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张佳敏爬了两趟便不再爬,摘下头盔走到一旁,说要给大家预备午餐。夏小橘在方拓的指导下使了吃奶的劲儿,总算攻破难点,翻了一个小小的屋檐。
    “蛮不错的,我都爬不到那里去。”张佳敏递给她一张湿巾,“擦擦手,我洗了葡萄,快来吃。”
    “再来一趟,我给你保护。” 方拓招呼她,“你在阳朔不是也爬过?”
    “爬过是爬过,但差异真的还挺大。”张佳敏笑着摇头,“这里的石头怎么是平的啊,我都不知道要抓哪里。”
    “这条路线的手点是小一些,下面这几米主要靠平衡。”方拓解释道,“要相信你的脚,踩住就好。”
    “就是不相信啊,要是脚滑了怎么办?脸蹭到岩壁上,那不是要毁容?”张佳敏咯咯笑道,“我还是给你们做三明治吧。”
    “天这么热,休息一下吧。”夏小橘说,“我们直接吃面包就好。”
    “别听她的!”方拓抓着安全带的后腰,将夏小橘拎到一旁,瞪着眼睛佯作发怒,“你不想吃你啃面包去,知道现在吃佳敏做的饭有多不容易么!”
    “就是把东西叠在一起么,”张佳敏笑,“而且,哪次少了你们的?!”
    “本来,佳敏做饭是给大家吃的。”方拓解释,“我们每次攀岩回来,路过村口,就去她家吃饭,想吃什么点什么。但后来,能不能吃上,能吃到什么,就得看师兄的心情了。佳敏也不在家里的小饭店帮忙了,都快成他的御厨了。”
    莫靖则瞥他,冷冷道:“方拓,谁每次去阳朔,吃我的住我的,良心呢?”
    方拓摸着心口,“我只是替兄弟们表达一下,大家的痛心。”又笑着问,“师兄你还想爬哪条,一起去。”
    莫靖则起身,整理头盔,顺嘴问道:“莫莫呢?”
    方拓应道:“刚刚哄川川午睡,后来和师父去河边溜达了吧。”
    透过起伏的青葱芦苇,依稀能看到相拥而立的一双人影。莫靖则定定地看过去,眉心紧蹙。方拓暗笑,胳膊肘戳戳夏小橘,凑到她耳边低声说:“等着看好戏,莫大又看我师父不顺眼了。”
    莫靖则依旧眉头紧锁,他想的是,邵声是师父,自己是师兄,差辈了吧。
    他并非看邵声不顺眼,而是满心郁结,一脑门官司。在阳朔时,邵声一路从北京赶来寻找莫靖言,他略加思索,已经想明白当年几个人之间的纠葛,本意并不想让小堂妹再去淌这摊浑水。
    他曾经对邵声说,“如果我有表决权,我是坚决反对你们在一起的。可是这件事情上,莫莫才能真正的一票否决。我是不大理解她的这种感情,但是我也只能支持她的决定。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记得我说过,谁对不起莫莫,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他也说过,“我不希望莫莫太早结婚,也不想她太早生孩子。她这些年也并不开心,她在我们家被宠了二十年,凭什么遇到老傅和你之后,要吃那么多苦?我心里她还是个小女生,而不是个拖家带口的家庭主妇。这个转变太大了,别说她适应不了,我们全家都适应不了。”
    邵声当时也都答应了,为什么自己头脑一热,就答应他们早作准备,还说出自己去和家里协商,要是生个孩子就好了这种话?
    莫靖则想,当时自己一定是喝多了。
    饮了一杯,叫做岁月的醇酒。
    春节在家时,莫靖言曾经问他,当初为什么选择孙维曦,又是如何看待左君,是否无论选择谁,现实的原因都会超过心底的感情,或者说,感情的多少,会被现实左右。
    莫靖则当时笑话她的小女儿心情,说只有对她这样的小女生,感情才是最重要的事。
    莫靖言的答复是:感情未必是最重要的事,除非你遇到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对于妹妹认真的回答,莫靖则曾付之一笑。他认为脱离现实去谈感情,本来就是镜花水月,自寻烦恼。说不上幸与不幸,只是她和邵声的纠葛没有断,两个人恰好在还能选择的时候遇到彼此,除了要说服家人,也不需要再冲破什么桎梏。
    而不是每个人,都能兜兜转转,和自己的过去相逢。有些不曾说出口的再见,或许便是再也不见;活在当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邵声和莫靖言之间的事,包括后来二人的种种经历,要如何和家人交待,莫靖则还没想好。前两个月他曾回了一趟老家,想着探探叔叔婶婶的口风,也顺势铺垫一下。平时他最不喜欢被七大姑八大姨围攻,聊自己的个人情感问题。这次为了莫靖言,牺牲在所难免,在家庭聚会上多喝了几杯,酒酣耳热的时候聊起来,连从未提起的远在阳朔的小女友都招认了,由此说到年轻一辈的感情和婚事。
    婶婶也说,感觉莫靖言谈过几个男朋友,都没有结婚的意思,也没往家里带过,大概还是没遇到可心的人。叔叔则不以为意,说家里虽然也着急,但莫莫这么好,再等上两年也没关系,总要有个好归宿。
    莫靖则有些后悔答应堂妹,一切都由他出面想办法,但当时看着莫莫楚楚可怜,想起她这么多年的艰难和委屈,又不忍心让她再难过一次。
    感情终归是个难题,没有定理,无法证明,为什么非要自己陷入这种不可自控的漩涡?
    莫靖则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他去派出所办理了户籍证明,回来途中恰好路过博物馆。他邂逅梁忱,从美国无奈归国的那个冬天,曾经特意来过,但那时候没有带身份证明,所以不过在门外看了一眼宣传彩页。这次他东西带的齐全,想了想,掏出身份证,信步走了进去。
    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来过这个地方了。
    装饰已经焕然一新,但布展的位置还没有太大变化。跃层的穹顶下,依旧摆着恐龙化石骨架。
    不过这已经不是他当初和梁忱一同看到的那一具了——最初那个,在一次巡展中失火被烧。现在的这个是新出土的,规模更为宏大。
    他在圆形展厅的一侧找了一张长椅,安静地坐下来,定定地看着眼前高耸的恐龙标本。恒温恒湿的展馆里,暑意顿消,心情也安宁下来。
    深棕色的阔大腿骨化石,将对面观众的身体遮了大半。她坐在对角的长椅上,只露出裙摆一角。只是她也不急于离开,在那里坐了不知多久。
    莫靖则起身时,下意识地侧头;对方似乎感知到他的动作,也一同侧头过来。隔着一亿年前白垩纪时期的鸭嘴龙,仿佛看到时光深处的自己。
    莫靖则不禁微笑起来,有些舒心,有些欣慰。她也是,笑得自然而然。好像两个人并没有分开一年多,不过是像以前上学路上,每天在街口看到彼此时,只有二人之间才会懂得的会心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夏小橘是主角,但相对戏份不会像眼泪里那么多
    因为毕竟还要交待梁老师和佳敏的故事
    第10章 第二章 (中)
    莫靖则绕了个半圆,走到展厅对面。梁忱微仰着头,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嘴角弯出一抹浅浅的笑。
    走到近前,莫靖则在她身边的长椅上坐下,轻声问:“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这是我看的第一个展厅,还没看猛犸象和披毛犀。”
    莫靖则点头,“不知道还是不是原来的那几只。”
    梁忱穿了一件米色的薄衫,她向后仰身,手半插在口袋里,抬头看着鸭嘴龙的化石,“我听说原来那个被烧掉了,好可惜。”
    “是啊,借去邻省博物馆巡展的时候。”莫靖则语带惋惜,“好在,又挖出来新的了。”
    梁忱微侧头,轻轻一笑,低声说道:“我觉得,他们应该把那块大陨石赔给我们。”
    她语气颇为认真,一字一顿,反而显得有些天真。
    莫靖则忍不住也笑起来,“我也这么想。”
    梁忱问:“你回国这段时间都在哪里?”
    “一直在阳朔,过几天去北京,这次回来办户籍证明。”
    “要去北京工作了?”
    “嗯。”莫靖则说了新东家的名字。
    “蛮好的,恭喜呀!”梁忱说,“以后有机会……”
    说话之间,莫靖则手机响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梁忱点点头,坐正身体,看向恐龙化石。莫靖则起身,绕到一旁的廊柱后。电话那边传来张佳敏欢快清脆的声音,“靖则,我买好火车票啦!”
    他微微蹙眉,“那得二十个小时,不是留了卡,让你买机票么?”
    “正好有朋友要去旅行,和她一起走啦。现在机票不怎么打折,火车票便宜得多。”
    “没差多少钱,火车太累了,把票退了吧。”
    “没事的,我和朋友都约好了。上车打打扑克聊聊天,卧铺睡一晚上,很快也就到了。”
    莫靖则不再坚持,问道:“哪天的车,几点到?”
    张佳敏说了日期和时间。
    “好,我那天争取不安排别的事,去车站接你。别带太多东西,能托运的托运。”
    她轻快地应着:“知道啦!你在家怎么样?手续都办完了?”
    “还好,今天在跑户籍的事儿。”
    “嗯,那你先忙,向伯父伯母问好。我收拾东西去啦,等你有空打给我吧。”
    莫靖则放下电话,转回身来,梁忱依旧坐在原处,手半插在口袋里,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恐龙化石。
    他再次道歉,“不好意思。”
    “没事。”梁忱也不多问,依旧带着那抹浅笑。
    “怎么忽然回来了,也没打个招呼?”
    “家里有点事,回来看看。”
    莫靖则问:“都还好吧,有需要帮忙的,和我说一声。”
    “没事,表妹结婚,我妈和我回来参加婚礼。”
    “哦,阿姨和你一起回国的?她应该更适应国内的生活吧。”
    “是啊,还蛮开心的,惦记着和我舅妈一起去跳广场舞。”
    莫靖则问:“那你这次回来多久?”
    “不会很久吧……看情况,家里的老房子出租了好多年,正好换房客,也要收拾一下。之前都是亲戚帮忙照看。”
    “好在那边也放假吧。”
    “对,学校放假。”梁忱答道,“不过就是不需要上课而已,事情还挺多。你知道的,实验室里就是时间相对自由,但其实没多少自由时间。你呢?家里人都还好?”
    “嗯,还不错,爸妈身体都挺好,家里都还老样子……”莫靖则客套了一句,语速慢下来,自嘲地笑笑,“也不是很如意,遇到点麻烦事儿。”
    梁忱探身,侧头问:“怎么了?”
    莫靖则将小妹和邵声二人的经历简略说了一遍,“我现在拦着他俩不和家里说,但总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
    “我记得你说过,有个很漂亮的小堂妹,就是莫莫吧?”
    “是呢,小时候总和我吵架,烦死她了。没想到现在得替她出头。”莫靖则笑,拿出手机,翻出和莫靖言、邵声二人在阳朔的合影,递给梁忱看,“她当初就在咱们初中部,不过她入学的时候,你已经出国了。”
    梁忱和莫靖则并肩而坐,头发几乎碰到一起。她放大了一下照片,仔细端详,“一看就是跳舞的姑娘,真的很漂亮,气质也好,看眉眼和你有点像呢;你未来妹夫也挺帅,看得出,两个人感情很好。”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家里开这个头。”
    “我也不知道。”梁忱耸了耸肩,“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也不清楚要如何面对这种感情问题,也不是很擅长和一家人周旋。”
    莫靖则叹气,“我就是后悔,为什么要大包大揽,说如何处理要都听我的……”
    梁忱说道:“我倒觉得不算难,让家人一点点了解,一点点接纳呗。其实莫莫也不用着急结婚。结婚不结婚,有什么太大的分别呢?”
    莫靖则问:“你不相信婚姻?”
    “说不上是否相信。在我看来,是对彼此的承诺,也是对彼此的不信任。你说呢?”
    莫靖则笑:“是家庭义务和社会责任。”
    梁忱笑了笑,话题回到邵声和莫靖言身上,“关键是,这个人怎么样,你妹妹和他的感情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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