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

    镇子上有青龙神君镇守,再加一位神君是双保险,有备无患。
    白虎神君傲娇地抬头挺胸,“哼哼哼,求我的时候叫我白虎神君,烦我的时候就喊我大白。”
    “我的错,我的错,白虎神君最威猛。”
    “喵呜,这还差不多。”白虎神君眼睛隙出一条缝,“甜甜的小鱼干什么的……”
    “你吃太多甜食了,会牙齿疼。”堂堂一方神君吃多了甜食牙疼这件事儿,说出去估计会贻笑大方。
    白虎神君手脚并用,往外爬,“在客栈晒晒太阳挺好的。”
    秦深气得笑了,在白虎神君的脑袋上顶了一下把他推到书包里面去,低头往书包里面看,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他说:“小鱼干,减糖的有。”
    白虎神君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心里面偷笑,又有蜜汁小鱼干吃了,哦耶~~
    车子驶出客栈来到学校,秦深挥挥手看着丢丢进了教学楼才坐进车子里面开车回去,刚到客栈手机就接到一条学校群发的短信——让所有家长注意孩子的安全,寒假之前最好能够做到接送,临近过年不法分子疯狂作案,恐伤害到孩子。
    看到这条信息秦深心头就是一跳,紧接着家长群内疯狂刷新的内容让他心头一沉,红叶镇开始丢孩子了。
    这回走丢的孩子是丢丢他们班的一个小男生,竟然是在家里面不见的,他家是临街的店面,全家住在店面的楼上,睡觉的时候没有关紧窗户。第二天家长起来准备早饭,该孩子起床的时候了却半天没有动静,推开门一看孩子就不见了。
    学校发的信息,就是因为有这个事情发生。只不过为了不引起恐慌,并没有带上在家里面的时候也注意。
    秦深拨打洪烨的电话,说话语气有些冲,“红叶镇不是有你,不是有青龙神君在吗!!为什么还会发生丢失孩子的事情?!!难道你们不是庇护小镇平安的吗?”
    等秦深说完了,洪烨才说道:“对不起秦深,有些事情我们无法阻止,但我们可以保证被抓走的孩子没事。”
    秦深不可思议,提高了声音问:“为什么?”
    “凡人的事情,我们无法过问太多。”就像是五百多年前,那场在中原大地上持续五十多年的浩劫,四方神君无法参与进去、停止动乱的发生一样,“大道无情。”
    大道最是无情,洪烨守的是一方水土的平安、不是个人的平安,青龙神君主一方的生机、不是个人的生机。他们贸然出手,会修改掉人的机缘、契机,从而动了那人的命图,一时的好并不是好、长久的好才是真。
    秦深沉默了,过了好久,冷静下来的他说:“对不起,我激动了。”
    “没事,我刚当地仙的时候也很冲动,自认为可以守一方太平就要保证每个人都无忧平安,后来发现自己太想当然了。”洪烨笑着,并没有将秦深的埋怨和质问放在心上,“我要守着的是整体,而不是个人。”
    哪怕是好打不平事的白虎神君,也不是为一个人强出头。
    秦深有些懂了,仔细想又觉得没有懂,果然神君和地仙的段位太高,那种玄而又玄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太高端了。
    第75章 鬼妇促成的相遇
    秦深在车子里坐了一会儿, 调试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才下车。下车往客栈走的时候看到了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妻往客栈这儿走, 那个男的秦深有些眼熟, 但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男人也看到了秦深, 半抱着妻子往前面走了几步,“秦老板。”声音茫然迟疑, 看着周遭的环境,好像是不明白自己和妻子怎么会走到这里。
    丈夫穿着藏蓝色款式老旧的羽绒服, 戴着套袖,袖口沾着一些面粉,半秃顶,还顽强地长在脑袋上的头发也剃得很短, 脑袋圆圆的, 眉眼唇角走势是往下,双眉之间的皱纹很深。他有着满腹的抑郁愁苦,却依然用自己的双手努力干活、挣钱养家, 是芸芸大众中脚踩大地、手推天空的父亲和丈夫。
    妻子个子矮小一些,因为病弱显得非常消瘦,眉宇间的愁绪被掩盖在温温淡淡的笑容中。她穿着长款的厚实羽绒服, 脚上踩着高帮棉靴,羽绒服外面套着一件防脏的“反穿衣”, 头发花白的她看着要比丈夫老上好几岁。
    “秦老板,我给你砌过老灶。灶现在用的怎么样,现在这种冷天气, 在灶火上炖锅汤最好了。”
    秦深想起来了,这是帮他切灶的李铁强李师傅,住在隔壁镇的,几月未见,人看着更加苍老了一些。“怎么到我这边来了?”
    “今天中午我们包饺子吃,我和我家这位在厨房弄呢,突然感觉脑袋昏昏东东的,莫名其妙两个人就走到了这边。”李铁强站在风口上给妻子挡住风,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也没有啥事儿,打扰秦老板了,我们现在就走,面揉了一半还在盆里面放着呢。”
    “咳咳。”李铁强的妻子拉住他的手,眼睛直直地看着客栈的门口,恍惚呢喃,“铁强,我好像听到我们小明的声音了,他在笑。”
    李铁强摸着妻子花白的头发,眼睛深处溢满了忧伤,他笑着说:“小明在家里面等我们呢,回家吧。”
    妻子摇摇头,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脸上的皱纹因为喜悦舒展了开来,声音提高了,“你听啊,真的,有声音,他在笑,他在喊着妈妈,我听到了。”
    推开丈夫的手,妻子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两步,因为走得太猛,脑袋一阵晕眩。
    李铁强从身后扶住了妻子,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休息。眼角眉梢化不开的愁苦并没有打倒这个男人,没有了孩子,他依然要和妻子相携着走向生命的终点,“秦老板莫怪,二十年前我们的孩子被人贩子拐走后,我老婆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受到打击精神就有些恍惚,经常说可以听到孩子的声音。”
    秦深抿了抿唇,开口邀请,“都来了,到店里面坐坐吧,也让阿姨好好休息,喝点儿热水。”他调转视线落到望乡客栈的牌匾上,嘴角弯起,幽幽地说道:“说不定可以心想事成。”
    说完,率先迈出一步,走进了客栈。
    李铁强愣了一下,低头看着妻子,心下一横,紧跟着秦深的步伐跨进了客栈。
    客栈内温暖如春,小院内种满了瓜菜,有两个年轻人弯腰在其间忙碌,拔(出)来的草敲掉草根处沾着的泥巴扔到簸箕里。
    有四五个孩子在院子中玩闹,他们玩的很文静,在地上画了几个格子在跳房子,谁赢了能够得到鬼妈妈手上的一块大的苹果,谁输了也能够得到一块小的。
    鬼妇坐在屋檐下,身边摆着一盘苹果,手上用黑色的毛线织着毛衣,她的速度很快,一眨眼一只袖子织好了、再眨一下眼睛小半件就好了,黑色的毛衣细软轻盈,小孩子跑过去带起来的风也会让毛衣飘上一会儿。
    “这是你的,小家伙怎么可以赖皮呢。”李晓明弯着腰点着小弟弟的鼻子,抓着他去够大块苹果的小胖手,给他拿了一块比大块稍微小点儿的,“输了不要赖皮知道嘛,那就不是乖孩子了。”
    胖胖的小家伙将苹果攥在手心里面,点点头。“哥哥,热,脱衣服。”
    “好的。”李晓明蹲下来给小弟弟拉开拉链,拽掉了袖子,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去玩吧。”
    李晓明放开他,小家伙就高兴地跑到小伙伴身边,跟留着小丸子头的小姑娘一起分享自己的苹果,你一小口、我一小口,对视着露出甜甜的笑。
    李晓明站了起来,转身要将小弟弟脱下来的衣服放好,视线扫过院门的方向,有一对夫妻走了进来。
    衣服掉了下来,李晓明飞奔了出去,扑进了女人的怀里面,鼻尖熟悉的味道让他红了眼眶,“妈妈,呜呜,妈妈,我听你的话没有和陌生人说话,没有吃陌生人给的东西,那个坏人捂着我的嘴巴抱我走。我一直想回家,我想你和爸爸。”
    女人的双眼蓄满了泪水,泪水顺着光滑的面颊往下落,她僵硬地弯腰将抱住自己的孩子搂进了怀里,脑袋埋进儿子的颈窝,悄声地哭着。
    李晓明抱住妈妈,“妈妈。”
    “妈妈在呢。”女人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脑袋,不断地说着,“妈妈在呢,妈妈在呢……”
    岁月仿佛一下回到了李铁强夫妻二人身上,三十多岁的他们年富力强,努力上进,用自己的双手累积下财富,盖起了小镇上第一幢二层小洋楼、拥有了第一辆四轮的小车。他们会继续努力,供养儿子上高中、上大学,为他创下一份家业,然后看着他结婚生子,给孩子带孩子。
    生活好像会这么普通而平凡的过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但是,上幼儿园的儿子放学回家的路上不见了,有人说看到孩子被陌生人抱在怀里面带出了镇子。
    变卖家业,不断寻找,这么一找就是二十年,谁还记得当年那个殷实的李家,只记得那个丢了孩子的人家。
    进入客栈,一阵清风卷过李铁强夫妻二人,让他们二人面貌发生了变化,回到了儿子五岁的那个时候,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一家三口守在一起,看不够彼此,李晓明依偎在妈妈的身边,拉着爸爸的手,“抓我的人贩子一共抓了七个小孩子,带着我们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其他六个小朋友被卖掉了,但是我记得爸妈的名字、记得自己的家,养不熟,他们不肯要我。”
    张秀抱着儿子的手紧了紧,听着儿子的描述早已千穿百孔的心绞痛皱缩,她咬着牙,尝到了血腥味。疼,心好疼,可是不能够让儿子走的不安、留着在尘世间的牵挂,她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她问着,“后来呢?”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在李晓明看不见的地方脸色变得惨白惨白。
    李晓明用力地回忆,太久远了,那时候的他还很小,离开了爸爸妈妈他很害怕,“坏人抱着我走了很多路,一直卖不出去就……就和我说要和我玩一个游戏,把我装进了一个大包里面,还塞了好多石头。好多水,好多水……”
    张绣紧紧地搂住儿子,撕心裂肺的心声到了嘴边就变成了痛苦的喘息,儿子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对人贩子恨意上升一份,恨不得抽筋扒皮、让人贩子不得好死。
    李铁强搂住妻儿,这个再大苦痛都没有哭过的男人泪流满面,他沙哑的声音说:“别说了,别说了。小明,爸爸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
    李晓明被父母抱在怀里,红红的眼睛里有着与外表不相符合的成熟,他笑着说:“爸爸妈妈,不能够陪你们到老,是我对不起你们。”
    李晓明生前的记忆就停留在冰冷的湖水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醒了过来站在湖边,很害怕、很想家,却离不开岸边,再后来遇上了鬼妇鬼妈妈,带着他找到了其他的兄弟姐妹,然后来到了望乡客栈。
    团聚的时刻总是很短暂,李家人珍惜三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李铁柱夫妻问秦深借了厨房,他们给儿子、给儿子的养母、给客栈里面的其他人做着拿手菜,灿烂的笑容好似重新到了他们脸上,和儿子在一起,身体上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下午的时候又陆陆续续来了一对夫妻、一个奶奶、一位妈妈,和他们丢失的孩子团聚。
    望乡客栈,能够帮助有执念的鬼完成心愿的地方。来到客栈的家长并不是身体来了,来的是他们的魂,鬼妇在施法,借着望乡客栈的力量为孩子们完成心愿。
    “鬼妇这么做,千年的修为转眼间就没有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展开翅膀带着她的小鬼飞到酆都。”看着客栈内的团聚,闲来无事就喜欢嗑瓜子的六娘都不想碰瓜子了。
    “唉,都是可怜人。”像是李晓明,因为太聪明了卖不掉,人贩子就直接把孩子沉了湖,“有什么办法帮帮鬼妇的。”秦深也想尽一些自己的绵薄之力。
    “你好好开客栈就是对大家最大的帮助了。好好好……”六娘接收到秦深不满意的目光,举手投降,“我善良的老板,你不是有长寿木果吗,拿出来给她吃一颗就好。”
    秦犹豫了一下,转身往屋里走,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一粒长寿木果,迎上六娘的视线,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说:“我还有八粒种子,重离说所有的长寿木种子都有生机,成活率高,我拿掉一颗不影响其它的栽种。”
    六娘明艳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趁着秦深没有反应过来,她抱住秦深,脑袋埋在秦深的怀里面用力地蹭了几下,“我的老板,你真是太善良了。”
    鬼妇抱着唯一没有父母找来的孩子,干燥的唇亲亲她的小脸,“囡囡不要难过,有鬼妈妈在呢,鬼妈妈会一直陪着囡囡的。”
    鬼妇脸色苍白,耗费了千年修为让她气息不稳,但是女人身上柔和朴素的气息从未变过。
    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是孩子里面最大的,也不过才八(九)岁,文文静静的小女孩擦掉眼角的泪水,乖巧懂事地点点头,“嗯。”
    秦深走了过去,拉开了她们旁边的椅子坐下,在鬼妇不安的神情中,拳头送到鬼妇的面前,摊开手心露出里面圆溜溜、裹着红衣的长寿木果,笑着说:“吃了吧,你好,孩子们才好。”
    鬼妇愣了一下,本能的想要拒绝,听到秦深的话拒绝的心思已经不再坚定。
    “你还要给孩子们织毛衣,这要是法力恢复不了,上不了天,怎么飞过三途河到达彼岸。”
    鬼妇不再拒绝,咬着自己的干涩的唇,抬头看秦深,被岁月侵蚀的脸上有一双年轻、美丽的眼睛,她说:“谢谢。”
    “不用谢。”
    秦深鼓励着鬼妇拿走长寿木果,鬼妇在秦深的目光下伸出长着冻疮变得红肿的手指拿走了种子,送进了嘴里,慢慢咀嚼,长寿木果清雅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一股热气在丹田中缓缓升起,损失的修为无法补回,但是伤到的根基已经不再动摇。面色浮现出红润,鬼妇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感激地看着秦深,不断地说着:“谢谢,谢谢。”
    被鬼妇谢的秦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看她怀里面默默垂泪的小姑娘,给她出了一个注意,指着侧厅莫琛所在的方向,“看到那个白水观驻客栈办事处了吗,囡囡你可以找那个大哥哥帮忙,他说不定有办法让你见到父母。”
    这样鬼妇也不用继续耗费修为去寻找小姑娘的爸爸妈妈,好不容易身体状态稳定了下来了,可别再坏喽,他的一粒长寿木果……心还是蛮疼的,舍不得。
    …………
    ……
    在十多年前,东边沿海的一个小城市还没有发展起来,旧城改造时留下的房子占据了大半城市。这些房子结构没有那么好,筒子楼,一层住了好几户人家,过道内堆满了东西,墙壁上戳了很多办(证)、通水管的黑色章。
    周兴提着下班买来的烤鸭避让开一堆煤饼上到三楼,他站在贴着福字的门口停顿了一下,好像是在回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中等身材、戴着眼镜的三十岁左右男人盯着门口看了一会儿,在裤兜里面摸索找到了钥匙,插进了锁眼内,转动,推开门,一层不变的陈设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毫无变化。
    厨房里有炒菜的声音,做着饭的苗条身影听到开门的声音头也不回地说:“囡囡在楼下玩,你看到了吗?放了学就在那边等着,说是等你一起回家。”
    “我……”男人皱起了眉头,不想触及的回忆咔地在脑海中打开,他按照记忆中那般说:“没有看到,估计跑远了,吃饭的时候会回来的。”
    女人抓着锅铲,锅里面的青椒牛柳焦糊了也没有翻动一下,她听到自己说:“那行,反正还早,我再做两个菜,做完了囡囡估计就回来了。”
    一个在客厅提着烤鸭、一个在厨房对着一锅菜,他们心里面疯狂地叫嚣着,快去啊,快去找,孩子就在楼下,她需要你们。
    可是身体没有动弹,就这么僵硬在房内。
    门口传来了声音,钥匙插进了锁眼开始转动,“咔哒”房门被打开,一个穿着校服、梳着羊角辫、背着书包的八岁小姑娘走了进来,看到了爸爸妈妈,她甜甜的笑着,“爸爸,妈妈。”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房子内的欢笑声和着饭菜的香味变得越来越醇美、越来越浓香。
    再醇香的梦也是要醒的。
    就是在这个城市,岁月不再的女人从睡梦中猛然坐起,黑暗中她看着自己的手,好似上面还抓着锅铲、正在做菜,她再婚的丈夫坐了起来问她,“怎么了?”
    不知何时,女人已经泪流满面,她哭着,脸上却露出了笑容,“我梦到囡囡了,她说她要去投胎了,她来跟我道别。囡囡,妈妈的囡囡。”
    离她很远的地方岁过五十的周兴从睡梦中醒来之后就站在阳台抽烟,泪水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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