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苗儿知他孝顺,绝不肯轻易离开,干脆给他换上寝衣,用帕子擦洗身子后,塞进了陆宴初被窝里。
他咯吱咯吱笑着,埋在被窝里,双手亲昵地抱住陆宴初胳膊,把小嘴凑到他耳畔,轻细地喊:“爹爹,福宝陪您睡觉觉,然后我们一起醒来好不好?”
豆苗儿佯装没听见,笑着为他们盖上被子。有福宝在这里,她心情确实没那么压抑了!
父子两依偎在一起的画面十分温馨,豆苗儿最后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到纱帘外,拿了本描红的花样打发时间。
她还不困,想着多等等,指不定陆宴初会很快苏醒。
夜色渐沉,窗外有风吹进来。
恍惚间,豆苗儿猛地惊醒,她愣愣望向黑黢黢的夜空,看了眼周围。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竟伏在桌面睡着了!
伸手揉了揉额头,她眉头紧锁,方才她好像做了个梦,瞬间便吓醒……
她梦到的是什么?
豆苗儿绞尽脑汁,却想不起来,只知道这梦可怕得厉害,那种窒息恐怖的感受仍未消失,她此刻仍觉心有余悸,难以平复。
放松片刻,撑桌起身,豆苗儿蹑手蹑脚走到内室,掀开纱帘朝床榻望去。
陆宴初还没醒,福宝睡得沉沉的,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一点小脑袋靠在陆宴初身侧。
嘴角微弯,又叹了声气,豆苗儿摇摇头,退了出来。
耳房内,是侨香在轮值。
豆苗儿想喝杯热茶润润喉,不愿吵醒福宝,遂亲自进了耳房。
小炉子上的茶壶嘴冒着丝丝缕缕的白汽,水已经初沸!
侨香伏在桌子边缘,头枕在左臂,右臂搁在膝盖处,手里还握着芭蕉扇。
豆苗儿摇摇头,侨香大概和她一样,也是看着看着就打起了瞌睡。
深更半夜,倒也正常。
豆苗儿上前推推她肩膀:“侨香,醒醒,侨香……”
她睡得不大安稳,眉头拧着,眼下两团青黑,被豆苗儿喊了几声,似受了惊,猛地睁开一双眼睛。
“夫人!”害怕惶恐地望着她,侨香下意识起身,朝她直直跪下,“砰”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地面,“夫人,对不起,对不起……”
豆苗儿反被吓得有瞬间的惊慌失措,后退两步避开她,却险些撞到煮沸了水的小炉子。
“侨香,我只是想说,你若困就回去歇息,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豆苗儿对她突然有些生气,家婢都有经过培训,万不可如此冒冒失失,她以前从来不犯错,最近这是怎么了?刚刚她若真不小心撞上煮沸了的水壶,后果肯定不堪设想,虽然她自己也有问题,但侨香的状态完全不对劲。
“夫人饶命,对不起夫人……”面如土色,侨香哆哆嗦嗦着,猛地给她磕头。
“停。”纵然气恼,豆苗儿也不愿看她磕得头破血流,拂袖转身,将将走了几步,豆苗儿蓦地眯起眼眸,顿下步伐,她偏头望着跪伏在地面的侨香,眸中闪过一丝质疑,遂佯装作出疾言厉色的模样,沉声问,“侨香,事到如今,你还想继续隐瞒吗?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大惊失色,一张脸从白到红,再到毫无一丝血色的惨白,侨香抖如筛糠。
她哽咽着爬到豆苗儿身边,双手抱住她腿,仰着头,可怜的哭嚎:“夫人饶命,婢子真的没有想害首辅大人呀!婢子也是有苦衷的,夫人,婢子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85章
豆苗儿原先只是怀疑侨香身上发生了糟糕的事情,不曾想,她毫无依据的一番虚诈,竟诈出令人惊恐的言论。
侨香并不是新进婢女,在府邸已有些年头。为人老实本分,对主人们除了侍奉,也有一定的感情基础。
想来这段时间她也是饱受煎熬,不然怎会轻易露出端倪?
豆苗儿冷着脸继续逼问,很快摸清事情经过。
前些日,有人绑了侨香七岁幼弟,以此为威胁,让她取陆宴初几缕发丝。
侨香心知其中必有蹊跷,但幼弟在对方手里,并放话说若她胆敢泄露半分消息,弟弟便性命不保尸首无存。
一听这些话,侨香吓得六神无主,什么都答应了。
听得脚底生寒面色惨白,豆苗儿心里像被撒了抔雪。
从侨香反常的那天算起,已有几日光景。
如今陆宴初躺在床榻昏迷不醒,究竟是疲乏所致?还是与这几缕发丝有问题?从古至今,发丝所象征的意义就不同寻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除此之外,男女结发为夫妻,亦是寓意从此白首不分离。
豆苗儿本不是特别信这些虚无的人,可打从她被施了邪术开始,她的想法便一点点扭转,原来世间,真的有许多事情是无法用常理来推论解释的。
“那些人你知道身份吗?他们现在在哪里?”
上半身匍匐在地,侨香哭成了泪人,拼命摇头,哽咽说:“婢子也想从他们口中套出些讯息,可他们十分小心……”
这就是没有丝毫线索了,豆苗儿心悸得慌,没空和侨香再多说什么,匆匆走出耳房,她进寝卧看了眼陆宴初,他还没醒。怔了短短须臾,召来几个护卫留守在陆宴初身边,豆苗儿提了盏灯笼,带婢女去找道徵大师。
一路疾行,敲开院门。豆苗儿站在道徵大师卧房长廊下扬声唤他。
片刻,道徵和尚从内打开门,将她迎了进去。
“发生了什么事?”见她面色肃穆,道徵和尚急忙问。
豆苗儿紧皱着眉,将侨香的事迅速说给他听。
越听越表情沉重,道徵和尚说:“那些旁门左道,不外乎就用这些东西作祟,可依老道对‘夺福’目前的了解,除了术法之外,几缕发丝并不能施法。”又立即发问,“陆大人最近有没有受伤过?”
豆苗儿认真想了想,摇头。
“若是如此,那状况还好!这段时间陆大人身边恐怕要多加人手。”道徵和尚松了口气,“目前虽不确定到底是什么原因,可防患于未然很有必要,倘若真跟那件事儿有关,目标万一是陆大人,那么事情可能才算刚刚开始。”
“这跟他受没受伤有什么关联?”豆苗儿不解的问。
“除了发丝,邪术还需受害者的血作为媒介。”
颔首表示明白,豆苗儿愁容满面地埋下头,忽然,似想到什么,她猛地怔住,眸中露出惊恐,一张本就惨白的脸彻底变得毫无血色。
不对,陆宴初当真没受伤吗?她一时只想到他确实没遭遇什么危险,但几天前的老汉呢?他那日与她解释,说是无意中受了轻伤,如今被道徵大师一番提醒,她竟觉得这事儿背后可能值得推敲,谁知道这是意外还是刻意为之?
“道徵大师……”豆苗儿吓得眼泪猝不及防砸下来,“他手上有受伤,恐怕和侨香取走发丝相隔不过一日。”
“什么?”道徵和尚面色一变。
“我想着,中间大约有猫腻。”揉掉眼泪,豆苗儿努力控制情绪,“得立即找到老汉才行,大师,我打点好这些事之后再来找你。”
“我与你同去。”哪还有心睡眠?道徵和尚不放心地与她一同跨出门槛。
整座府邸的灯霎时全亮了起来。
豆苗儿安排信得过的心腹护卫去将老汉捆来,冷声说无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将他带回府邸,人别死就行。
护卫疾步离开,豆苗儿与道徵大师在厅房等候,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几个护卫已经去了有小半时辰。
尽管心急如焚,豆苗儿还是告诉自己不能慌,她若慌了,陆宴初怎么办?
埋头拨弄着念珠,道徵大师同样蹙眉不安。
现在的情况是老汉的冤情确实没有骗人,可他怎么偏偏就找到了陆宴初身上?而且怎么还让陆宴初受伤见了血?不得不说,这是很大的疑点。这也正是豆苗儿此时所顾虑的,发丝侨香可以顺利拿到,如果真是那人作祟,为何不继续收买威逼府中可以接近到陆宴初的人?
道徵和尚抿抿唇,嗓音透出几分低沉,思索着回答:“可能是害怕被瞧出端倪,老衲一直逗留府中,施主你又曾是被害者之一,邪术这般恶毒,你不仅性命无忧,人生也顺顺利利未受影响。那背后的人可能心存顾忌,知道我们对邪术有一定了解,以免暴露太多让我们提前抓住把柄,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只是为什么刚好会找到陆大人?陈老三明明已经不在京城,这事确实透着古怪!”
脑子里乱七八糟,豆苗儿根本没办法理清,视线直直盯着门外,她如今只能指望老汉能提供些线索。另一方面,她强烈希望一切都是她杞人忧天,是她想多了,如果只是陆宴初疲劳过度昏睡过去该有多好?
又等了半个多时辰,大门处终于传来动静。
豆苗儿猛地起身追出去,道徵大师紧随其后。
几个护卫扭送老汉进门。
老汉身上穿着粗布寝衣,身体枯瘦,眸中看不出害怕,更多的是愤怒和不屈。
豆苗儿心急如焚,命令拿人是粗鲁粗暴地拿,根本没多加掩饰。
一路过来,老汉知道这里是首辅府邸,一双浑浊的眼睛稍微平静了些许。
护卫将老汉一把往前推,他趔趄着摔倒在冰冷的地面。
豆苗儿顾不上尊老爱幼,倘若老汉真是帮凶,她保不准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我就问你一句话,是谁让你在首辅面前伸冤?”豆苗儿上前几步,弯腰盯着老汉,语气急切的寒声逼问,“他的行踪哪是你一个平民百姓能够知晓的?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你做什么?”
“回夫人。”老汉愣了一瞬,旋即稳住身体,埋头跪在她面前,规规矩矩轻声答,“回夫人,自草民的闺女儿平白无故没了之后,草民伤透了心流干了泪,留着半条残命就想为她讨个公道,世人都说首辅大人心地纯良公正不阿,所以草民才日日守着候着,挨打流血流汗草民都不在乎,只要能为闺女儿找到机会伸冤,这条烂命丢了便是丢了,绝无可惜。”
老汉话里的绝望和坚持令人动容,豆苗儿迟疑了下,差点就此相信。
很快重拾冷静,她蹲下身子近距离望着老汉眼睛,他眸子里果然毫无生气,对人世间唯一的眷念怕就是要为女儿讨个说法。他虽然没说谎,但是……
豆苗儿握紧双拳,哪怕她愿意相信,也不能轻易草率。
“我现在就只问你一个问题,是攸关首辅生死的问题,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豆苗儿不肯错过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冷声说,“你要知道,他若死了,你就算丢了这半条命,也没人愿意趟浑水替你闺女找回公道。”
老汉眼神愣了下,缓缓点头。
“听说你拦轿后,中途发生了些冲突,失误伤到了首辅是不是?”见老汉点头,豆苗儿捂住砰砰急跳的心口,努力冷静的继续问,“那你必须如实告诉我,首辅受伤流血究竟是意外,还是刻意为之。中间有没有任何猫腻?”
话语一落,老汉明显有片刻的迟疑。
豆苗儿的心立即揪了起来,并与站在身后的道徵大师对了个眼神。
“老汉,正如夫人所说,首辅如今昏迷不醒,你要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最好如实道来。你应该知道,害死你女儿的那些人位高权重,首辅这些日子一直在为此奔波忙碌,他身子有个万一,你闺女儿的事就得搁置。时间不等人,那些为非作歹的人又岂会毫无作为?等证据全部消失,就算老天愿意站在你这边,也于事无补。”道徵和尚在旁循循善诱,特地站在老汉的立场将利害全部说出来,让他自行判断。
老汉跪地匍匐,哽咽了下,没有犹豫地道出实情:“回夫人和大师,草民确实故意伤了首辅大人,可草民没有丁点要害首辅的心啊!望夫人明察!草民只是希望死去的女儿早日投胎啊……”
果然,事情还是到了最糟糕的情况!
道徵和尚扶了把有些站立不稳的豆苗儿,面无表情地让老汉继续一五一十的说下去。
老汉再没有任何顾忌,竹简倒豆子般把这件事情的始末讲给他们听。
原来老汉不甘闺女儿无辜丧命,处处伸冤,却控诉无门,反遭毒打迫害,差点丧命,后来辗转伸冤时,在街上遇到了一位路过的好心肠贵人。
贵人告诉他,当今首辅大人陆宴初刚正不阿,他肯定愿意帮助他,不管对方有多权势滔天,首辅势必是不畏强权的人。然后这位贵人承诺他,她会帮助他打听首辅的行踪,寻找机会让他去见他。
除此之外,贵人又说,她常年烧香拜佛,对他闺女儿的无辜枉死非常同情怜悯。她可以帮助他在菩萨前念经积攒功德,让他女儿在九泉安息,早日脱生。但是,需要一样道具,那就是世上最正气清廉之人的鲜血,唯有这种鲜血里面的阳气才能助她为他女儿超度。
老汉见贵人气度不凡,说话温柔慈善,只当遇到了救命济世的活观音,不疑有他,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她是谁?”听着老汉话语里的描述,豆苗儿蹙眉,怀疑他口中的是位女子。
“草民不知,依稀听她身边的仆从唤她什么娘娘,太什么娘娘。”
道徵和尚挑了挑稀疏的眉毛,脱口而出:“太王妃?”
“对,没错!”老汉眼前一亮,立即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