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这里正心中难安,骑虎难下,外头却有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顾翰清顾阁老亲自到府造访。
罗氏心下一惊,但今日侯爷又不在府上,只能由她亲自前去相迎,少不得还要进去换一声衣裳,便吩咐下去道:“让前头好好招待顾阁老,我换一身衣裳就过去。”
……
顾翰清坐在承恩侯府的前厅里头,他身为阁老,出门也从不会有人胆敢怠慢,这前厅布置的华丽异常,一看就是平常款待贵客之处。
但顾翰清其实并不喜这般奢靡,顾家如今虽然过的不错,可以前他随着祖父一同进京的时候,日子却很是清苦。他不是一个忘本的人,对儿女们虽然都很厚待,但对自己却一向是严于律己的。
承恩侯不在府中,这件事情也只能同承恩侯夫人商议,只要两家达成共识,等后头顾明珠和周丞泽的婚事定下了,蒋家为蒋博韬再定一门合适的亲事,事情不要闹的太大,那几家人的面子上也就都能过得去。
顾翰清心里很是心疼顾明珠,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尽一个父亲的本分,让这事情对顾明珠的伤害减到最小。只要顾明珠将来能过的好,周丞泽愿意疼爱她,这些事情总能过去的。
他将手里端着的白玉莲花芙蓉杯放下,抬起头的时候,却瞧见一个俊朗纤瘦的身影,从抄手游廊上过来。
是大魏金科新晋的探花郎蒋博韬。
对于这些才华出众的后辈,顾翰清一直是赏识的。但相比于才气,更让他看重的是一个人的德行,蒋博韬和陈伯青其实是有些相似的,但因为家世的不同,蒋博韬的孤傲浮于表面、陈伯青的孤傲则沉在内里。
孤傲却又家世显达的人,往往是最难教化的人,也容易误入歧途,这大概就是顾翰清对蒋博韬的一点偏见。
蒋博韬很快就看见了顾翰清,态度谦逊的迎了进来。
他前日才得知自己被点了探花,这两天更是应酬不断,不过他为人向来冷淡低调,因此把所有的宴请都推辞了,所以也自然不知道顾明珠出了这样的事情。
他的心里心心念念的就只有顾明妧,想着一个多月之后,顾明妧就要嫁给她了,心里还觉得非常期待,因此看见顾翰清的时候,更有几分女婿见老丈人的羞涩。
“顾阁老是来拜会家父的吗?家父今日不在府上,又什么事情需要小侄代为通传吗?”
“不用了,我和你母亲谈也是一样的。”
顾翰清表情云淡风轻,并没有对蒋博韬表现出特别的赏识或者喜爱,这让蒋博韬心里有些郁闷,他是从小被捧在掌心上长大的,于功课上又这样上进,谁见了他不是一番夸奖,然而这未来的岳父,对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好感。
“家母深居简出,顾阁老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同小侄商议。”虽然知道这一句本不该说,但蒋博韬还是没能忍住,他们马上就是翁婿了,不应该这样生疏才是,况且他的恩师程德政也让他要同顾翰清搞好关系。
太子失德,他的东宫之位是坐不长的,眼下还有齐国公为他撑腰,但将来就不知道了,淑妃早已经有了夺嫡的想法,程德政现在拥戴的就是八皇子,要是能把顾翰清拉拢过来,自然是更好的。
顾翰清抬眸扫了蒋博韬一眼,冷冷垂下眉宇,少年人最忌讳这样无知无畏,蒋博韬在功课上不错,但在为人处世上头,的确还需要修炼很久,若是这般冒失,肯定是要吃苦头的。
若他将来还是自己的女婿,他自然是要指点一番的,但现在……顾翰清也就懒得多费唇舌了。
蒋博韬见顾翰清没有回话,心中越发就奇怪了几分,但也不好再继续追问。
罗氏已经换了衣服过来了,廊下的小丫鬟告诉她世子爷进了前厅,罗氏一惊,急急忙忙的领着人过去,听见蒋博韬在里面开口道:“三妹妹最近可好……”
罗氏吓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几步走到门口,将要脱口而出的训斥稍稍压制了几分,沉声道:“韬哥儿你出去!”
但顾翰清还是听清了蒋博韬的话,对于顾明妧说蒋博韬似乎对她有些异样,顾翰清其实是不想追究的,毕竟空口无凭,但这一句话,却让顾翰清有些恼羞成怒。
“承恩侯夫人!”顾翰清从椅子上站起,他原本是想跟蒋家好好说的,可现在却没有什么耐心,只是开门见山道:“贵世子同我家长女明珠之间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这其中的原因顾翰清不想提,反正承恩侯府迟早都会知道的,说不定现在就已经知道了。
罗氏脸色突变,还没来得及解释,站在一旁的蒋博韬却是疑惑道:“什么?跟我定亲的明明是三小姐明妧……”他甚至没有思考,将顾明妧的闺名脱口而出。
“韬哥儿你胡说什么!”罗氏早已涨红了脸,急忙道:“跟你定亲的一直都是顾家的大小姐……不过……”
她的话还没说完,蒋博韬却是震惊道:“怎么会是大小姐!母亲,我让你提亲的对象,不一直都是顾家三小姐吗?”
顾翰清看着他们母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心中却早已清楚明白,脸上的神色也从震惊变的震怒,他一生磊落正派,从不屑于这种阴私勾当,可如今却是让人算计到了头上!
“顾某告辞!”
顾翰清拂袖而去,走至门口的时候却忽的转身,一双沉稳老练的眸子眯了眯,同罗氏道:“承恩侯夫人好自为之!顾家的闺女,怕是配不上你们家的高门大户!”
门外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顾翰清心里却余怒未消,气的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混迹官场这么多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顾翰清虽然外表刚正磊落,但却一向是圆滑处世的,这也是他能在朝中站稳脚跟的重要原因。可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有这样的阴私想法,若不是顾明珠出了这等事情,将来她要是嫁入了承恩侯府,岂不是要面对更大的难堪?
顾翰清简直想都不敢想,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用心险恶之人,而他和周氏,差点儿就把顾明珠的一生幸福给断送了。
心里仍有些后怕,顾翰清气的用力锤打马车里的座椅,外面赶车的小厮问道:“老爷,我们现在去哪儿,回衙门还是回府?”
顾翰清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衙门,咬着牙道:“回府!”
……
顾家门口原先是围着一群人的,这时候忽然天降大雨,看热闹的人也就都散去了。
周丞泽跪在雨幕中,全身湿透。顾明珠的事情传得太快了,仅是一夜之间,京城里但凡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几乎都知道了。他一早去衙门上朝的时候便有人向他道喜,事态发展的这样快,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但无论怎样,这对于顾明珠来说,都是极大的伤害。他是个男人,本应站出来保护她,若这时候还躲在家中,那才受人唾弃。
“太太,世子爷还在外头跪着呢,这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周氏身边的刘妈妈原本就是安国公府的下人,看见周丞泽跪在门口,心里自然是担忧的。
周氏心神不定,顾翰清去了承恩侯府,也不知道事情谈妥了没有,她心里七上八下,让下人撑着伞,往顾明珠的住处去。
顾明珠还不知道周丞泽跪在门外,听顾明妧说顾翰清今日会去承恩侯府退亲,她的一颗心都是悬着的。
万一承恩侯府不肯退亲怎么办?那她也没有办法再嫁过去……她这辈子,是只能嫁给周丞泽的了。
周氏看着顾明珠蔫蔫的躺在床上,心痛不已,捏着帕子问道:“明珠……你……你愿意嫁给你大表哥当继室吗?”
第111章
顾明珠几乎是从床榻上挣扎着起来的,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周氏。
周氏素来慈爱,这时候眼眸中带着泪痕,低下头道:“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住你……要让你受这样大的委屈。”
顾明珠伸手握住了周氏捏着帕子的手背,正色看着她道:“母亲……我愿意嫁给大表哥,做他的继室。”
她愿意……她一直都是愿意的,只是如何能说出口……
周氏抬起头看着顾明珠,眼神中有着稍稍的愣怔,随即吩咐下去道:“快……快到门口,把世子爷请进来,给他送一身干净的衣服,再吩咐厨房熬一碗姜汤送过去。”
那是她的亲侄儿,也是她从小疼到大的,如何舍得他这样受苦呢!
……
雨雾中一辆马车停在了顾家门口,顾翰清从马车里出来,门房上的小厮打着伞出来迎他,他便瞧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跪在自家门前。
顾翰清接过小厮递来的油纸伞,缓缓走到周丞泽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五月十八是个黄道吉日,你回府商量如何迎娶明珠吧!”
周丞泽冰冷的身子一僵,抬起头看着顾翰清,他手里握着一把油纸伞,将大雨搁在外头,周丞泽擦了擦脸上的雨雾,朝着他跪叩道:“多谢姑父成全。”
顾翰清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在怎样说,这也不是什么只得太高兴的事情,但话语终究随和了一些,淡淡道:“以后就改口叫岳父吧。”
周氏的丫鬟出来请人的时候,周丞泽已经走了。雨下的太大,顾翰清身上也弄湿了,他回正房换了一身衣裳,在庑廊下站了片刻,喊了一个丫鬟过来,吩咐道:“带我去大姑娘那里看看。”
顾翰清很少去顾明珠的院子,他公务繁忙,平日里大多都在外院,回正房也不过就是睡个觉而已。几个儿女之中,除了顾明远是男孩子,每日里他耳提面命的亲自督导,其他几个女孩子,都是见一见,偶尔能说上几句话罢了,只有周氏管着她们。
对于长女顾明珠,顾翰清实在有些歉疚。
“老爷,姑娘刚刚睡下,要不要去把她叫醒?”得知顾翰清来了,几个丫鬟都很惊讶,顾翰清从来没有到过顾明珠这里。
“不用了,既然睡下了,那我就先走了。”心里有些失落,但顾翰清还是觉得这一趟并没有白跑。
……
顾明珠成亲的日子仍旧定在了五月十八,只不过婆家从原来的承恩侯府变成了安国公府。
京城里对于这段婚事各有传言,有的说是安国公府为了同顾家联姻,故意夺妻;也有人说是因为蒋博韬中了探花,瞧不上顾家长女,因此悔婚;还有说承恩侯府和顾家压根就没有定过亲,定亲之事,不过就是传闻而已。
但无论怎样,这件事情很快就尘埃落定了下来,因为无论是哪一家,都不是寻常人家敢得罪的。
伏暑天快要来的时候,顾明珠的花轿出了顾家的大门。一百二十抬的嫁妆,前头已经进了安国公府的大门,后面还有从顾家没出门的。
顾明珠穿着凤冠霞帔,上面的每一个花样都是她亲手绣的,她被喜娘扶着坐在了房里的千工床上,上面铺着大红色的锦缎,还有修剪的格外喜庆的“喜”字。
迎亲队伍的唢呐声被挡在了院外,但里头还是很热闹,顾明珠依稀听见荣哥儿一边跑一边喊道:“我要去见表姑……”
跟在她身后的奶娘便纠正他道:“荣哥儿可要改口叫娘亲了,不能再叫表姑了,不然表姑该生气了!”
“对喔……是娘亲了!”他实在太高兴了,竟一时就说漏了嘴道:“二叔婆家的老妈妈果然没骗人,表姑真的就成了我的娘亲呢!”
跟在荣哥儿身后的娘奶顿时就愣住了,只急忙捂住了荣哥儿的嘴,抱着他离去。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虽然蒋氏心里很怀疑是嘉瑞长公主所为,但无凭无据,她也不敢拿她怎样,毕竟人家的身份是公主。
门外的声音忽然就不见了,顾明珠有些奇怪,但她不能自己揭开喜帕,便小声问守在房里的丫鬟道:“春杏,你去看看是不是荣哥儿过来了,我好像听见他的声音了。”
春杏走去门外看了一眼,庑廊下并没有人,外头很热闹,些许的小动静她们房里不一定能听见。
“姑娘,小世子没在外头。”
外面的宾客终于都散去了,周丞泽微醺,扶着抄手游廊一路从外院回来,很多年前他也成过一次亲,那时候年少,并不知道所谓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少年夫妻在羞怯与慌乱中经历了磕磕碰碰的第一次。
但最后纪氏却是死了,周丞泽回想起纪氏,如今脑海中还残存的,却只剩下她病重时一次又一次的相逼。
房间里很安静,儿臂粗的龙凤红烛不断的跳动着,把房里照的透亮。周丞泽站在顾明珠的面前,大红的喜帕盖在她的头上,周丞泽只瞧见她纤细的手指间捧着一个鲜红的苹果,他忽然伸出手去,按住她掌心的那只苹果。
顾明珠隔着喜帕抬起头来,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那人的鼻息很近,仿佛就已经在她的面前。
“明珠……”周丞泽看着她,口中缓缓呢喃:“是你吗?”
这分明不是什么情话,可顾明珠却早已经羞红了脸颊,没有了苹果的指尖纠结起来,却被周丞泽牢牢的握住了。
……
时间一晃就到了六月份,鞑靼的使臣已经进京,顾翰清整日里忙的连人影都瞧不见,周氏的月份也大了,不便服侍,最近他索性就睡在了外书房里头。
六月初五却正是周氏的生辰,老太太吩咐了厨房替她办一桌酒宴,又派人去安国公府把顾明珠接了回来,蒋氏和周怡姗也跟着过来了。
一屋子的人高高兴兴的吃了午饭,顾明珠领着周怡姗和顾明妧回了她原先住的院子坐坐,蒋氏则留在正房里陪周氏说话。
周氏瞧见顾明珠过的这般滋润,心里也替她高兴,想着还是顾翰清有见识,想得通透,若是顾明珠嫁去的是承恩侯府,只怕那罗氏必然不会这样对她的。
顾明珠是在安国公府出的事,蒋氏一直心中有愧,对她自然是百般疼爱,但她终究也是一个要强的人,这事情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心里实在寝食难安。
“倒叫我猜的没错,果然就二房里的人搞得鬼!”蒋氏将那日荣哥儿奶娘的话告诉周氏,仍旧恨恨道:“这世上怎会有这样蛇蝎心肠的人,真真是让她不得好死,”她说着忽然又冷笑道:“不过这一回她也没得了便宜,我那弟媳也是个厉害的,如何肯跟她这种人结为亲家,愣是把我那侄儿的婚事给压下了,将来也不知道再找那一户人家呢!”
蒋氏得了顾明珠这样的儿媳,心里虽然高兴,可都是亲戚,说起来又觉得不好意思,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周氏心里却是气愤难当,嘉瑞长公主一而再再而三的迫害顾家,简直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他们家也不知道是作了什么孽,却是得罪了这位瘟神。
但她的身份毕竟在那里,这样没凭没据的阴私勾当也不好说出去,周氏气了一会儿,又想着顾明珠如今过得也算不错,便叹息道:“我如今却是不想再提这件事情了,只要嫂子待明珠好,我这心里就心满意足了。”
……
顾明珠的小院里,合欢花已经开了一树。顾家本就不是大家士族,也只有她身为嫡女,才有这样一处清静的院落。
暑气浓重,顾明妧让丫鬟送了冰镇的绿豆汤过来,姐妹三人坐在树荫下的石桌前,围成一圈闲聊。
“你怎么不搬进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