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展飞忙忙翻包取饭盒,打开双手捧上,十分之恭敬。
陆寒霜没有接过,举出一只手悬在饭盒上方,五指半拢,像从空气中掬起一捧什么?
两人不解其意,许久不见动静。
宋展飞傻愣愣举着饭盒一动不敢动,听见师父大人一声低语,“这附近的空气太干燥。”
更因他身魂不合,法力微弱,陆寒霜皱眉多用了一成法力,从空气里挤出水分。
突然,陆寒霜指尖冒出一滴莹润水珠。
两人惊讶望着——
月光下,陆寒霜的修长五指仿佛枝头的一簇玉兰,骨节处透着嶙峋性感。仿佛诱人花瓣上凝出一滴滴夜露,折射出让人心生涟漪的光泽。水珠顺着长指,汇聚掌心,滑过皓白玉腕,一点一滴落进饭盒里。
这个场景对于沙漠中饥渴许久的许微来说,美得如诗如画。一滴又一滴莹润的水珠,流经手掌,滑过手腕,一点点落下……
积汇饭盒底,小小一滩……
——许微喉结滚动,一遍遍舔着唇瓣。在极度干涸中,这个超出自然常理的神奇画面,深深刻进脑海。许微不久后将郁闷发现,竟渐渐染上恋手癖,然而再没有一只手,能美过记忆里的这一只。
此时许微还不清楚后遗症,等陆寒霜递来饭盒,迫不及待分饮灌药,水质甘甜润喉,药丸虽腥苦,但效果立竿见影。
不过半个小时,两人脸上便渐渐消肿。
宋展飞叽里呱啦一肚子好奇,师父身份来历,有这么高的本事为什么来当了保镖,消失这段期间去了哪里,连珠炮似弄得陆寒霜有点烦,干脆闭嘴一个不答。
许微察言观色,识趣许多。
他与宋展飞一同听崔陈刚叙述路易斯让陆寒霜做的事,总觉得,照路易斯后来暴露人品可窥,并非那么安了好心。陆寒霜当时与路易斯对峙时的态度言语,亦耐人寻味。
许微在一旁讲了路易斯后面的所作所为。
果见陆寒霜听完毫无意外,道了句,“不足为奇。”
“您的意思,您早看出他的行事作风有问题,难道他让您带着他的血探路还有什么别的居心?”许微小心翼翼道,“您要是不嫌麻烦,可以帮我们解解惑。”
陆寒霜心情好时不介意给人解惑,但他刚累了一圈回来,实在没心情闲聊,嘴唇一翻,“确实麻烦。”
许微闭了嘴,“那您好好休息吧。”
陆寒霜果真闭目养神。
宋展飞与许微互望,没再打扰他休息,两人太过激动睡不着觉,走远了悄悄低语,消化方才所见的一切。
不论是疲惫到失去警觉的陆寒霜,还是宋展飞两人都没有发现,在另一个方向,被几个睡熟的节目组工作人员遮挡的,一个早在宋展飞仰天大喊时便被吵醒的人,悄然打开全息摄影机,偷偷拍下了所有惊人的画面。
齐星博压抑着激动,仿佛能想到当这些画面暴露时,他名声大噪一飞冲天的那刻。
陆寒霜休整了一个小时,起身的动静立刻引来宋展飞两人的关注,陆寒霜走向两人,提起刚才发现的一点,“你们的车呢?”
“掉进流沙里了。”
“弄出来便可。”陆寒霜可不打算跟着他们步行出沙漠,让宋展飞带路。
宋展飞苦恼抓头,“师父,我当时闷头瞎跑,只记得大概方向。”
“足以。”陆寒霜再次打开漆盒,抽出铁剑,一个指诀浮起剑身,纵身蹁跹一跳,立于悬空的飞剑上,垂眸俯视宋展飞,抬下巴示意少年上剑。
宋展飞顿时双眼圆瞪,抖动一头橘红两色短毛,像只受惊的小鸡崽,结巴了,“师、师、师父,我、我也坐这个去?可我、我恐高……害怕。”
“你先前已经在木桩上练习很久。”陆寒霜一针见血点出要点。
“哪能一样啊师父?在游戏里又摔不死人,现实里别说安全性了,我光站在上面往下看都会吓得腿软!”
“你的意思是——”陆寒霜居高临下,宋展飞压力倍增,听师父缓缓补充道,“站桩无用?”
宋展飞顶着压力为了小命点头。
陆寒霜启唇,“那你以后便不用来我这报道了。”
宋展飞闻言大惊失色,再不敢辩驳,抖着双腿哆哆嗦嗦艰难爬上薄薄铁剑,油然升起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心里念叨,也不知道他那份人身意外险,包不包括飞剑这种古老交通工具的高空失足意外?
到了流沙附近,陆寒霜降下飞剑,让宋展飞在安全处等待,一踩飞剑纵身俯冲,一头扎进流沙里。
宋展飞惊得冲了过去,声音提在嗓子眼,生怕才相认的师父出点什么意外。
师父本该被沙子掩埋,然而,流沙触及师父周身一掌外便纷纷滑落,仿佛无形中围着一层什么屏障,看不见摸不着。
所过之处,犹如摩西分海,空出一条道路,流沙下的真容被挖开一角,居然是同石林一样耸立的一根根排列奇怪的石柱,掩埋沙底。
师父一甩手,一辆辆履带车被挖了出来,飞到沙岸两边。
一台台又一台台,咚!咚!咚!咚……不停撞进宋展飞求仙问道的心。
陆寒霜忙完跳上沙岸,没有再开回车子,在一堆行李中翻出可以遮面的保镖墨镜戴上,载着宋展飞再次乘剑离开。
宋展飞小心翼翼拽着师父衣角,吹着夜风,望着星空,间或胆战心惊俯视一眼脚底。这一会儿的连连奇遇,彷如做梦,真怕梦醒发现一切都是假的。
“师父……”宋展飞期期艾艾道,“您……不会消失吧。”
陆寒霜没搭理少年情怀。
宋展飞又道,“说实话我先前一直以为您是npc,没想到您真得是个得道高人啊,还成了我师父……”
陆寒霜启唇,“我好像并未说过,正式收你为徒?”
宋展飞惊道,“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您怎么连一个孝顺您的机会都不给我就把我踢出师门!”
陆寒霜悬停飞剑,“到了。”
翌日早,崔陈刚发现陆寒霜回归,非常意外。陆寒霜只说迷了路,并道,回程路上发现了一批空车,顺着方向寻到队伍。
崔陈刚带着人去察看,奇怪哉,一排履带车果然被流沙吐出了来,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纷纷上车。
油量虽然见底,索性又行了半日,唯一一个完好无损的来自陆寒霜的手机,有了信号,崔陈刚立刻联系了负责沙漠寻湖的总指挥部,出动直升机紧急运送物资。
等待过程,崔陈刚打量着再次戴着兜帽、墨镜遮眼的怪异青年保镖,发现宋展飞态度比往日更加殷勤,不像萍水相逢结缘的知己,更像面对小心供奉的祖宗,连许微的态度都微妙几分。
胖子几次凑上去靠近青年,都被许微不着痕迹挡掉。
……
监管禁区的总指挥部,宋老司令意外出现,望着屏幕里禁区高空俯瞰图。
宋老在国防大学教书时的学生程总指挥挂断通讯,宋老回过头来,问道,“怎么样?”
“您老放心,我们已经定位了信号发出坐标,立刻让人运输物资,展飞不会有事。”
宋老一拍桌子,“别提这糟心玩意,我问的不是他!”
“您老放心,我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尖刀,有消息一定立刻向您汇报!”
宋老皱眉,“……你们不是一直全盘监控着金河沙漠?我是问你昨天夜里监控到的高空异常画面!”
“那片区域磁场不稳定,卫星传回来的图像一直都很模糊,我们请专业人士查看过,猜测可能是有大型猛禽飞过。”程总指挥有些意外宋老司令的关注点。
宋老敲着桌子,又数落起程总指挥失职,竟把一群半大孩子放进禁区!程总指挥嗯嗯应下,并不辩驳。宋老发泄完了,让程总指挥取来崔陈刚一行进禁区的影像资料。
打开登记名单,逐个对比监控录下的身像投影,一一掠过,终于停在一个青年“萧丁”上。
投影中,青年戴帽遮脸,一身打扮与宋老监视到的一样。
自苏长明从凌霄山回来叙说见闻,宋老综合陆续调查到的灾变内情,内心逐渐偏向苏长明的推测。
他一边从萧衍入手调查掌门的身份,一边促成绿萍镇当局增设森林周围的监控,内容加密,不能随意查阅调取。有人定期向他汇报监视到的动向,这次陆寒霜外出他早得到消息,只是不能大张旗鼓调取道路监控进行追踪,而出行购票记录里并没有萧定天。
谁想意外听到孙子又瞎折腾,跟来一看,发现萧定天赫然藏在其中,潜入禁区。
萧定天,萧衍的爷爷,听闻样貌极为年轻出彩,完全不像古稀老人。十几年前,仙隐宗入世请年过半百的老人出世,其不同寻常必有内情。而一个返老还童拥有高深法力的掌门频频入世,他不知道是否同“百年浩劫”有关,但却清楚他此行的目的。
移动湖泊!
——自“圣水”见报,金河沙漠附近常有神秘人士出现,直到国家介入拉了隔离网,全盘监控,那些不知来历的人才纷纷退让,没再与国家争肉。
不得不说,陆寒霜着实大胆!他藏身保镖中想神不知鬼不觉取走东西,却远没认清现代堪称恐怖的人造“天网”的“法眼”神通广大。
程总指挥听着“笃笃笃”敲桌声,耐心在旁等待,不敢出声打断宋老思考,隐约听见一句低语,“也不知道他得没得手?”
宋老抬头,对程总指挥道,“送物资的时候,我跟着跑一趟。”
程总指挥不忍宋老奔波,劝了几句,宋老心意已决,转身离开。
第25章 萧贤惠
金河沙漠腹部,石林遍布, 直升机似进入雷区, 小心翼翼避开, 以免被磁场影响,迷失航向。
陆寒霜专心折叠帐篷, 宋展飞在旁殷勤打下手,厚着脸皮无视青年的不耐, 讨好赖皮样旁人早见怪不怪。
陆寒霜听之任之,不搭不理。
不远处,直升机载着箱箱物资嗡嗡嗡着陆声, 旁人欢呼雀跃声, 宋陈刚呼喝保镖去搬东西的喊声,声声入耳, 陆寒霜眼皮都没抬一下, 转身走向下一个帐篷,埋头继续拆卸。
耳边噪音突然一停。
宋展飞瞪圆眼睛望向陆寒霜身后, 表情像碰见鹰的兔子, 匆匆告辞, 一溜烟跑没了影。
陆寒霜亦未在意。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身后, 陆寒霜回头, 见是一个精瘦老人, 笑得慈眉善目却难掩犀利的眼神,一个久居上位的智者。
“能不能借点时间给我?”
崔陈刚见宋老竟然没跟宋展飞吹胡子瞪眼, 缠上一个小保镖,揪出躲他身后的宋展飞,“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
宋展飞摇头,他也不知道老爷子怎么会认识师父?
宋老爷子没有绕弯,开门见山请陆寒霜帮忙,寻找失踪特种兵,交换条件是:不追究青年的行为,不论他先前在禁区做了什么。
陆寒霜偏了重点,垂眸思索一路上可能暴露的点。
“您可能长时间呆在山里,与时代脱节,不了解信息设备的可怕之处,在全息时代很难藏住秘密。”陆寒霜虽情绪寡淡少有喜怒,但并非喜怒不形于色,宋老人老成精,自然轻易猜出他的想法。
笑容和气,“……所以,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道门中人。”
陆寒霜听出其中深意。
“你是说我不够小心?”以一个青年外貌,陆寒霜的口气并不礼貌,但论身份证上的年龄,两人相当,只是比起宋老的态度依然缺少客气。
实是祖师爷爷活了几万年,从不用屈尊对别人用敬称谦词,说话随意惯了,洪荒大能喜欢自抬身份用个“本尊”“本座”,他照样不屑一顾,一口一个“吾”也从未有人胆敢轻视他,来到现世入乡随俗改成了“我”,偶尔说话仍会带出过去的习惯,言谈与当下人格格不入。
宋老笑道,“您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