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赏之下,各种杂七杂八的线索纷至沓来, 韦知县光核查这些线索就费了许多功夫, 致使无暇招待在府中做客的聂学泰一家。
而此时聂家在韦府待了数日,也觉得该离开了,便辞别了韦知县,踏上了南下回家之路。
陆路走完转乘水路,一家三口携带着两个仆人坐上了南下的船舫。
夜色渐浓, 月光皎洁,船舫行在平静的见面上,船舷推开水波, 荡起层层涟漪。
在船尾的隐蔽处,船家张虎张豹兄弟却蹲在黑暗中, 野兽一般的注视着周围的情况。
“哥,下个月初五赌场就要来咱们的船了, 今天都二十九了, 不把银子凑上, 这船就保不住了!咱们就靠它吃饭呢,没了它,什么都完了。”张豹恶狠狠的道:“做这一票将赌债还上, 就收手, 在这江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张虎拿不定主意:“你以为我不急么,我都多少天没合眼了, 真真愁白了头,我也想弄银子,可、可是咱们不是作奸犯科的人,杀人越货这种事……真的,下不了手。”
“哥,咱们也是走投无路!只做这一次而已!我看他们大包小裹的许多行李,那里面一定有金银细软!你再看他们的打扮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是个十分殷实的人家。”张豹眯起绿豆小眼,垂涎的道:“还有上船的时候,风吹掉了那小姐的纱帽,您也看到了,真如天仙下凡一般……”
提起那个女子,张虎摸了摸下巴,嘿嘿笑道:“确实漂亮。”
“你想,以咱们这身份,什么时候能睡到那样的女子啊,恐怕这辈子都别想了,但眼下却是老天爷送给咱们的机会,这样,等快活的时候,你排第一个,哥,你看行不?等玩够了,高兴就将她卖到窑子去,不高兴就一刀杀了喂鱼。”
张虎的贼心彻底活了起来,前有赌坊逼债,后有美色相诱,心一横:“说干就干,老子豁出去了!你将钢刀藏好,咱们将人都骗到甲板上再杀,杀在船舱里不好清洗,容易被人发现。等他们到了甲板上,你先趁其不备把那两个仆人宰了推进河里,剩下那一家三口,之后嘛,嘿嘿。”
张豹从箩筐里拿出钢刀试了试钢刃,刀锋在月下闪着寒光,他们早有打劫客人的想法,若非如此,也不会事先准备钢刀了。
张虎叫弟弟埋伏好,他则下到船舱内大声喊道:“不好了,船漏水要翻了,快到夹板上,快些快些!”
聂学泰一家人还有两个仆人睡的正酣,突然听到船漏水了,赶紧穿鞋出了船舱,来到甲板上。
聂小倩扶着母亲,任河风吹散自己的长发,无暇整理:“娘……”
船漏水了,会淹死吗?上次在韦府落水的情景,历历在目。
聂学泰担心的对船家张虎道:“船漏水了,可有补救的措施?”
话音才落,就听啊的一声惨叫,接着便是扑通一下,其他人循声望去时,只看到一个人影掉下了船。
聂小倩发现自家的仆人只剩一个站在甲板上了,而他身后那个叫张豹的船家举起了钢刀,她本能的闭上眼睛,尖叫。
随着她的尖叫,另一个仆人来不及回头,便被钢刀劈中了脑袋。
张豹将这人拖到船边,推进了河中,咕咚一声,尸体沉进了水里。
一眨眼的功夫连死两个人,聂学泰挡在吓得浑身发抖的妻女跟前:“行礼都给你们,不要伤害我们……”
张豹将另一把钢刀递给大哥,两人淫笑着逼近聂学泰一家:“嘿嘿,行礼我们当然要,但是人我们也要。”眼睛直盯着聂小倩。
聂夫人跪地哭着求饶:“您二位行行好,饶过我们吧,我们上岸后绝不对外说一个字。”
聂学泰也跟着求道:“我们只求人平安无事,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你们留下我们的性命,可以向我的朋友索要银两,他有钱,会来赎我们的。你们要多少银子,只管开个价。”
张虎犹豫了,绑人勒索的确赚的更多。
“哥,你傻了,他这朋友有钱必然有势,赎人的时候就算不带官兵也会带自家家丁来的,咱们只有两个人,如何抵得过,别废话了!杀了这两个老东西,然后跟这美人好好快活快活!”
张虎赞同的点头。
聂学泰见状,知道生还无望,自己的女儿还要被侮辱,绝望之下,朝张虎扑过去:“小倩快跑!”
聂夫人趁机将女儿往船边推了一把:“跳水自尽罢,好过受辱!”说完,回去帮助丈夫与匪徒搏斗,为女儿争取时间。
就在小倩犹豫不决的时候,就见那张虎一刀刺穿了父亲的胸膛。
“爹——”
“小倩——快逃——”聂学泰和夫人死死抱住张虎兄弟的腿,朝女儿喊道。
聂小倩绝望的一阖眼:“女儿去了,来世再做家人!”说完,身子一跃投进了水中。
张虎张豹两兄弟登时急了,朝聂学泰夫妻身上连砍数刀,最后一怒之下斩断了他们的手臂才得以脱身。
可到了船边一看,茫茫河水,哪里有那女子的身影。
张豹不甘心,跟着跳了下去,他水性极好,在黑暗的河水中摸索着,那女子这么淹死太可惜了,怎么也得给他们享受享受再死啊。
摸索了许久一无所获,他才接住了哥哥跑抛下来的绳索,上了船,抹了一把脸啐道:“都怪这两个老东西拦住咱们,叫那女的投水了!”
“她莫不是会水?”张虎凝眉担心的问。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哪有会水的,再说你看她的样子,要是会水早就跳了。而且刚才我下去,四周没一点水花,她要是会水,游走总得有点动静的。”张豹拧着衣裳,呸呸呸吐着口中的水:“干他娘的,太可惜了,好好一大美人就这么淹死了。”
张虎将死去的聂学泰夫妇拖到船边,往下一推:“去跟你们的死鬼女儿团聚去罢。”
没得到那大美人,兄弟两人心情都不是很好,绷着脸开始拆抢来的行李,这一拆不要紧,登时气的直骂:“全他娘的是书啊,大包小包的还以为是值钱的东西呢,穷鬼!气死老子了!”
兄弟两人将书页撕了用来擦夹板上的血迹,又打来清水擦洗,等到天亮时,甲板上被擦拭一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
……
难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吗?注定她要死在水中,在韦家被救活过一次,仍然抵挡不住命运的安排。
那么,上天为什么要为她安排这样的命运?
她有哪里做的不好?父亲和母亲又有哪里做的不对?
为官清廉遭人挤兑,为人至善则落得横死的地步。为什么做好人反而要遭遇这样的祸事,做坏人却可以逍遥。
聂小倩的尸体泡在河水中,怨恨如这河水一般绵延不绝的包裹着她。
落水后不久,她便淹死了,死前的滋味如沸水灼烫着心肺,可是比起来目睹父母被杀害,那些痛楚不值一提。
父母的尸体如今在哪里呢?他们飘到了哪里,是否也在寻找自己?
河中的鱼啃食着她的尸体,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过了不知多久,她的尸体突然被捞出了河面,掉到了一条船的夹板上。
有人叫骂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我们少爷着急赶回家才坐你们这条破渔船的,钱也不少给你们!你们说这里鱼多,非要捞一网,我们体谅你们也同意了,结果你竟捞上来一具女尸?!我们少爷是要科举的!沾了晦气,你们的狗命够赔吗?!”
渔船不大,此时乱成了一团,霍家的家丁揪住打渔的船夫就是两拳,打的他鼻孔流血,她媳妇则扑过来咬那家丁。
霍桓大声道:“够了!都住手!”
大舅子莫名失踪,他从金陵书院赶回来,为了赶路,临时雇了条渔船,结果可好,不仅满船的腥味还带着捞上来一具死尸。
霍公子发话了,众人都停了手,等候吩咐。
这时挨打的渔夫擦了鼻血,小声嘀咕:“真是的,将尸体扔回河里就是了,何必打人呢。”
“不打你,你能听话吗?我们包了你的船,你再敢打渔,先打烂你的脑袋。”霍家的家丁晃了晃拳头。
这种无名尸体,没有明显外伤证明是他杀,报官也是没人爱管的。
所以这种偶然捞上的死尸,一般的处置方法是重新扔回河里。
渔夫扯起女尸两条胳膊就要将她拖回河里,可试了一下,这女尸的身子似有千斤重,如被钉在船板上一样拉扯不动。
他心里明白,这女尸有怨气,所以身子才这么沉。
“快来搭把手。”渔夫对媳妇道。
但他们夫妻俩联合起来也抬不动这尸体,他媳妇害怕的道:“这尸体有怨气啊,身子太沉了。”
捞女尸就算了,捞的还是一具充满怨气的女尸,霍家的人不乐意了:“你们两个快想办法,怎么把她捞上来的就怎么把她扔回去。”
霍桓见这女尸被河里的鱼虾啃咬的面目全非,辨认不出模样,但从头发和衣裳的样式看得出年纪不大,生前应该是个少女。
想起自己思念的王家小姐,不由得同情起这女尸来,他叹道:“罢了,不管她是何原因身故,来到咱们这条船上也是冥冥之中的定数,带她一并上岸吧,我出钱将她活化,给她找个好的栖身地。不管今生发生过什么,希望她能安息。”
此话一出,渔夫当即觉得这女尸身子没那么沉了,便和媳妇将她拉到了靠船尾的位置暂且放着。
因为出了刚才的事,渔夫不敢再分神,抓紧时间划船往目的地去了。
待到岸上,霍家的人用席子将聂小倩的尸身卷起来,找了当地的仵作来看,对于这种不是死在自己地界又无明显外伤的不明尸源,仵作随便瞅了眼,便督促他们快点烧了。
家丁问霍桓:“少爷,这骨灰怎么办,洒河吗?”
她就是在河里死的,怎么能再洒河呢,但若是就地埋葬,一个孤女坟没人祭典也是可怜,便道:“将骨灰带回兰若寺安葬吧。”兰若寺的和尚们时常念经超度亡灵,他们虽然不怎么样,但经文是好的,这亡魂听了佛祖菩萨的经,希望能消去怨气罢。
家丁听了,诚恳的拍起了马屁:“少爷,您以后一定是个一等好的父母官!”
等霍桓一行人来到兰若寺后,便将这坛骨灰交给了方丈,希望他能给她超度一番,当然不是白超度,捐了香火钱。
但是霍桓着急赶路,没法留下盯着这帮和尚做超度,至于他走后,这帮和尚到底有没有念经,他就不知道了。
他出门的时候,仰看门前的参天大树,心想不管怎么样,这里是一处适合的栖身之所,希望你安息吧。
他是为了青瑗她哥哥的事情回来的,但一到家,他哥就告诉他没事了,王家来信说王瑞有下落了,原来他结交了一个道士朋友,跟人家去云游,已经叫人带书信回家了,说很快就回家。
虽然如此,霍桓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第二天便登门去王家亲自看看情况。
他和王青瑗是未婚夫妻,见他来了,仆人直接将他领到了后花园中。
一进园子,就看到青瑗坐在登上,低头用帕子在擦苹果,嘴里则说着什么,因为离得远听不太清楚。
霍桓纳闷,她在跟谁说话,也没看到其他人啊,等再走一步,他看到她身旁站着一只白羊,它毛皮雪白,被修饰得分外整洁,比普通的羊干净许多。
而这时青瑗擦好了苹果,递给那只羊:“来,吃这个吧。”
那只羊扭开脸,似乎是不愿意。
“要多吃东西才行啊。”摸了摸羊的额头,对一旁的扇扇子的丫鬟们道:“不要停,它都热了。”
那只羊这时跳到一旁的椅子上,两条腿搭在桌子上,抻着脖子去吃盘子里的葡萄。
青瑗见了,赶紧拿给他,笑道:“原来你想吃这个啊。”
霍桓:“……”这样太也随便了,不过有人用猫狗当爱宠的,却没见过这般宠爱白羊的。
这时白羊看到了他,好像认识他一般的盯着他看,他更奇怪了。
青瑗听到动静,见是霍桓来了,笑道:“昨天听说你回来了,就猜到你今天会来。”
“其实我想昨天一到就来的,可惜天已经晚了。”霍桓见她好像不是很着急的样子:“你哥哥那封信是真的吗?”
青瑗记得母亲的叮嘱,哥哥变羊的事情不能往出说:“是真的,他亲笔笔迹,不会错的。他跟着云游的那个道士,便是当初请来对付陆判的那个,所以你不要担心了,他很快就会回家。”
王瑞在一旁嚼着葡萄,心想霍桓啊霍桓,没想到吧,我就在你面前,哼哼,这就叫相逢对面不识君。
霍桓知道当初王家请来收拾陆判的高人,如果大舅子与那人云游,那的确可以放心了:“这……这只羊……”
“哦,买来吃院内杂草的。”青瑗朝王瑞笑道:“你继续去吃草吧。”
王瑞便下了凳子,一边走一边想,行,不打扰你们了,省得你们卿卿我我的,我看着也不舒服。
何云一最近都在找霄阳子的下落,那人疯疯癫癫,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虽然能算到他的行踪,但是每每赶到的时候都错过一步而扑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