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迅速安静下来。
戚长安扮演的许湛站得笔直,看着秦朝,神色十分平静。在他身旁的树干上,歪歪斜斜地刻着两行字。
“秦朝长大想当一个警察。”
“许湛长大想当一个画家。”
他手指一寸一寸地抚过两行字迹,慢慢笑了出来,“这是我们九岁的时候,一起刻的。”
秦朝手里拿着槍,简短地回答,“是。”
许湛好一会儿都没说话,他双眼看着秦朝,眼神显得十分干净,“你是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杀了郭家三兄弟?还用那么残忍的手法?”
“是。”秦朝眼神锐利,停顿了两秒,还是问到,“我认识的许湛,不会杀人。”
“呵,你认识的许湛。”他嘴角的笑慢慢消失,甚至带上了几分凄然,又透着一丝嘲讽,“你认识的许湛,已经死了。”他又笑,“你知道是怎么死的吗?”
这一刻,秦朝有一刹那的退缩,他有预感,自己可能根本就承担不起,这一份追查多时的真相。
许湛继续说了下去,“高中毕业,你去了警校,我去学画画。大一的暑假,我回到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的妈妈和姐姐一直都被郭家那三个人渣骚扰。”
他声音很轻,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有一次出去写生,提前回了家,就看见那三个人正在欺负我妈妈和我姐姐。我很生气,直接就冲了进去。”
听到这里,秦朝几乎能想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事,而许湛说出来的事实,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也更加让人难以接受。
“我不仅没能够救她们,还被绑在了床柱上,眼睁睁地看着郭家那三个人,是怎么欺辱、虐杀我的亲人。最后,他们用刀,将她们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了下来。”
“后来……你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郭家这么嚣张,难道没有资本吗?我报警,就能把他们送去枪毙?”许湛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而且,如果我报了警,你知道我的妈妈和姐姐会受到什么样的诋毁吗?会说她们不洁身自好,勾引野男人,肯定是她们的错,才会赔上性命,活该。还有更难听的,你要听吗?”
没等秦朝回答,他缓缓说到,“我不想她们死后还不安宁,她们就算死,也是干干净净的。”
秦朝沉默。
“所以我从美术学院退学,回来当了一个木匠。花了两年的时间,一步一步筹划,最终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郭家那三个人。”
看着秦朝握槍的手,许湛一字一顿,“我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许湛了。”
说着,他抬起手,掌心覆在秦朝的手背上。
“我知道,杀人偿命。”他手指移动,按到了秦朝扣着扳机的手指上,“让我死在你手里。”
“恭喜杀青!”“恭喜!”
最后一场戏拍完,戚长安的徐洛阳的戏份就全部结束了。徐洛阳放下手里的“槍”,看向戚长安,笑道,“恭喜杀青!”
每次拍完戏,戚长安都要花几分钟才能走出来,这一次也是一样,戚长安隔了很久才回答,“恭喜。”
接下卢笛递过来的衣服,徐洛阳先转身给戚长安披上之后,自己才穿好。
张导已经快步走过来,“走走走,桌子生活制片已经订好了,杀青了就请全剧组吃饭,你们两个结账啊,谁也不准跑!”
徐洛阳点头,借了张导的小喇叭,“长安和我请大家在豪庭酒店吃晚餐,随便点!”
周围的工作人员又是一阵欢呼。
第二天还要拍戏不能喝酒,但众人还是闹到了十一点才回到酒店。徐洛阳和戚长安一起从电梯里走出来,走廊上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清外面呼啸的风声。
没人说话。
一直走到房间门口,徐洛阳才开口道,“我明天七点半的飞机,直接去找褚卫导演,试试角色。”他情绪有些复杂,心里酸酸涩涩的,但语气尽量轻松,“你呢?”
“十一点的飞机,回b市两天。”
“这样啊,那没办法一起去机场了。”
又沉默下来。
过了十几秒,徐洛阳看着戚长安的侧脸,“天气预报说明天只有两度,出门记得穿厚一点,围巾要戴好,不然你容易咳嗽。保温杯里记得装上热水,冷的时候可以喝一点。飞机上的东西你不爱吃,但你又容易饿,可以自己带一点。楼下左转第二家的素菜包子你之前说还挺好吃,明天早上可以买两个,但不要吃多了,不然胃又不舒服。”
戚长安听得很认真,见他停下来,就答道,“好。”
“那你……一定要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徐洛阳手搭在门把上,心里有些难过,他又强调,“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戚长安笑容温柔,“嗯,我记住了,下次见面的时候,你检查。”
笑容重新露出来,徐洛阳用力点头,“嗯,一定会很快再见的。”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打开门急急忙忙地进去,没一会儿又抱着什么东西跑了出来。
把小猪佩奇塞到戚长安怀里,徐洛阳眉眼微弯,“送你,你可以放到床上。”
戚长安怔了怔,有些无奈地笑道,“好,我带回去抱着睡。”
————
徐闹闹的小情绪:
再见。
我会想念你的……小猪佩奇。
第32章 第三十二颗糖
徐洛阳一下飞机, 先给戚长安发了条信息过去, 说自己已经平安落地, 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片场。
他被导演助理带到褚卫面前时, 对方穿着一件长款黑色羽绒服,正在摆弄设备。见人来了, 也只是掀眼皮看了一眼, 语气冷淡地吩咐助理, “带去化妆间, 穿了龙袍再出来。”
于是徐洛阳的一句“褚导你好, 我是徐洛阳”的自我介绍, 卡在喉咙里一直没机会说出来。
每个剧组都会带着导演特有的风格和习惯,一个小时候后, 徐洛阳金冠束发, 穿着华丽的龙袍坐在镜子面前, 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涂涂抹抹, 只能在心里感叹——也太高效了!他之前估算,调整戏服加上妆, 再怎么也要三四个小时,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造型师拿着针线, 在帮他调整衣服的细节, 好心提点了一句,“一会儿出去,不用和褚导打招呼, 直接到镜头下面演戏就行。导演说演哪一场就演哪一场,如果没说,你就自己发挥。”
徐洛阳有些惊讶,马上又感激地笑道,“谢谢芳姐提点,我一定努力。”
唐芳没有再多话,“嗯。”
徐洛阳踏出化妆间,慢慢适应了头上沉重的金冠以及同样重量不轻的龙袍。他控制着步速,尽量每一步都走得平稳,一边在心里庆幸——幸好他昨晚熬着夜把剧本通读了两遍,今天在飞机上坚持着没打瞌睡,又复习了一遍,台词多多少少还记得一些。
否则按照褚导这种“随机试戏”的安排,他站到镜头下面去肯定会懵圈!
剧组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绵延的古建筑群,位于伽罗影视城的东面,占地面积很大。被剧组重新装饰了一番后,显出了一种极盛之后的颓靡。
徐洛阳走在蜿蜒曲折的长廊上,一点一点地放空自己,去找属于晋国皇帝子楚的感觉。
剧本里,子楚的母亲孙皇后死于宫斗,此后,八岁的子楚被贵妃成氏接去抚养,时常遭到对方的狎弄,甚至被成贵妃悄悄藏在屏风后面,听她与皇帝的床帏之戏。
日复一日中,子楚的内心逐渐扭曲,憎恨成贵妃的同时,又迷恋上了成贵妃属于成年女人的丰腴。
子楚加冠不久,老皇帝因服食助兴丹药,死在了一个宫女的床上,之后子楚被匆忙立为了皇帝。而此时,强敌环伺、朝中结党营私,一派纷乱景象。
离拍摄场地越来越近,徐洛阳的表情逐渐有了细微的变化。他嘴角泛起了一丝笑,却半点不会让人觉得春风拂面,反而诡异地让人发冷。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连腰上系着的玉佩,晃动的幅度也极小。明黄色的龙袍衬的他肤色非常白,嘴唇殷红,有一种邪气的美,让人心颤。
褚导依然站在原地,正在和灯光师商量打光方案,见换了一身装扮的徐洛阳过来,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喊了一句,“子楚?”
徐洛阳不紧不慢地转身,眼神睥睨,“唤朕干甚?”语气带着一种俯视蝼蚁的高高在上。他表现出来的细微表情让人觉得,若是自己回答不出原因,可能就会丢了性命。
见褚导没说话,徐洛阳继续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到镜头下。而此时,镂空鎏金的长榻上,放着一个粗制滥造的白色细长抱枕。
褚导声音依然冷淡,“那是成贵妃。”
“……”
你家贵妃长这样?心疼皇帝。
不过徐洛阳马上就懂了,这是让他和“成贵妃”搭戏。然而他现在还没有通过考核,扮演成贵妃的演员肯定不会过来,于是褚导十分不走心地,丢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破枕头。
徐洛阳也没不高兴,实际上,这些想法都只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就全被忽视了。
工作人员安静下来,全都屏息看着站在中央的徐洛阳,好奇第四个“皇帝子楚”,到底能不能留下来。他们都觉得,导演对这个角色的演员实在是太挑剔了,到现在,男女主的戏份已经拍了一大半,子楚这个角色还在换演员。
这时,一直站在原地的徐洛阳动了。
只见他往前走了几步,其中有一步腿还抬高了些,似乎是在跨过门槛,随后他停了下来,开口道,“母妃不来迎朕?”语气满含委屈,像是没得到糖吃的孩童,唯有眼里骤然迸发出来的戾气,让人心惊的同时,下意识地想要臣服于这样的帝王威仪。
不知道成贵妃说了什么,他瞬间又展颜笑道,“母妃不适,朕却不知,是朕的错。”说着,他快步走到床榻边上,坐下来,语气温柔至极,“母妃何处不适?可以告诉朕吗?”
“竟是大腿?那朕便帮母妃揉揉,母妃一身肌肤赛雪,手感必然极好。”
似乎是被拒绝了,子楚瞬间就收拢了笑意,神色乖张又狠厉,但语气依然十分温柔,轻言细语,“既然母妃不愿,那我这就派人,把母妃送到军营,充作营妓如何?让那些军汉帮你揉按揉按。”
见成贵妃吓到了,他表情又变回了平时的温和,“母妃不要紧张,当然是玩笑话,我怎么舍得母妃被那些脏恶的男人欺负?”
慢慢地从长榻的边沿滑坐到脚踏上,子楚依恋地靠着成贵妃的大腿,眼神痴迷,低声道,“母妃,你看,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会对你很好很好,把整个天下,都捧到你面前。所以你要听话,知道吗?”
尾音很轻,像是消散在了空气里,徐洛阳站起来,理了理衣摆。虽然还是穿着同一件龙袍,但再没有了之前令人惊惧的气场。他笑着道,“戏演完了。”
虽然脸上保持着笑容,但徐洛阳心里还是很忐忑,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表演有没有过褚导这一关。昨天晚上才拿到剧本,时间太紧了,褚导又没有指定到底演哪一场,明显是让他自己挑,他只好找了有成贵妃的戏份、台词自己也记得清楚的一场戏来演。
褚卫站从机器后面站出来,把徐洛阳上下打量了很多遍,徐洛阳大大方方面带微笑地任他看。
几分钟之后,褚导才开口,“留下来,以后你就是子楚。”接着又说到,“胖了,再瘦一点。”
“……”
心在滴血!
不过接下来的十几天,完全不需要刻意减肥,徐洛阳自然而然地就瘦了下来。
他来的当天晚上就被编剧叫了过去,然后手里被塞了三个版本的剧本,对方还叮嘱,一定要全背了。
刚抱着剧本回房间,导演助理又来传话,说褚导要求,给三个版本的子楚都写一个人物分析,每一篇的字数都不低于六千字,第二天中午之前交。吓得徐洛阳跟赶论文一样,在房间里敲字敲到手指麻,熬夜熬得哈欠连天。
第二天,他把一沓人物分析送去给褚导看,这才明白过来,对方竟然是通过看他的人物分析,来决定到底用哪一版本的剧本。
徐洛阳瞬间觉得心理压力比泰山还大!
这之后,徐洛阳就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为什么戚长安说褚导拍戏是典型的意识流。因为剧本完全是假的,基本开拍之后,原本的剧本都会被改得面目全非,甚至徐洛阳经常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拍哪场戏,基本都是褚导描述了场景,让他自己琢磨着怎么发挥。
不过好在,确实和戚长安提过的一样,褚导耐心极好,又喜欢打磨和调教演员,徐洛阳自己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演技有明显的进步。
过了五天的磨合时间,徐洛阳就开始苦哈哈地日夜赶戏了,因为前面三个“子楚”的戏份全被删了,所有内容都需要重拍,于是他一个配角,比男女主还要忙。
不过不管再忙,徐洛阳都按照一天三顿饭的时间,给戚长安发信息,提醒对方记得吃饭,晚上再发一条晚安,然后累的倒头就睡。
进组二十天,徐洛阳瘦了四公斤,体重跌下了六十大关。这时候,褚导才满意了。
徐洛阳看着镜子里,龙袍穿在身上都有些松垮的自己,在心里默念戚长安说过的一句话——为角色付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是真的真的好想吃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