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广平头疼,第一次觉得门主给他安排了一件棘手的活儿。
而这边,训练胭脂的虎子却玩得很开心,手里拿个草棍,一旦胭脂表演的不好,便将她戳倒,如此反复了几次,胭脂被摔得捂着脸不住的痛哭,发出几乎微不可查的啜泣声。
白广平将何云一的画像拍到桌上:“你别在她身上浪费功夫了,快点训好她,然后将天虚子的长相记住,到街上寻看一番。”
虽然是大海捞针,但不意味着一点可能性没有,门主既然让他们现在阻止何云一,那么何云一极有可能目前就在依川城。
虎子扫了眼画像:“干嘛要出家啊,我要是长成他这样,马上还俗娶媳妇。”
“娶媳妇娶媳妇!”白广平照准儿子的小脑瓜就是一下子:“你真把表演戏法时候的说辞当真了?你要记住,这里不是咱们的归宿,咱们不过是在人世间流浪!”
虎子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真空家乡是最高无上的教义,不容任何置喙,忙低着头将何云一的画像拿过来:“我好好看,一定将他找出来,爹您放心。”
突然这时,倒在桌上的胭脂爬了起来,看到何云一的画像,原地蹦了起来,口中啊啊啊的大叫。
虎子皱眉:“你要说什么啊?姐姐啊,你都这样了,就不要思春了,而且对方还是个道士。”话虽这么说,但还是仔细听她的喊叫声,虽然细微,却听得清楚:“是那个道士!是那个恐怖的道士!”
白广平也听到了,忙拿出药水,泼到胭脂身上:“你认得这个人?”
胭脂的身体瞬间变大,坐在桌子上,她彻底怕了这对父子,比对那道士还害怕,她现在只想讨好他们,争取早日回家:“认识认识,他就是王公子的相好。”
白广平和虎子都露出了难以言说的表情:“你、你说什么?”
胭脂便将那日在酒楼所见所闻说了,信誓旦旦的道:“没错,他喜欢王公子,我还骂他出家人不守戒律呢。”
白广平愣了下,随即仰头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定是门主的神威在助我一臂之力!”
胭脂见他高兴,趁机提议:“我、我也出了力,可以放我回家了么?”
白广平听了,转身打开箱子,取出一只毛笔一张白纸,塞到胭脂手中,口中念念有词,末了道:“将你记忆中的王公子画出来罢。”
胭脂浑身发抖,白眼一翻,眼球快速转动,而此时,手中的毛笔不受她控制,在纸上迅速的画了起来,等她精疲力尽的恢复神智的时候,就见她已经将王公子的容貌栩栩如生的画了下来。
白广平满意的呵呵笑道:“极好,你再说说,这位王公子是什么身量。”
胭脂赶忙将王公子的身高体型极尽所能的详尽描述了一番,听得白广平不住的点头,她以为自己终于派上用场,可以离开了,却不想,她说完这一切,还是被泼了一瓶药水,再次缩小了。
“知府做寿,你按照我的吩咐做,你做得好了,我就放了你。”
胭脂看到了一丝希望,她咬齿,她一定要恢复正常,回家好好孝敬父亲。
白广平摸着下巴,笑道:“既然是断袖,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可以助咱们一臂之力,儿啊,还记得周抚台吗?”
门主让他们调查各省大员的情况,这位周巡抚的情况,白广平早就摸清楚了,之前还头疼,这人不喜欢女色,颜如玉无法收服他,要怎么办呢。
没想到却在天虚子的事情上找到了他的用处。
“可、可是,门主允许咱们现在就接近这样的高官吗?不是一直告诉咱们只允许接触到知府一级么?”虎子担心的道。
白广平咂嘴:“不是直接接近他,托梦啊托梦,这不违规,你这小子,竟然也懂找你爹的茬了。”
——
周宗晨自从十八岁中进士,过去了二十载了,从知县开始步步高升成为了一省抚台。
说他在省内呼风唤雨,跺一跺脚,整个地界抖三抖不为过,迄今为止,人生顺遂。
但他知道他心里缺了一角,永远不可能补全了。
这一晚,他入梦后,再次回到了读书时的国子监,一排排书桌整齐的摆放着,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连桌上的刻字都清晰可见,他轻轻摸着,轻轻笑着。
读书的时候真是美好啊,每天都能和那个人在一起。
他猛地一愣,对啊,那个人在哪里?
他回头,就见那个人趴在最后一排的书桌上,和每天一样在打瞌睡。
周宗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哪怕是梦也好,他想见见他,二十年了,他梦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小心的走上前去:“子琰?”
那人听到了,睡眼惺忪的抬起头:“是周兄啊。”
周宗晨一瞬间,就掉了泪,上去紧紧抱住他:“你还活着?”
“喂喂喂,别这样啊,有话好好说,干嘛搂搂抱抱的?”
“你……你还活着?”周宗晨欢喜的擦去眼泪,但是没有放开他。
“活着?啊,对了,我死了。”
周宗晨忙道:“你没死,你不是在这里吗?”
“可我已经转世了啊,这难道不是死吗?你变成另外的人了,你就别惦记我了。”
周宗晨放开他,果然就见眼前的子琰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男子的模样,虽然容貌完全不一样,但眼神同样清澈,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似笑非笑的俏皮。
就在这时,周围的一切,齐齐消失不见了,他啊的一声坐了起来,他不住的擦着眼泪,陪床的男宠关心的道:“大人,您怎么了?”
周宗晨厌弃的哼了声,披着衣服下了床,摔门出去,一路到了书房,叫人掌灯后,翻出画过的子琰的画像,掉泪呜咽:“原来你转生了吗?”
而书房的门外,白广平满意的笑了笑,去找他吧,去找你梦中子琰的转世吧。
他知道周巡抚的弱点,制造一场虚假的托梦,让他以为王公子是他爱人的转身,不过是举手之劳。
快啊,用你手中的俗世的权力,将他找出来,夺过来。
白广平不能掐算何云一的踪迹,但是巡抚却可以用权力将他身旁的王公子给找出来,哪怕掘地三尺。
这就是权力的力量,未必就比法术弱。
——
转天就到了知府的寿辰,周宗晨亦莅临庆贺。
寿宴上,气氛热烈,尤其是白家父子开始表演后,将喜庆的氛围推向了极点。
按照惯例表演完了偷仙果,儿子复活后,父亲却没谢场,而是道:“儿子啊,天上什么样啊,天人都像咱们一样吗?”
“不一样,有几十丈金光闪闪的威武将军模样的人,也有不足一寸的小人儿。”虎子说完,将胭脂掏出来搁到了桌上。
众人一见,无不惊诧,知府和周巡抚两个见多识广的高官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两个人交头接耳:“戏法,一定是障眼法。”
白广平将胭脂碰到手心里,放到耳边问道:“既然是天人,一定有天人的本事了,不知你能做什么,啊,什么,你会读心术?骗人吧,我不信,啊?你要现场表演?”
虎子拍手原地蹦跳:“快读一读心给我们看。”
“你这嗓子这么小声,我们也听不到啊,诶?原来你会画画呀,好,快画。”白广平大声道:“大人在上,这个小人儿要表演读心术,她想要纸笔,将要说的画出来。”
众人都在兴头上,知府笑呵呵的一挥手:“给他们纸笔,倒要看看能画出什么来。”
他猜想,可能会画出国泰民安之类的图像,讨好他们吧,或者调皮一点,画一个美女,逗大家开怀大笑。
胭脂扛起巨大的毛笔,站在了白纸上。
白广平的手在袖中结印,小声的念叨着咒语,就见胭脂身子抖了抖,之后抱着毛笔,在纸上挥毫泼墨,快速的游走着。
众人探头来看,就见纸张出现了一个人的画像,不禁窃窃私语,这画的是什么呀。
最后等胭脂回过神来,放下毛笔的时候,已经累得就剩半口气了。
虎子捧起她:“哈哈,小人儿啊,你这么小不适合在人间生活,画幅画就将你累成这样,我一会送你回天上去。”
白广平也道:“是啊,这都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是个说谎的小人儿,留在这里也没用,送回去送回去。”说着,提起胭脂刚画的画,展示给四周的人看。
众人就见画上是个年轻男子的肖像,不像寻常男子那般阳刚,眉宇之间柔和许多,是个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漂亮男子。
周宗晨嘴边的酒盏几乎掉下来,是他梦里的男子,幸好他反应快,忙一口喝净了酒水,然后将酒盏放到了桌上。
知府见了,巡视四周:“有人认得这个人吗?认识的有赏。”
周宗晨混迹官场数载,内心里虽然掀起了惊天的波澜,但脸上不动声色,笑道:“没人认得。不过这小人儿画的不错,该赏,来人,重重有赏。”
白广平假模假式的嗔怪胭脂:“看来你不是天上的,也不会读心术,画的什么东西,幸好巡抚大人大人有大量,没有责罚我们,否则我们都要被你拖累了。”然后接过赏赐的金银,不住的朝在座的官员鞠躬。
他和儿子一路退着,退出了人群,到了后台。
才一到僻静处,就有两个皂隶追了上来:“我们大人有请,借一步说话。”
白广平装傻,憨笑道:“这里大人这么说,不知是哪位大人?”
“去了,不就知道了?!”皂隶转身带路:“随我们来。”
白广平牵着儿子的手道:“儿啊,不知是哪位大人还要赏赐我们哩,快走吧。”
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是哪位大人,他当然知道了,当然是管辖一省军政的封疆大吏巡抚周大人了。
想要拆散何云一跟他的王公子,从何云一身上动手,几乎是不可能的,唯有从他相好的王公子身上找方法。
王公子毕竟是世俗中人,管辖世俗中人,还需世俗人出手。
何云一再有法力,也是出家人,无权无势,对上拥有权力的封疆大吏,他怕是也无计可施。
——
托胭脂的福,王瑞跟何云一不得不放弃依川城这块除妖的宝地,原本这里妖气充足,他俩准备多待一段日子的,但被胭脂一搅合,没心情住下去了,结了店钱,骑上黑马离开了。
黑马的病早好了,但是一直被王瑞关在画内,没空出来溜达,早憋坏了。
在城内走的时候还克制点,一旦出了城市就想快步颠儿跑,可惜被何云一拽住缰绳,严重警告:“你老实点!”
黑马最怕何云一,低着头不敢看他,跟缠了足的女人似的,忸怩着小碎步走着。
王瑞见了,体谅它的不容易,主动下马:“反正我也骑累了,下地走一会吧,你想散步就去吧。”
此处荒郊野岭,只有一条小路蜿蜒通向深山内,前后不见半个人影,正适合黑马遛弯。
黑马听了,一尥蹶子,撒欢似的磕答磕答的往前跑去了,速度之快,甚至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残影。
这还是在深山中,要是在平地,八成就飞起来了。
它只觉得脚下生风,跑得极为轻快,马天生就是奔跑的,将它困在画中那么多日,简直是给它罪受。
忽然,它听到了少女的啜泣声,它灵敏的竖起耳朵,很快锁定了声音的来源,蹄子一扬,下一刻已经到了目的地。
就见河边一个少女站在及腰深的溪水中,捂着脸不住的抽噎。
黑马一惊,它是很热爱生活和生命的,但是也知道世间有许多人是有轻生念头的,这么好看的少女寻思实在太可惜了,它想到这里,心底涌起一股勇气,噗通一下跳进河水中,想要去搭救着少女。
它体型庞大,一落水便砸起了巨大的水花,将人溅飞了很远。
而它落水后,不停的寻找少女的位置,咦,刚刚明明就在这里的啊,怎么不见了。
就见刚才的少女从远处“凶神恶煞”的游过来,表情狰狞,待来到它身边,二话不说,挠了它一顿:“你这厮有病吗?姑奶奶好端端的在这里站着,你跳下来作甚?”
黑马被挠的嚎叫起来,但它不会说话,没法解释,疼得转身往后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