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做以往,余泽安早已去安慰她了,可今日他却觉得心头像是被压了个秤砣似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坐起身让下人来给朱氏清理了,自己披上衣服便去了书房。
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余泽安没有,余夫人没有,朱氏也没有。
他们一个以为自己从此之后便放下过往,和余夫人开始新的人生了。
一个以为能和丈夫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另一个以为自己只能随便找个人嫁了,再也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结果最后三人却纠缠在了一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朱氏与余夫人的性子不同,柔柔弱弱的,这辈子做的最大的事就是求着父母让她能和心爱的人重聚。
可她来了之后才知道,父母说的没错,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即便回头也不可能跟过去一样了。
他心爱的那个男人本就是个有担当的人,就算娶的妻子不是自己所爱,也不会亏待人家,更不会因此就跟曾经爱慕过的人纠缠不清。
何况她看得出来,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那个人,再不像从前那样心里眼里只有她了。
“那后来呢?”
宁玥问道。
“后来……夫人原谅先国公了吗?”
应该是原谅了吧?不然怎么会有第二个孩子?
“后来啊,”徐妈妈继续说道,“后来先国公虽然对朱氏照顾有加,但再也没进过她的房,每日回府就来找夫人,想跟夫人道歉。”
“可夫人性子拗,哪肯听他说话,根本连见都不见他。”
余泽安这样来回了一个月,余夫人始终不肯相见,这日他在门口站了许久,仍旧没能进去,最后叹了口气,隔着门扇问里面的人:“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房中人自然不会给他回应,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再站一会儿就离开的时候,他却一撩衣摆,当着满院下人的面跪了下去。
这动作把下人都惊呆了,有人赶忙来劝他,他不听也不理,就这么跪着。
还是徐妈妈怕惊动了族中长辈,传出什么风声对他们小姐不好,赶忙打开房门让他进来了。
但进去也没有用,余夫人在内室,他仍旧见不到。
余泽安也不多说什么,衣摆一撩又跪了下去。
如此这般往复三天,每天一回府就来跪着,跪到困了就裹着徐妈妈给他拿来的被子在门边团着睡一宿,第二日再来,这才总算换得余夫人开了房门。
余夫人打开房门却只低头看了他一眼,道:“让开,我要出去。”
余泽安哦了一声,蹭着膝盖往旁边挪,挪了一下却身子一歪直接抱住了余夫人的腿,苦着脸道:“瑾宁,扶我一把,跪久了膝盖疼。”
余夫人哪里不知道他是在耍赖,可心里的气到底已经消了大半,犹豫片刻就势伸出了手。
两人自此算是和好了,旁人都以为三天前余泽安便宿在这里了,只有徐妈妈他们这几个贴身伺候的知道,直至今日世子爷才算是进了房。
余夫人才刚小产一个多月,余泽安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躺在床上抱着她,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脊背,一句接一句的道歉,说着自己的不是。
余夫人性情刚硬,但还是忍不住在他怀中流泪,呜咽着说她的孩子没了。
若说当初余泽安跟长辈争吵时一怒之下说出的那句气话是她一直不看见他的源头,那这个失去的孩子就是根本。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满怀期望等着他生下来,却就这么没了,她不知道该怪自己还是怪余泽安,最终将怒火全都发泄在了他身上。
余泽安何尝不明白,只能安抚地在她耳边劝道:“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但两人心里其实都明白,即便再有,也不是从前那个了。
可是已经失去的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这件事多想也无益,只能向前看。
但还没等他们再有第二个孩子,朱氏那边却有了动静,她怀孕了。
余泽安虽然对朱氏照顾有加,但除了最初那次之后,便再也没有在她那里留宿过,却没想到只那一次竟然就怀了身孕。
余夫人听闻后亦是愣了许久,最后没有说什么,只是多派去了几个下人,让他们把朱氏照顾好。
有些事有时候或许就是命,她冲动之下将朱氏纳了进来,余泽安冲动之下与她圆了房,然后有了现在的果。
她作为当家主母,在自己没有生出嫡子之前,完全可以把这个孩子拿掉,但她自己失去过一个孩子,做不出来这种事,便让这个孩子生下来了。
这孩子就是后来的余刃。
余夫人没了孩子,朱氏却一举生下了庶长子,余泽安怕余夫人心里不舒坦,对她更是温柔小意,即便后来余夫人怀了身孕,他也没去朱氏院中留宿过。
日子平静无波,一切原本都在朝着好的方面发展,直到那天……
“我和几个下人陪着夫人去花园,却听假山后隐隐传来一阵啜泣之声。”
“我们寻声而去,就见是朱氏不知为何躲在那里哭,而她只顾着自己,竟连年幼的国公爷什么时候爬上了假山都不知道。”
“国公爷那时不到两岁,懵懂无知,眼看着要从假山上掉下来。然后……”
“然后夫人下意识伸手接了他一把……”
徐妈妈说到这儿停了下来,肩膀微抖,眼角闪着泪光。
“国公爷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她怀里,毫发无伤,她却因此又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而且……从今往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不管先国公是生是死,不管他后来有没有因为赵乾而出事,余夫人这辈子都注定不能再有他的孩子了。
因为她根本,就不能再生了。
宁玥脑子里陡然炸开,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余刃五岁就被送到军营,为什么余夫人一直对他十分冷淡,还不如对她这么一个不知来历的孩子。
原来是因为……这样。
所以她刚才问她觉得卫渊如何,并不是对她有什么不满,不想她嫁进来,而是怕她对卫渊有了什么心思,不愿意再嫁进来。
她把她当做失去的那个女儿,想把她留在身边,原本只要等过两年她嫁进来了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可她却忽然认回了宁家,亲事不再由他们做主。
她心中忐忑不安,却又不好干涉她,所以问完那句之后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宁玥心中酸涩,拉着徐妈妈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
“妈妈别伤心,从今往后我便是夫人的女儿,我已经让大哥跟大鱼交换了庚帖,等我十七岁就成亲,到时候一定好好陪着夫人。”
徐妈妈一听,心中果然大定,眼含泪光的看着她。
“小姐明白就好,你对夫人而言……真的很重要。”
“老奴原本不该逾规跟你说这些,可是这三个月来夫人整日惴惴不安,老奴实在是……”
“我知道的,”宁玥蹭着她的掌心道,“我都明白,夫人就像我娘,妈妈就像我的祖母,我不会离开你们的。”
徐妈妈赶忙道一句使不得使不得,宁玥笑了笑,又拉着她的手跟她说了许久的话安抚她,这才等下人清点好东西之后离开了。
第135章 手帕
林氏的牌位被宁玥迎回了宁家, 另一方面余刃让人将她的遗骨也迁出旧址, 由下人护送着带回了京城。
只是路途遥远,途中难免要耽搁些时间, 所以暂时未能抵达。
谢曦瑶上次未能表白成功, 回去后懊恼许久,宁玥知道她肯定还想再见东子,但自己不方便开口, 便找了个东子休沐的时间, 约上她一起出门了。
卫渊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得知消息之后自然也暗中跟了过去,装做偶遇和几人一同游玩。
途中宁玥刻意给谢曦瑶制造机会, 让余刃牵制着卫渊, 自己则帮她把东子约了过去,然后偷偷躲了起来。
东子见又像上次似的来了之后只有谢曦瑶一个人,顿时浑身难受, 长了刺似的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便低着头问了一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宁玥在暗处看的直恼,心想人家女孩子这样单独约你两次,你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吗?
这时候但凡心里有点儿感觉, 都应该主动开口才对吧?
谢曦瑶亦是低垂着头,手上紧紧捏着一块儿帕子,半晌才颤颤地举了起来, 道:“我……我绣了一块儿手帕, 也不知……不知你喜不喜欢。”
宁玥:……好含蓄, 当初余刃可是张嘴就直接让她嫁给他。
东子一怔,满脸震惊,显然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种状况。
他就算脑子再迟钝,也知道女孩子是不会随随便便送给别人自己亲手绣的手帕的,这若传出去,一个私相授受的名声是跑不了了。
他许久都没有去接那块儿手帕,而是问道:“你……想清楚了吗?”
谢曦瑶不敢抬眼看他,但还是怯怯地点了点头,红着脸满脸娇羞。
东子从小就没怎么接触过女人,接触最多的宁玥还一直被他当做男人,即便恢复了女儿身,在他心里也跟自己兄弟没什么分别。
他对女人的了解都来自麒麟卫兄弟们之间的荤话,几本连宁玥都看不上眼的春宫图。
说的再直白一点儿,就是偶尔自.渎都没有具体的对象,全凭幻想。
直到上次不小心碰到了谢曦瑶,他才对女人产生了第一个具体的印象:软。
那感觉他直到现在都没忘,尤其当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身前弧度和宁玥完全不同的时候。
东子觉得自己这样去惦记一个女孩子是不对的,尤其这女孩子为人善良,为了跟她毫不相干的事就能孤身和他们一路前往菱州,一路任劳任怨,即便后来赶路需要骑马,也闷不吭声地在马背上颠簸了好几天,要不是到了仓桐看到宁玥给她配药,他都不知道她磨破了腿。
这样的女孩子东子觉得自己根本肖想不起,所以一直克制着,却没想到她今日竟然主动送了他一方帕子。
谢曦瑶见东子问过之后仍旧许久没接,以为自己是被拒绝了,眼眶一红,紧绷的肩膀垮了下去,手也跟着要垂落下来。
谁知半空却被人直接连手带帕子一起握住了:“那……那你可别后悔。”
谢曦瑶只觉得握着她的那只手滚烫,惊愕地抬起头来,只见少年面色微红,扭着头别扭地看着别处。
满心期许终于落定,她羞赧地点头:“嗯,不后悔。”
下一刻却被东子拉到身边,低声道:“咱们去别处,小玥肯定躲在什么地方偷看呢。”
之后拉着她就跑了。
宁玥眼看着他这么把人拉走了,从树后站出来叉着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儿大不由娘啊。”
臭小子虽然脑子不好使,但眼光还不错,知道曦瑶是个好姑娘。
她才刚说完,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余刃笑着走了过来,将她捞进自己怀里。
“东子要是听见你说这话,估计要被你气死。”
宁玥没接这句,而是从他怀中抬头看了看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