们留着那个短命的破石头干什么啊?那石头现在一共有九十二个孔,就是你们一家四口人剩余寿命的和数,留着它催命吗?为什么不将他还给我,为什么?”
    王永德大吃一惊:“真的吗?”
    “爹,您别跟他废话了!”王瑞走到门口大喊道:“赶紧叫七八个强壮的小厮来,将这疯子抬出去扔到路上去。”
    颠道人听罢,哭得更凶了,但也凶不过王家的壮扑们,合力将他抬起来,往院外抬去。
    等人出去了,王瑞扶着他爹坐下:“不要听那疯子胡说,一会叫燕云光帮咱们看看石头,鉴定一下是否真的是能够测人寿命的灵石。”
    王永德捂着胸口道:“好、好。”
    这个时候就见外面有人失魂落魄的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那个道士咽气了。”
    “爹,我去看看。”王瑞赶紧赶去出事地点,就见那道士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嘴斜眼歪的吐出半截舌头。
    一个仆人靠到王瑞跟前:“少爷,这人突然一梗脖子就咽气了。”
    王瑞扶额心里骂,给我装死不是不是?上去踢了踢那道士:“我觉得你也有些道行,不想跟你交恶,但你也得适可而止吧,你就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时就见颠道人睁开眼睛,手一伸:“给我一两银子喝酒钱,你们家是城里首富不至于这点钱都没有吧。”
    你这是讹诈啊,而且就要一两,分明是捉弄人,王瑞真想叫人揍他一顿,但转念一想,算了,不和疯子一般见识,便摸出一两银子给他:“可以走了吧。”
    颠道人摸着手里的银子,笑嘻嘻的道:“公子,你人真好啊,你们家还缺不缺仆人,我卖身给你家为仆吧。”
    王瑞朝仆人使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将这疯疯癫癫的家伙给撵出去。
    仆人们将这道人从地上拽起来,往外推:“走吧,快走!”
    那道人一边抛着银子一边笑道:“有钱啦,有钱啦——”
    王瑞无语的摇头,回到客厅,不见他父亲,一问丫鬟说是去书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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