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孙笑没再多问,她也知道所有修真者都应该知道天剑宗宗主的大名,万一在这里暴露了自己,孙笑觉得逃都来不及。
万一引起了仙君和仙族的注意?不不不不不千万不要!
天剑宗内门弟子把孙笑一行人带到目的地之后,礼节性地微微弯腰行礼后就御剑离开了。
孙笑扶着额头把灵鹤门的弟子各自安排到不同的房间里,嘱咐他们不准闹事后边大摇大摆地去了天剑宗的广场。她好歹也是参加过一次人族试练的人,知道天剑宗对于来参加试炼的外宗弟子还是很宽容的,在外溜达八卦什么的都视而不见,颇有大派风范。
可就这么随意地一逛,孙笑就撞上了了不得的熟人。
“景长老,明日试炼就要开始了,目前抵达天剑宗的外宗弟子已经共计八千余人,名字和门派系数记录在册,请您过目。”
唇红齿白的美青年斜眼看了看那本厚厚的名册,一挥袖,道,“我眼睛疼,别送到我面前来,伤眼。邵霓裳不是在么,她最喜欢这些舞文弄墨的了,送她那儿去修,我才不管呢。哼哼,要不是每人只能参加一次人族试练,我一定要再参加一次,一雪前耻!”
“又想把麻烦事儿推给我?”温软的女声同时响了起来,带着浅浅的笑意和揶揄,“你也就是趁着那人不在才敢这么偷懒。”
“我偷懒?”景仲回头捋起袖子就是一幅要打架的样子,“这宗门上下我管了多少事儿?不就是因为那个顶着宗主名头的人只负责威慑却从来不真正理事吗!偶尔偷个懒怎么了?有意见来打我啊!”
邵霓裳并没有被景仲龇牙咧嘴的模样吓到,而是笑盈盈地停在了他跟前,伸手接过了一旁弟子手中的名册,说道,“你这话,该当着他的面说。”
“我还没活够呢。”景仲立刻撇开脸,不服气地哼哼起来,“而且他也越来越吓人了,我才不去触霉头。”
“那你想参加人族试练的事情呢?我知道你当年输得不甘心,但也不必每十年就怒骂一次吧?”邵霓裳好笑道,“这都八十次了,你知道自己多大了吗?就算每人能参加第二次,你也太老了。等你上场,岂不是在欺负年轻人?”
一旁的孙笑听到邵霓裳的这句话,简直是立刻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心道要完。
人族试练十年一轮,八十次就足足有……八百年?云清当年八百岁的年纪,而叶知疏转生到现在又正好是八百年,无形之中居然正好和他那一句童言无忌合上了,到底算是巧合还是诅咒?
没关系,没关系,叶知疏已经不存在了,这个世界就算真有什么她怕的人,也只有远在天边的仙君,搞不好他又去转世玩儿了,见不到的。
退一步来说,就算仙君没转世,他也应该蹲在自己的仙界之中,不问世事,更加懒得来掺和人族试练这点小事。
这样安慰了自己一番,孙笑才松了口气。
——说起来,当年身为人族第一强者的她明明死在了仙君手中,人族对上仙族本应该没有丝毫还手之力,怎么会还这么平静?还是说……天剑宗早已经覆灭过一次,如今是重建版的?
那也不至于景仲和邵霓裳都这么完好。
“也许是我走后又出了什么变故吧……”孙笑嘟囔了一句,转身悄咪咪地离开,不打算引起景仲或者邵霓裳的任何注意力。
也许是当年被景仲缠得太多了,孙笑现在看见他都头疼。
而就在孙笑离开的时候,正在和邵霓裳说话的景仲突然停了下来,似有所感地往孙笑的方向看了一眼,拧起了眉毛,“霓裳,你刚才有没有看见那边站着什么人?”
邵霓裳略微回想一番,摇头,“不记得了,许是哪个外宗的普通弟子吧。”
景仲的眉并没有因为邵霓裳的这句话而松开,他思索了半晌,掐了个静音法诀,扭头小声地对邵霓裳道,“不瞒你说,我昨天给叶知疏卜了一卦……你也知道,我有定期做这事儿的习惯,他那个死人一样的脾气,本来每次都是一样的卦象,可这次跟以前都不一样。自从那天开始,我心里总有点隐隐不安,你说叶知疏那家伙总不会出事吧?”
“他可是仙君转世,能一手毁灭整个仙界领地的。”邵霓裳倒是比他轻松很多,“我还真不知道什么人能给他带来麻烦……只要其他人不再像以前一样触他的逆鳞,一切都好说。”
景仲唔了一声,“你说得也有理。如今人族在他的帮助下已经恢复过来,可是我总觉得仙族当年举族迁离,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八百年前的旧事了,一直担心也担心不过来。”邵霓裳安慰他,“如今的天剑宗,不比当时要弱,就算仙族来袭,也不必太过惊慌。”
“我怎么能不担心!叶知疏他当年可是——”
“我怎么了?”叶知疏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景仲接下来的半句话。
景仲吓得差点从飞剑上掉下去。他瞪大眼睛一个回头,正好看见一袭银发、眉目清冷的叶知疏正点足立在他身后,尴尬地一笑,“你可是……发了好大的火呢哈哈哈哈哈。”
“就像邵霓裳说的,只要没人来触我的逆鳞,我自然好得很。”叶知疏看了他一眼,眼瞳淡漠得不似凡人,“你的卦术该精修了。”
景仲气呼呼道,“我的卦象从来没出过错好吗!”
叶知疏没理会炸毛的景仲,他就像只是在半路上和这两人搭了句话似的,这句话一说完,眼里就不再有他们二人。
邵霓裳及时叫住了他,“叶宗主,人族试练明天才开始,您提前回来是为了坐镇天剑宗,迎接挑战者吗?”
“这是代师尊做的,八百年来一直如此。”叶知疏说完,眼神微微一动,往外宗弟子的住处看了一眼,却没发现什么,便又回头往孙笑当年居住的院落去了。
景仲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狂跳的心脏,“每一次见他,我都感觉他变得比上一次更难以接近了。”
“……倒不如说,是身上更没有人气了。”邵霓裳比他看得透,她轻声叹息道,“如今支撑着他的只不过是那虚无缥缈的起死回生之法,一日找不到,他便一日如同行尸走肉。”
“……”说到这个话题,景仲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他有些头疼似的揉揉自己太阳穴,“那能怎么办?他已经入魔了,谁敢夺走他最后的希望?你就不怕他像之前毁了仙界那样毁了整个人族?”
“他太强了,总是有很多人害怕他。”邵霓裳喃喃道,“但同时,也有很多人想要攀上他、征服他。”
“这样的人还少吗?”景仲嗤之以鼻,“也就他上次发了好大一通火之后,那些头脑发热的人才冷静下来,说实话,那天我就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他居然能硬生生地把心魔又给镇了下去,我想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毅力,能让一个人压制自己心魔整整八百年?”
“所以他是独一无二的仙君,而我们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强者。如今我和你也有当年云宗主的年纪了,可修为却是不可同日而语。”邵霓裳抚了抚自己云鬓,有些忧愁,“我只希望如今这平和的景象能勉强维持下去就好了……”
景仲指着她笑道,“你倒是被我传染了。刚才烦恼的人是我,你还安慰我来着?霓裳,看看如今天剑宗里这些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吧,他们是人族的希望,光看着,就觉得心情不错,不是么?”
“是。”邵霓裳脸上也带出了个笑容来,“想必云宗主如果在世,看到人族重新恢复昌盛,也会觉得欣慰吧。”
孙笑?呵呵。孙笑躲在房间里都快被吓哭了。
第132章
尽管从广场偷偷摸摸地离开,但孙笑却还是能看到广场上发生的事情。
所以她就瞠目结舌地目睹了叶知疏突然出现、与景仲二人交谈之后又离开的场景, 光是看着那张几百年都没怎么变过的脸, 就吓得隔着老远的距离就一溜烟地跑回房间里无济于事地把门合了起来。
孙笑的大脑一片混乱。
她从来没有重复进入过同一个世界,因为每一个世界都是在她已经汲取了足够能量之后才能离开, 不存在再去一次的理由——已经收割过的庄稼就不需要再收割第二次了,她也得不到什么回报。
本来这事儿还不至于让孙笑恐慌,可是在看到叶知疏仍然还是原来人族时的那张脸,可神情却冰冷得一丝一毫的人气都没有,孙笑顿时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她在成为云清的时候有上帝视角, 清楚地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叶知疏完全可以选择抛弃自己人族的身份, 变回高高在上的仙君,那就相当于舍弃属于叶知疏的肉身,而后用纯粹的力量凝成仙君的身体。
这是仙君之前每一次转世醒来的选择。无论转世时他是什么人, 在取回记忆之后,他总会毫不犹豫地摧毁转世的存在,变回无情无爱的仙君。
可如今他容颜未改, 只能代表一点——“仙君”选择了作为“叶知疏”活下去。这就很恐怖了。
孙笑只要稍稍回想一番自己当初迎接死亡的决绝和果断,就觉得小命不保。
你说她做人有时候怎么就这么绝呢,要是早知道会阴沟里翻船,当年就该手段温和点儿,而不是满身鲜血地死在叶知疏怀里,还让他亲手杀了自己啊。
好在这一次完全以自己的相貌和身体穿越, 不是云清的模样,只要演技过关, 隐藏得好,应该不至于被发现……吧。
孙笑抚着自己的胸口又反复地做了几遍心理建设,终于冷静下来之后才开始思考自己究竟为什么会重复来到叶知疏的世界。
在魔王身边看到那道巨型闪电的同时,她确实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召唤自己,而那种召唤几乎是她无法抵抗的,所以在闪电落下的同一时刻,她就被强行拉扯到了这个世界里来。
那么……召唤,这就是重点。这个世界里的什么东西,或者说是人,召唤了她。她得先循着召唤的力量追过去找到根源,才能把事情的迷雾层层剥开。
捋顺了这一套逻辑之后,孙笑深吸口气,站直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又回想了一遍刚才只是惊鸿一瞥的叶知疏。
虽然在死去之前不甚清晰地看了几眼,但孙笑确实记得他的头发瞬间就变了色,想来也是仙族的象征。刚才远远看去,叶知疏身边萦绕着的也不是人族修士特有的真元,而是仙族人与生俱来的仙元,带着金光……
……嗯?金光?
“男主光环?”孙笑抱着脑袋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觉得连脑仁都抽痛起来,刚刚有了个雏形的计划毁于一旦,“不仅来到同一个世界,而且还要重新攻略一个被我始乱终弃的人?”
这打击来得太大,孙笑绝望地在床上躺了小半天才缓过神来。
“没关系,别慌,不要乱了阵脚……首先找到召唤源,解决之后用新身份再攻略一次叶知疏,没什么大不了,我又不是做不到。”她嘀咕着给自己加油打气的话从床上爬了起来,盘腿坐了好一会儿,突然眼神一动,往窗外滑去。
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召唤力量又一次出现了,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现的?
生怕它再次和之前一样莫名其妙地消失,孙笑当机立断地拍案而起,推门轻手轻脚地循着无形无声的召唤追了过去。
此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不论是天剑宗还是外宗的修真者们都已经回房坐修,除了一些负责守卫的巡夜弟子之外并没有什么人。孙笑轻松地躲过他们的巡查范围,一步步向着召唤处靠近,结果越走越觉得这条路十分熟悉……
那目的地不就是云清原来住的院落吗!
发现这一点之后,孙笑立刻停住了脚步,不假思索地转身就往回路上走,内心虔诚地许愿自己没有被叶知疏发现。
……而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银发的天剑宗新宗主已经立在了她身后,带着一身几乎能冻伤人的冷冽真元,“你是谁?”
“在下孙笑,来自灵鹤门。”孙笑立刻戴上小人物的面具,诚惶诚恐地向叶知疏一鞠躬,“因是第一次来天剑宗拜访,对这人族第一门派有些好奇,想出来观看夜景,不想居然撞上了叶宗主,失礼了。”
叶知疏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带着万古不化的冷意,“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外面有天剑宗弟子把守,你区区金丹期的修为,是怎么进来的?”
孙笑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把马甲捂得更紧,语气更加无辜,“我……我走了条小路,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在这里了。”
叶知疏又看了她一眼。原本他根本没有兴趣多管这些事,甚至他都不应该多看这个到了他门外转头就走的人一眼,可鬼使神差地,他就是突然出现堵住了人,又纡尊降贵地和她多说了好几句话。
这一切……都显得不同寻常。
想到这里,叶知疏的眼神一沉,拂袖从孙笑身边擦肩而过,“这里等同于天剑宗的禁地,不得靠近。”
“是是是,冒犯了,多谢叶宗主海涵,我现在就走。”孙笑松了口气,恭敬地又行了一礼,才直起腰,尽量不动声色地离开了这处,回到了自己的屋里,擦了擦一脑门的冷汗,小心脏还在抖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的。
虽然顶着叶知疏的皮,甚至可能记忆中也是叶知疏在占上风,可他终归还是被仙君的性格所影响了。孙笑可不记得自家贴心小棉袄还有这样仿佛一言不合便用神识碾死你的一面。
不过想来再贴心的小棉袄在亲手杀死所爱的时候也都人设崩塌了吧。
孙笑特别没有道德地无视了自己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她靠在门上再次试图感应了一下那股召唤的力量,果然发现它又不见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果这次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度重新发生类似的问题,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拉扯到这个世界里来,那就很棘手了。
无论召唤之力和叶知疏究竟有没有关系,也不管那召唤是恶意还是善意的,孙笑都不得不想尽办法追究到底。
而另一方面,考虑到叶知疏又一次成为了她的攻略目标,在追查召唤之力的同时,孙笑还需要另外画出一条重新攻略叶知疏的线路,而这一次的攻略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艰难。
因为叶知疏对“云清”的爱意来得太过执拗深重,就算是换了个身体的孙笑本尊,也很难做到巧妙地将这种感情进行移花接木。
——像陆渊那样对葛红袖根本算不上“喜欢”的倒还方便多了去了。
孙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思考人生,想着想着突然咦了一声。
以叶知疏那样一辈子就认定一个人的性格,在亲手将所爱之人杀死之后,难道不会生出心魔来?如果他有心魔,那这就是孙笑能利用的最大优势。
想到这里,孙笑兴致勃勃地将神识探出,悄悄地摸到了叶知疏所在的地方,尽量低调又谨慎地绕在他身边检查了一番他体内的仙元气息。
这一看立刻印证了孙笑的猜想。
叶知疏体内的仙元虽然仍在按照固定的路线运行着每一个周天,而且看起来也十分稳定,可孙笑只需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在这平静如冰面的表象之下,叶知疏的神识紧紧地缠在他的每一丝仙元之上,用难以想象的控制力指挥着它们按部就班地正常运转。
就好像一台已经坏掉的钟,被人捏着齿轮和发条,一格一格地踢踏过去,一秒钟也不能松懈下来。
只要他稍稍一走神,实则已经狂暴到了极致的仙元便会瞬间反噬入他的丹田,摧毁他的理智。
孙笑也看过不少入魔的修真者例子,从来没有见到谁能仅凭意志就能将心魔镇压下去过的,因为一旦当心魔诞生,它就成为了宿主的新“本能”。就好像凡人饿了需要吃饭,渴了需要喝水,累了需要睡觉,这些本能是必须被满足的。
心魔也同样,对于意志力稍弱的修士来说,一瞬间理智就会被它摧毁,成为六亲不认的杀戮怪物;稍厉害些的修士,也不过撑上两三天。
可是八百年,那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概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