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离酉时还有一刻钟的时候苏文去了宁安院,此刻宁安院没有旁人,苏文让人带着进来就看到太夫人正坐在罗汉床上和对面的叶慎之讲话,神色不愉。
    “外祖母,表哥。”苏文在门口就出声了,走近后又笑着福身行礼,然后立刻被太夫人搂进怀里。
    太夫人不说话只紧紧的抱着苏文,身子微微抖动。
    一看就是知道了苏文的事伤心。
    苏文任由她搂着笑道,“外祖母,是不是表哥和你讲了什么,其实没事的,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她讲的是实话,在苏家难过的那段日子对她来说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她就是再恨也记不太清楚了。
    可这话在太夫人听来就是外孙女不忍她伤心宁愿将她受过的苦三言两语的带过,“文文,以后外祖母一定会护着你的,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苏文笑着点头,然后看向一旁的叶慎之,“表哥,我有了新院子,什么时候我邀请你去做客?”
    叶慎之颔首,没有否认就是答应了。太夫人瞅瞅嘴角含着浅浅笑意的叶慎之,然后对苏文嗔道,“外祖母给你规整的院子,你都不先邀请外祖母,倒先请了你表哥。”
    苏文嘻嘻笑着,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我以为我和外祖母这么亲,是不用邀请的呢。”
    一句话哄得太夫人眉开眼笑的,戳了戳苏文的额头,嗔道,“你这么说就不怕你表哥生气?”
    苏文转了转眼珠子,做无奈状的叹气道,“那怎么办呢,二者只能取其一,只好委屈一下表哥了。”
    简单一句话又是让太夫人乐开怀,“慎之,你看,这丫头是个不记人的,你去接她一场她却要委屈你。”
    “外祖母……”苏文不干了,拖长了声音委屈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就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啊!”
    苏文对哄太夫人驾轻就熟,从她进屋,笑声就没有断过,叶慎之一直陪着祖孙两个,等到了时间,才自动的走在她们两个后面一起去举办家宴的怡和院。
    天色微微暗下,苏文时不时的回头看叶慎之,太夫人好笑的拍她一下,“你表哥脸上可是长花了,你一直看他?”
    苏文对叶慎之眨眨眼,回头回道,“花倒是没有长,我只是觉得表哥比我还爱美呢,这一回来,又换了一套我没见过的衣服,身为男子,还不是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怎么能这般注重外表呢!”
    这话就是故意打趣了,堂堂国公府世子,衣服多得不重样才是正常的。
    太夫人只顾着乐,没注意苏文口中的“唇红齿白的小公子”,叶慎之倒是没错过,眼睛一眯,闪过一丝不快,这不是她第一次提起唇红齿白这个词了。
    怡和园是国公府内院举办宴会的院子,类似今晚这种不大重视男女大防的家宴就会在这里举行,院外挂满了灯笼,远远望去,像一条彩带凌空飘舞。
    她们掐着时间点来的,正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为首的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留着些微的胡子,见到苏文等人进来,脚步微微一动又放回原处。
    早在院门口,苏文就退到了太夫人身后和叶慎之站成一排。
    太夫人径直走到首位剩下的椅子上坐下,拉过苏文的手,对今天上午没去宁安院的舅舅和表哥表弟们介绍,苏文对他们都算熟悉,太夫人说一个,她喊一个,声音细细软软的,又得了几份见面礼,连表哥表弟都准备了东西的。
    苏文红着脸收下,走回太夫人身边的时候不经意的看向叶慎之,对上了他的眼神,苏文一愣,随即侧身保证在叶慎之能看到的视线内,抖了抖手中的礼物,抿唇笑着站定。
    上午见过府中的女眷,晚上又见了舅舅等人,唯一被落下的老国公偏头看看无动于衷的老妻,瞪瞪眼不得不自己咳嗽两声提醒某人他的存在。
    太夫人置之不理,也不说开宴就那么沉默的坐着,老国公无法,视线落到他大儿子,现在的国公爷身上,国公爷暗自苦笑一声,对苏文道,“苏文,这是你外祖父。”
    苏文说不出心中什么感觉,不过应该是开心多一些,她走到正中,丫鬟送上一个蒲团,跪地磕头,将上午对太夫人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她娘去世那么多年,她至今不知道她娘是否原谅了这个老人,可是她记得上辈子他去世的时候总把她当做她娘,拉着她的手一直说对不起,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男人的感情更为内敛,即便最开始的时候他不曾后悔将她娘嫁到苏家去,可是在她娘拒绝和叶府来往的时候他就应该后悔了吧。
    便是弥留之际,仍然挂念着,若是娘亲有灵,她是否会原谅这个被妻子恨了十几年,被女儿恨了十年的老头子,毕竟她的幼年,这个老头子曾经把她架在肩头看天际的云彩。
    苏文垂首想着,脑海里又浮现他去世的那一幕,外祖母的眼泪像滚烫的热水,灼得她心口疼。
    老国公怔怔的看着苏文,直到她磕完头后才回神,“起来吧。”,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包在一起的白丝帕,将苏文叫到跟前,打开丝帕,里面的是一块血玉,形如凤凰,颜色纯净,雕工精湛,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他随手放进苏文的手中,毫不在意道,“这是外祖父给你的见面礼。”
    从他拿出血玉,众人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几位老爷和少爷还只是惊讶,而罗氏,简直目眦欲裂,若不是国公爷瞪她一眼,已经惊呼出声了。
    这样子的血玉叶府一共有两块,一块凤佩,一块龙佩,是老国公在退下时皇帝亲授。
    如今虽然非皇家子弟也可以用龙凤形的配饰,可做工这般精巧又价值连城的东西一般人哪里用得起。
    龙佩在叶慎之第一次立功回来时,老国公送给了他,另外一块,在叶家大小姐叶荣珍嫁给三皇子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这块凤佩会给她,谁想并没有,后来罗氏又想,即便不是她大女儿,这府里有资格得这块血玉的人除了她二女儿也不会有别人,是以她一直等着,不曾想会被送到苏文手上。
    可她心中再不甘愿,也不敢说什么话,府里老国公的一言九鼎在苏文娘出嫁这件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苏文平静的收下血玉,这块玉佩她上辈子也得了,不过是在他的病床前,不知道上一世她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有没有带着这块玉佩。
    她要退下,忽然老国公又叫住了她,站起身来,比苏文高了好多,取过苏文手上的血玉,亲手为苏文戴在脖子上,轻轻说了一句,“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娘。”
    声音很小,只有苏文和太夫人听见了,太夫人端茶的手微顿,收回放在腿上。
    他沉默了站了一会,然后又恢复了他一贯的作风,大声道,“开宴吧,饿死老子了。”
    老国公武将出身,最喜大块喝酒大块吃肉。
    国公府的家宴规矩是太夫人领着儿媳妇孙女坐一桌,老国公带着儿子孙子坐,有了苏文,太夫人一句话位置就彻底的变了,太夫人和老国公坐首座,苏文做在她旁边,然后是叶慎之,跟着是二表哥,对面的则是她几位舅舅。
    似乎所有上辈子的遗憾这辈子都有办法弥补,这一顿晚宴苏文吃得开心极了,太夫人和叶慎之两个给她夹菜,太夫人好说,以前给疼爱的孙子夹菜也是有过的,可是叶慎之就不同了,当他像他们路上那样给苏文夹菜时,整张桌子的人都看向叶慎之,如果不是晚上,大家就得出门看太阳是否是从西边出来的。
    可叶慎之淡定如斯,忽略掉一道道探索的目光,低头问了苏文一句“对面那道鱼想吃么?”
    苏文对面是叶慎之他爹,面前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水煮鱼,是苏文最爱的鱼的做法之一,吃来鲜香爽口。
    这种时候标准的贵女应该道,“不,我只喜欢我面前的这几道。”,可苏文在叶慎之难得的注视下,自然而然清脆一声,“想。”
    于是叶慎之伸长了他的手臂,轻而易举的将他爹面前的鱼的最好的一块夹起来,落到苏文碟子里,“吃吧,这一路都是些口味清淡的,馋了许久了吧。”
    叶慎之浅浅笑着说着打趣苏文的话,苏文看着碟中的雪白中带着辣椒红的鱼块,抬头凝视叶慎之小声道,“表哥,你能正常点么?”
    这病得不轻,高冷才是你的代名词啊。
    旁边的二少爷叶文立噗呲一笑,众人的目光移到他身上,老国公咳嗽,“吃饭有什么好笑的,再笑就滚出去在墙角吃。”
    叶文立埋头吃饭,不敢说话。
    叶慎之看了眼叶文立,眉头微蹙,思绪飘远。
    府中的未婚弟弟太多了,文文又生得貌美,该注意着点。
    饭后,太夫人推拒了几个儿子的相送,由叶慎之和苏文一路说说笑笑陪着回了宁安院,在宁安院又陪着太夫人坐了一会,叶慎之才在太夫人的叮嘱下送苏文回思文苑。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个时间点就发了,感觉一定要等到晚上八点有点难熬
    第16章
    月上中空,淡淡的月光洒落在大大小小的树枝上,如同蒙上了一层轻纱。
    苏文和叶慎之并排着走出宁安院,云纹无声的跟在他们三步以外。
    沉默的走到假山群外的小径,苏文抬头看叶慎之,打破沉默道,“表哥,你怎么不讲话?”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苏文的一举一动都在叶慎之眼里,他偏头看向苏文,还是那副乖巧软萌的模样,难怪府里的人都喜欢她。
    “表哥?”
    叶慎之轻勾嘴角,似笑非笑道,“我以为文文回来,有了这么多的亲人,应该不那么在意我这个表哥了。”
    苏文愣住,眼睛瞪得圆圆的,有种在无梦的感觉,可是暗自掐了自己两把,叶慎之依然在她的面前,所以她刚才听到的话都是真的?
    噗呲笑出声,“表哥,你是在说你吃醋了么?”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吃醋?
    叶慎之看向前方,淡淡道,“你觉得可能么?”
    苏文偷偷笑着,追上已经往前走了几步的叶慎之,笑道,“表哥,你承认也没关系的,说明表哥关心表妹嘛!”
    看叶慎之还没有反应,苏文想了想,快一步的挡在叶慎之的前面,抬头盯着叶慎之,认真回答他的问题,“虽然到国公府有外祖母,外祖父,还有几位舅舅,舅母,表哥表妹什么的一大堆,可是我还是最喜欢大表哥了。”
    苏文软软的笑着,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叶慎之最抵不住她这样子的笑。
    “那你外祖母可要伤心了。”
    苏文偏头,暖黄色的路灯打在她日益圆润的小脸上,带子丝讨好的表情小声道,“那表哥可不可以不要和外祖母讲呢。”
    她开玩笑的讲着,可是自己先绷不住的笑了,像开得艳丽明媚的花朵,需要人小心呵护着。
    叶慎之无奈将她因为笑得颤抖而乱了的头发弄顺,等她平静下来,叹气道,“可是笑够了?”
    苏文咬住下嘴唇忍笑,“嗯,够了。”
    “够了就走吧。”叶慎之自然的牵起苏文的小手,两个人的影子一高一矮的缠绕在一侧,苏文看了两眼,低头抿唇一笑。
    思文苑太近了,没两步就到了,停在院门口,苏文不开心的用脚点着地,心中想着,这条路怎么就不能长一点呢。
    叶慎之不知道苏文的想法,见到了地方就放开她的手,面对面的站着,“快进去,路上走了这么久,要好好的休息几天才能缓过来。”
    苏文点头然后垂首。
    叶慎之又嘱咐,“你的药别不喝,女孩子的身子很重要知道吗?”
    苏文点头垂首。
    “你……”,苏文点头,等着叶慎之继续唠叨,过一会,依然寂静,诧异的抬头,叶慎之的手立马抬起,揉上了苏文的头发,大手两下子,原本的双丫髻立刻就乱成了鸡窝,苏文嘟着嘴,生气的瞪向叶慎之。
    “回去早点睡。”叶慎之眼底闪过笑意,没理会苏文的生气,转身离开,不一会就消失在小径。
    被揉乱了头发,罪魁祸首就这么飘飘然的走了,顶着一头鸡窝的苏文愣愣的扭头去看见证了这一路上事的云纹。
    没有说一个字,可云纹深切的感受到了苏文想要问的话――世子爷没疯吧?
    云纹憋笑,在苏文近乎呆滞的目光中低下头,不让苏文看到嘴角藏不住的笑意。她完全没有想到主子和世子爷的关系竟然那么的好,这样子揉头发的动作她从没有在其他小姐那看过,而且世子爷从小性子沉静,在多数人看来,有些清冷了,对府中的小姐从来都是严厉有余。
    她抬头看苏文小小的背影,不由得想到,主子的靠山有了太夫人,因为血玉一事也肯定是有了老国公的,再加上世子爷,这府中,小姐便是不姓叶又如何。
    而且,云纹回想刚才世子爷看她家小姐的眼神,心头一跳,自世子夫人去世以后,就不曾听过世子身边有女眷出现,她家小姐又是表小姐,若是……云纹越想越多,身子一颤,不敢再想,赶紧的进屋当值。
    一天的时间,沈嬷嬷已经将苏文带进京的东西整理了大半,和叶萱的嫁妆单子一对比,少了许多,待苏文洗漱躺在床上后,她打发出几个丫鬟,坐到床边问苏文。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像小姐说的那样,这笔钱是他们以后生存的根本。
    苏文靠着床头,抱着迎枕,“娘的嫁妆有一部分是在镇江那边的,表哥说以后我是不会回镇江的了,铺子庄子留着也没啥用,就都给我卖了,不过他说会在京里给我买回来的,就是可能没有那么多了。”
    京城的物价极高,和镇江府天差地别,况且京城的铺子庄子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好地段的可谓是千金难求。
    沈嬷嬷惊喜追问,“可是世子爷亲口说的?”
    不是她怀疑,实在是这个忙帮得太大了,她都不敢相信。
    苏文骄傲的笑着点头,“那当然了,表哥亲口给我说声的,而且表哥还在镇江那边留了人找娘身边被卖掉的,他问了我的意见,我说没有背叛我娘的就还了他们卖身契,给他们个自由身,至于背叛了我娘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该是这样。”沈嬷嬷激动的红了眼眶,“他们跟了夫人一场,也算是小姐替夫人给他们个恩典。”
    说了最重要的事后,沈嬷嬷又仔细的问了这几个月的事,从她离开镇江府,算来有半年的时间没有见过苏文了,虽然听绿衣讲了一部分事情,可还是担心得很,知道苏文中了毒后,沈嬷嬷就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回到镇江将苏府一把火烧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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