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姐姐坐着,我替你推...”
王昉便也不避让,大方应了下来,她坐在那秋千架上,双手拉着麻绳...当初在卫府的时候,她也有一架秋千,平日有事没事便坐上去晃一晃、看一看。有时候天气好,坐在秋千上跃出去的时候,还会有鸟儿翩跹过来,在你身边叽叽喳喳叫唤着。
她这样想着,架子已经被人推动了起来...
王昉倒是未曾想到,陆棠之看着柔弱,力气却很大。
今日恰好天气和缓,日头温煦,秋千上下晃动的时候,风拂过她的发、她的脸、她的笑,她翩跹的衣角...在这枯败而苍凉的冬日里,皆成了一副最美的画。
陆棠之听着她的笑声,脸上也挂了笑,忍不住问她:“王姐姐,要不要再高些?”
“好,再高些...”
王昉的声音被这风吹得有几分断断续续,却还是掩不住那话中的欣喜意。她已经许久未曾像今日这般放松了,醒来后,无处可言的辛酸,再见亲人的欣喜...还有那一个个她不得不打起精神要面对的人,都容不得她有一刻的放松。
可今日——
她坐于这秋千之上,像是要把这全身的疲惫与不堪,全都送于这风中,让这暖风携去这些。秋千果然又高了许多,王昉甚至能透过那屋檐瞧见外头的光景...
亭台楼阁,宫宇环绕。
她脸上的笑越扩越大,就连喉间也溢出几分笑声。
...
离废园并不远的一颗苍茂大树上,却有一人坐在那粗壮的树干上,他手上抱着一个暖炉,身上也裹着厚厚的狐裘,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处——
正是卫玠。
卫玠全身皆掩于树叶之中,唯有狐裘下一片紫色绣蟒的衣角露了出来,如今这一片轻薄的衣角便随着风飘荡着。
和风日下,他看着那人脸上的笑,嘴角竟也忍不住微微上扬了几分。
他这笑刚扬起,神色便有些怔然起来...
卫玠伸手抚上那微扬的嘴角,他已许久不曾笑了。接触的东西越多,手握的权力越大,有时候就连他都以为,他再也不会笑了。
原来,还是有变数的...
而那个变数。
卫玠看着秋千上那人面目带笑,衣角翩跹,如冬日最暖的一道光,跃入他的心间。
“王姐姐——”
陆棠之忽然喊了她一声,她抬了脸往四处看了一眼,蹙眉与她说道:“你有没有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们?”
王昉一怔,秋千的速度已经降下,她脚尖点地,便止住了秋千的晃动。她先前也察觉到了,只是这一种感觉转瞬即逝,她便也没有多想...如今听棠之说起,心中便又多了几分不对劲。
她抬了脸四处张望着...
却也未曾察觉到有哪处不对。
陆棠之早年听宫人说过几桩宫中的陈年旧事,这一下想起,只觉得浑身不对劲...她惯来最怕鬼神,这会忙伸手拉着王昉的衣角,白着一张小脸,抖唇说道:“王姐姐,我们还是走吧。”
王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握过她有些冰冷的手,轻轻拍了拍,站了起来:“好,我们回去。”
她不怕鬼神,只怕——
王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却又快速被她消了过去。她摇了摇头,拉着陆棠之的手按先前的路往外走去,却在要走出废园的时候又转身往后看去一眼——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只是觉得那一株常青树,在这一瞬间晃动得有些厉害。
陆棠之察觉她未曾再走,便侧头朝她看来,低声唤她:“王姐姐?”
王昉望了那归为静止的常青树一眼,回过身,朝她露了个笑,柔声一句:“无事,我们走吧。”
...
圆脸内侍早已领完鞭子,如今正一瘸一拐在内屋收拾着。千岁爷惯来怕冷,他刚让人更换了屋中的炭火,一转眼的功夫,身后雕花窗棂便又被打了开,吹进来一阵风...他皱了皱眉,想去合上,便见到了端坐在软塌上的卫玠。
“您,您回来了?”
圆脸内侍眉心一跳,心肝也跟着一跳,这样要是再多几次,怕是他这颗心脏也要不好了...他一面拿着衣袖抹着额头,一面是合了窗,等那颗心落下,忙又忙奉了一盏热茶过去。
卫玠把手炉放在一旁,接过他手中的热茶握在手心...
屋中暖炭生热,手中的热茶也透过杯壁把热度传到手心,他先前有些冰冷的身子这会才有些回过暖来。
他并未饮茶,也未说话,知端坐于榻,想起先前那人翩跹红裳,眼中笑意便越浓...
圆脸内侍看得稀奇,他自跟着卫玠也有十余年了,哪曾见过人这般笑?他心中一个咯噔,千岁爷莫不是对那位四小姐有意思?不然这么一个冷心冷肺的人,怎么会连着问起一个人这么多回——
他刚想说话,便又看到卫玠大氅上的毛领上沾着常青树的叶子,又是一惊,忍不住呐呐说道:“主子,您刚不会是坐在树上...”
圆脸内侍这话说完,已察觉到不对,屈膝跪了下来,碰着屁股上的疼,忙又“哎呦”一声...他颤颤巍巍朝人磕头,一面是拿着手心轻轻掌着自己的嘴:“奴多嘴,奴多嘴...奴只是担忧千岁爷您的身子,怕您又染了风寒。”
卫玠淡淡瞥他一眼,眼中的笑意却已尽散,化为往日的冰寒:“多嘴。”
圆脸内侍一面掌着自己的嘴,一面迭声说道:“是是是,奴多嘴,奴多嘴...”
...
陆棠之等走上了外间大道,身心才松懈下来。
她一面拿着手背抹着汗,一面是有些不好意思说了话:“还是我提议要去的,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