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有温热的液体渗进了衣服,我知道他终于哭了出来。
男人的眼泪,无声却有重量,压得我心里疼疼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起头,声音哑着对我说:“需要办的事还很多,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应该的。”我轻声说。
从这一刻开始,何连成恢复了冷静和理智,就像那些难过和悲伤伴随着那一场无声的哭,全部化解了一样。
何则林的追悼会来的人很多,有朋友有亲戚,还有一些合作伙计。董事会的人都到了,白家也来了不少人,刘天、沈末、彭佳德都来了……
我看着他躺在鲜花丛里,一时间不知道想些什么。
一个人不管生前多么强势,有多少钱,多大的权势,到了生命最后的关头,自己能带走什么?空手而来,空手而走,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是自己的。
白事办完以后,何连成病了一场,整个人瘦了一圈儿。
三个孩子在这期间表现得都很懂事,宽宽虽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有着最本能的悲伤,看到爷爷躺着不动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
在他最小的时候,刚有记忆的时候,一直都是这个老人陪着他一起成长。
但是,这个社会不会因为谁的离开,或者谁家的变故就会停滞不前。繁重的工作接踵而至,我们在悲伤以后又投入到新的生活。
只是最初的那段时间,心是钝的,走路都有点飘乎。是生活中的琐事,把我们一步一步逼入了正轨。
曹姨是一下子老的,头发仿佛是一夜之间白了很多,我们在找到征求了她的意见以后,给她放了一个月的假,让她回老家休养一段时间。
每天回到熟悉的家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在我的印象里,何则林似乎没走,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从楼梯上走下来,然后笑问问:“下班了?”
每一个熟悉的场景,都让我能想起他。
可是,不管如何,生活还要继续下去。
事后一个月,曹姨回来的那天,我们以哥哥的身份去探望了何萧。
他变得更加的削瘦,皮肤白得像一张纸。何则林的事我们在第一时间通知了他,当时他眼一红,然后生生忍住了眼泪。
这一次,他还是那种眼神看着我们。
何连成没说废话,直接说:“老爸自己留的私房钱已经在发病前和律师说清楚了,我们两个人一人一半儿,你出来以后你的那部分会由律师给你。现在冻结并托管在一家基金公司里,是货币型的这几年应该很稳健。这笔钱,老爸指定只能给你,所以白露不知道。”
“大头你拿走了以后,用这些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何萧的第一句话是横着出来的。
我和何连成都被噎着了,何连成笑了笑:“随你怎么想吧,事情就是这样,你想得多坏或者多好,对结局并无影响。”
我也觉得对他无话可说,一场半个小时的会面,三分钟就聊完了。
看看时间,何连成也觉得无话可说,准备站起来就走人。
在我们走到门口时,何萧低声问了一句:“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就因为这句话,何连成停下脚步,回头用看白眼狼的眼神看着他问:“你从来没有真心叫他一句爸,你心里除了对他的恨意以外,还有什么?你为什么从来不想一下,如果没有他,你现在是什么样的?你能年纪小小出国留学吗?你能一回来就有创业基金吗?你能独自掌控一家公司吗?”
他的话连珠炮一样,把何萧问得脸色更白。
何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
其实这样也好,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意义了。因为逝者再也听不到一个字的解释,或者是迟来的道歉。
我拉着何连成从里面出来时,他眼睛很红。
一到车子里,眼泪就涌了出来,他怕我看到担心,固执地偏着头看着车窗外面。
两旁的树木落光了叶子,一闪而光,说不出来的萧条。
冬日的太阳明晃晃的看着很大,却没投下多少温暖来。帝都的天空是一种铅灰色的蓝,雾霾就像一只怪兽俯在上空,随时准备扑下来。
“连成,把该给他的给他,其它的就不要管了。”我过了一会儿,试着劝了一句。
“我知道,只是心里为老爸不值。”何连成低声应了一声,鼻音有点重。
曹姨从家回来了,带了不少土特产,脸色也稍稍红润了一些,看到我们两个眼圈又红了。
这么多年过去,何连成早把曹姨当成了一家人看,很体贴地问:“曹姨,家里一切都好吧?”
“嗯,还好吧,现在家里生活也好很多了。”她浅浅地说着。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曹姨心里有事。
这种预感在一周以后被证实了,晚饭过后曹姨对坐在沙发上的我们说:“乐怡,连成,有件事儿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何连成忙把宽宽从膝盖上抱下去,问:“什么事,您直说。”
“我在你们家这些年,多少也存一些积蓄,这一次回家看到老宅有些荒了,准备收拾一下回去养老。年龄大了,怕跟着你们给你们添麻烦。”曹姨直接说。
曹姨请辞!这件事,是我们都没想到过的。
我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忙问:“您一个人回去,谁照应您?这边养老院都定好了的,你倒不如去那边住着,有专业的护士和工作人员,我们多少也能放点心。”
“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回去住了这段时间,觉得还是老家住得惯,街坊也有不少老人,都能互相聊个天。人老了,求的不多,在哪儿不是养老呢。”曹姨温和笑着说。
我知道,这一次是留不住曹姨了。
何连成又劝了几句,但是一点用也没有,曹姨去意已决。
面对曹姨这样的要求,我们只得同意。曹姨走了以后,房子就显得更加空旷了。
何则林的离开,让我们的生活重新开始,不管是生活习惯,还是思想习惯都在改,总觉得有些地方怪怪的。
宽宽是耐不住清净的,在春天到来的时候,期期艾艾地对我说:“妈妈,想请恬恬来我家做客,我想给恬恬做一场生日晚会。”
我是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因着那块地的事,欠了刘天老大的一个人情。于是满口应了下来:“好的,你负责去发请柬,妈妈和哥哥们准备一下现场好不好?”
宽宽满心欢喜地应了下来。
接下来我连续三天跑去市场,买了拉花彩带,鲜花果品,还有一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定了一个三层的白天鹅蛋糕。
宽宽任务完成很圆满,把全班的小朋友都请来了。
恬恬生日宴会的当天,刘天还真的把恬恬送了过来,看到我们精心布置的会场,很是感叹:“小恬恬比爸爸人缘好多了,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生日就是吃个蛋糕,再买一套新衣服吧。”
对于小姑娘,我是极有经验的。因为知道,她们最喜欢什么。
恬恬穿着一件公主裙,头发散在肩上,乌黑润亮的眼睛像宝石一样;宽宽穿着一套像模像样的小西服,拉着恬恬的手在门口迎接小朋友。
这一天,房子里全是孩子的欢声笑语,赶走了几个月来的冷静。
等到送走玩得尽兴的孩子们以后,何连成一边陪我收拾房间一边说:“看着他们的成长,忽然间觉得咱俩这一切的付出都有了意义。真不是见大人老,只见娃娃长。转眼的功夫,小宽宽都知道借助咱俩去讨好女孩子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一副吃醋的样子,看样子有点儿大不中留的感慨。
“行啦,快点把拉花撤下来,地上那些皮球,捡起来,放筐里。”我指了指他的脚下。
这就是生活,鸡毛蒜皮,永远不可能让你只享受宴会的美好,不收拾残局。在曾经,我们也都是只享受美好的人,因为那个时候有父母在身后帮我们收拾残局。
春天迅速到来,家里换了一批绿植,终于恢复了生气。
借着清明几天假期,何连成订了机票,给全家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目的地不远,是马尔代夫。
虽然是一个被各家旅行社都炒烂的地方,但孩子们喜欢。对于那种清澈见底的大海喜爱得无以复加。
其实,对孩子来说,只要是出去玩,他们永远不介意目的地在那里。
我们全家订了一栋位置最好的别墅,白天坐在阳台上看海,下海游泳,出海捕鱼潜水,晚上就坐在玻璃地板上看脚下的小鱼儿游来游去。
这房子直接盖在海上,全玻璃的浴缸下面就是海水,屋子里一开灯,各色具有趋光性的鱼就游了过来,整个地板下美不胜收,漂亮到用语言无法形容。
三个小宝出海玩了一天,此刻已经睡得很沉了。
何连成轻轻敲门,然后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光着上身,端着两杯红酒走了进来。
我才放了热水,准备泡一下澡松乏一下身体,就看到他走进来,顿时脸就红了。
虽然是老夫老妻了,但是在这种时候他还真的没不请自入过。
“在外面等我一下,马上就好。”我想要扯过浴巾拦一下身体。
他把纯木的托盘放在巨大的浴缸里,笑着凑到我身边,坐在浴缸边沿上说:“这个时候喝红酒最配了,不是吗?”
浴缸上飘着的玫瑰花瓣一漾漾的,有些都粘到了玻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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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 努力而来的喜讯
否极泰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当一个人不顺到一定程度以后,往后的日子只能日渐好起来,一步一步走出点欣欣向荣的味道。
我们带着三个孩子带着孩子在海边度假的时候,各项好消息频传,何连成一天接几个电话,到了最后笑容终于发自内心了。
公司传来的消息接二连三,最后我们的假期只悠闲的度了三分之二,然后就带着三个小的打道回府,返回帝都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沈末竟然会在机场接我们一家五口,大大的吃惊。
何连成看到沈末,倒不意外,伸手搭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这些天辛苦你啦,明天我做东,好好请你吃一顿。”
沈末笑笑说:“客气什么,美国那边多谢你出手相助。”
我听到两人的对话,才知道他们两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有了某些合作。
他们两个看着我探究的眼神,对视一笑。
“好吧,总感觉你们有事瞒着我。”我低声嘀咕了一声。
沈末摆手道:“走吧,到车上再说。今天知道你们回来,怕不好打车才来接的。”
有人接机,感觉很不错,出了门直接上车然后一路直奔宠大的帝都城。
事后我才知道,沈末和何连成私底下都有过好几次合作了,心里觉得怪怪的。不过,也说明在不知不觉间,我们的交际圈竟然融合了。
回到家里,我又困又乏,强打着精神要给三个小家伙儿做饭,何连成摸了摸我的头说:“你去休息一会儿,别累感冒了,等下我叫外卖。”
沈末看我一眼,倒是极有眼力劲儿说:“我定餐,你去睡吧。”
虽然知道这样不好,身体也实在扛不住,和沈末道了个歉,我回楼上休息。
一觉好眠,醒来的时候天色全黑了,打开楼梯的灯,我拾阶而下,脚步声传到楼下,客厅里热闹的交谈声戛然而目,然后我看到了何连成与沈末居然还在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