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看着那些被再度浸泡回汤药中的银针,心中警惕:“钱大夫这话是何意思?”
“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侯爷这病是治不好了,瘫痪多年,新疾加旧疾……哦不,这新疾也已经是旧疾了,起码有三年。”
听到新疾三年时,金氏的眼神微闪,继而,钱大夫的轻啧声传来:“总之这破絮一样的身子是医不好的,不过我倒是可以让他今后的日子过的舒适一些。”
温如意微张了下嘴,看了看钱大夫后又看向一脸沉静的厉其琛,他从哪儿挖来的大神,平时就是这么给人治病的?向病人家属说这样的话怎么没被打死。
金氏的脸色很不好看,是以强忍着才没有动怒,但脸色已经是很不愉快了,若非看在这大夫是定北王带来的,她早叫人驱逐出府了,说的这是什么话,诅咒人么!
“钱大夫,不劳你费心,侯爷身边有京都城中最有名的大夫坐诊,他如今已经好了很多。”说罢金氏又转向定北王,“王爷,侯爷已经歇下,您看是不是能借一步说话,好让侯爷能休息好。”
“治了几年都没治好,京都城中最有名的大夫,也就这点水平。”钱大夫将药箱轻轻一扣,抬手,伸出一指,“侯夫人,一千两,我不仅能让侯爷开口说话,还能让他坐起来,今后就不必一直躺着,坐着轮椅能够出门。”
钱大夫的话说完,屋内陷入了死寂,温如意在意的是他开口就千两的诊金,从神情到话语,无处不透着“我是来坑你”的意思,而金氏却是震惊在他后面的话,她很快有所反应,恼怒于色:“钱大夫,这里是侯府,还请你离开!”
钱大夫还是笑呵呵的神色:“偌大的侯府,不至于舍不得这一千两银子。”
嗯,更像个骗子了。
有些本事的大夫,哪个是他这样的,偌大的京都城,包括宫中御医,请了多少大夫来看,都能治好,眼前开口就是一千两,自称能让侯爷开口的人,在金氏眼里,就跟骗子无二。
多说容易生怒,定北王还在场,金氏是憋着多大的气才能不开口骂人,她吸了一口气看向定北王:“王爷,还请移步到偏厅。”
这回倒是没人开口了,厉其琛转身出了屋子,温如意带着阿荷紧跟,钱大夫虽没说话,还露着一副“你可以信我试试,绝对是童叟无欺”的神色,待他们出去之后,金氏给守在门口的人使了眼色叫人跟去。
过了许久,金氏的情绪才能平复下来,她转过身看躺椅,看了一会儿后朝躺椅走去,抬手轻轻替侯爷理了理被弄乱的衣襟,又将被子拉起来,盖好后掖了边角,声音有些淡:“定北王今日前来,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托付。”
没人回答她,躺在那儿萧劲侯爷闭着眼睛,什么反应都没有。
金氏也不在意,只自顾着说:“你那妹妹,出嫁多年还心系侯府,惦念你这个哥哥的事,委实是你的幸运,这三年来,暗中调查你旧日相识的那些花娘,也找到过几个人的下落。”
“我初始还想不到你托她做这些的理由。”金氏轻轻抚了下他瘦削的脸,从眉眼往下,到鼻梁,再到脖子,顿了顿后,眼神骤然厉色,“可你竟然还想着她们是否为你生下孩子,我不好么,皓儿不好么。”
五指微缩,指甲描绘的丹蔻显眼,这会儿更像是夺命的骨爪,可金氏终究是没有下手掐他。
“前些年你真的是太累了,左右征战,朝廷也不算亏待我们,如今啊,你就好好休息。”金氏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胸口,字句清晰,“这侯府,萧家,有我和皓儿在,绝不会辱没。”
萧劲侯爷终究是没反应,就好像适才那一眼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精力,如今在药物作用下,已然沉沉睡去,金氏更怀疑那钱大夫的医术,用了什么诡异的手法将人弄醒,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说不定就是骗子的伎俩。
定北王如今是摄政王没错,可这个人的名声本就不好,怀的什么心思也不清楚,请来的人,是真是假,也难说。
金氏思前想后时,那边定北王他们并没有去前厅,而是径直出了府。
一路上都是沉默,直到离开侯府,几个人朝侯府外的街市走去,到了一间茶楼后,进了包厢,钱大夫才露着那招牌似的笑,向厉其琛邀功:“王爷,您这三百两花的可值,千里迢迢将我从椿城请来,来去这几日,可得另外算。”
到他嘴里,三百两的诊金就跟几个铜钱那样简单,好似没收个三千两已经是给面儿了,而瞧他说话的方式,温如意总觉得他们之间的熟悉程度,不像是请个大夫过来这个简单。
厉其琛走到窗边,望向远处,须臾,开口问:“你有多少把握?”
钱大夫还是嬉笑:“站起来是没可能,他伤的太重了,如今五年过去,这腿早就萎缩,让他开口说话倒是没什么问题,看王爷您出什么样的价了,我看那侯夫人是不怎么希望我给侯爷治病的样子。”
厉其琛转身,沉静着神色给了个期限:“一个月。”
“那得加价了,没有两千两,这活儿我钱某不接,万一砸了招牌,这钱也得给,我好带着它们回乡下养老去。”
敢这么和定北王坐地起价的,温如意就见了这么一个,对他的佩服又加深了些,摸老虎尾巴的哪个不是英雄!
“几成把握?”
“七八成罢。”看着他,钱大夫原本嬉笑的神情骤然严肃,“这件事不说,你那药,不能再继续服用了。”
温如意倏地抬起头,在接触到厉其琛的目光后,又很快瞥向窗外:“……”
“本王心中有数。”
“都四年了,再要继续服下去,你今后还想不想……”
后边那些话消失在了钱大夫的嘟囔声中,温如意很努力的在听,还是没能听清楚,忽然的,原本消散掉的声音又恢复原样,在温如意的耳畔响起,无比的热切:“温侧妃,不如让先生我,为您诊个脉。”
温如意是那样的感觉,有个人就那么热切的看着你,没什么恶意,相反是充满好意的,让你不好意思拒绝他,待温如意反应过来,手已经摆在脉枕上了。
钱大夫在她的手腕上盖了一块薄纱,覆手按上,摆着那神情,头微侧,几秒之后,嗯了声。
随后他挪了些些继续按,又嗯了声。
“……”
第三声后,钱大夫松开了手,夸了一句:“温侧妃身体很好。”
“……”温如意憋了半响,“谢谢。”
钱大夫没有再多说,拿起药箱背上,简洁轻快的交代:“给我几天时间准备,我还是住在老地方。”
说罢,对着温如意微微颔首,离开了包厢。
包厢内安静了许久,憋了许久的温如意,终于问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问题:“王爷,这位钱大夫,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温如意脸上的神情与她的情绪是一致的,难以描述,真的是忍了太久,在侯府时她就特别想开口,要知道在她那医患关系紧张的时代里,他对侯夫人那番话,还没说完就得挨揍。
厉其琛沉默了会儿,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没作声,视线朝阿荷那儿看去。
接受到他视线的阿荷,朝着温如意的身后躲了躲,温如意叹了声:“王爷,妾身想先去一趟脂如嫣再回府。”
厉其琛点点头,让云阳送她们过去。
……
上了马车后阿荷才松了一口气,温如意看她这样,不禁失笑,厉其琛就算是神色和缓,也能让人生畏,那是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娘娘,今天那,那侯爷,为什么看我。”马车上就只有她和温如意时她才敢问,之前都是闷声不吭。
温如意收敛起笑容,温柔道:“阿荷,有没有人说过,你和你娘生的很像?”
“有啊,我爹在世的时候最常说的话,就是这个,说我生的像我娘,尤其是眼睛,幸好是这样,若是像他的话,我将来可嫁不出去了。”谈及父母亲,阿荷脸上有了笑容,很快又黯然下来。
温如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将话说出口:是了,就是因为你和你娘生的很像,所以那萧劲侯爷,才会一直这么看着你,因为即便是乔装打扮,这双相像的眼睛是无法掩盖的。
因为这个,温如意又确定了另外一件事,那位萧劲侯爷,对阿荷娘亲的感情,应该很不一般,如若不然,又怎么能凭借阿荷一张脸就激动成那样。
“娘娘?”
“阿荷。”温如意也不想吓着她,事情的复杂性远超过了只认亲这么简单,“你可留有你娘的遗物。”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胡汉三肥来了!!!!!!!!!!!!终于肥家了!!!!!!!!!!!
☆、104.是躁动
温如意带着阿荷去了一趟脂如嫣, 回府时天色已暗, 接下来两日, 厉其琛都是早出晚归。
皇上年幼,很多事无法做决定, 这就得需要几位大臣费心再商议, 厉其琛身为摄政王,哪一处都不得闲。
第三天入夜时温如意睡的迷迷糊糊,被忽然袭来的凉意给惊醒, 睁开眼时,淡淡的酒味沁入鼻息。
“王爷喝酒了?”温如意伸手时, 身后的衣服被抽离,被子轻轻一罩, 将两个人裹在了其中, 酒味更浓了,黑漆漆之下,入目的是他双眸,带着些酒醉的微浑,又显得格外耀眼。
他低下头, 胡子扎的温如意脖子发痒, 缩了下身子, 却给了他空隙,几番下,原本是穿在身上的衣裳,被挤出了被子。
过了会儿, 他哑着声音道:“喝了一点。”
不肯多说,床笫之事,厉其琛向来霸道,见她醒了就没克制,卷了些被子盖在她的肩头,床幔内顷刻热了。
温如意嘤咛着,也不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扶着他手臂时,指尖触过,摸到了去年他受伤手臂上的疤痕,厉其琛猛然一个挺进,温如意的手下意识用力抓紧,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几道红痕。
过了许久,温如意掀开床幔懒洋洋叫了声豆蔻。
收拾过后温如意才看到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是下半夜。
推开窗,带着花草香的风是清冷的。
许妈妈送来了宵食,是温如意最近爱吃的宽面,擀平后折叠切好,焯水煮熟后捞起放凉水中降温增加嚼劲,之后放到碗里,舀一勺高汤头,放上焯水的青菜和糖心蛋,再整齐叠上几片肉,葱花点缀,光是闻着就叫人受不了。
温如意还让豆蔻准备了解酒汤,看着厉其琛喝下去,将面往他那儿轻轻挪了下:“王爷,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厉其琛抬头看她,温如意从自己还未动过的碗里夹了两片肉到他那儿:“前几日从萧劲侯府离开,在茶楼内,钱大夫说您服药好几年,您可是哪里不舒服?”
多垒上两片肉,碗里的面被压的沉了几分,汤湮没上来,泛着油花,与葱段衬着,普普通通但能勾起食欲,厉其琛拿起筷子,回答的不紧不慢:“已经好了。”
“那以后不用再服药了?”温如意总觉得钱大夫那话不像是治病,倒像是在提醒什么,他的身体要有问题,时不时来王府看诊的太医不早察觉出来了么。
筷子从那两片肉上拨弄开,碗里的汤起了些涟漪,厉其琛抬起头,正对上她的视线,面颊是未褪余韵的粉红,水润的大眼睛内,眼神是关切的,还有些好奇,没有刻意遮掩,显得格外的真。
这不是湖泊,涟漪到达碗壁时不会有声,但却好像是拍进了厉其琛的心里,不重,却撞的人心不稳。
有这么一瞬间,那样的念头腾起之后厉其琛就不愿意放下,他夹起一块肉片,送入口中,尝着它普通又独特的味道,须臾,淡淡的嗯了声。
“不服药了是好事。”温如意低下头开始吃面。
屋内安静了片刻,温如意放下筷子,心中还系着关于巨额诊金的事:“王爷,钱大夫出诊,每回都要三百两吗?给侯爷看病就要一千两银子。”他怎么不去抢!
厉其琛微怔,嘴角微扬,原来惦念最久的还是银子:“嗯,给椿城城主看诊,还要贵。”
温如意望着他:“多少?”
“五百两。”
“……”温如意微动了下嘴角,最终还是没说出口,钱大夫缺徒弟么,她其实很好学的。
再说,出的起这银子的,哪个缺钱,一般般有钱也不够的,一场病下来一半儿家产就都给掏没了,那这位钱大夫是靠什么来增加经验的,毕竟这样的病人不多。
见她如此,余下想替钱往生解释一番的话,忽然就不想说了,厉其琛喝了一口汤:“太后宣你们入宫做什么?”
这都是好些天前的事了,温如意微怔了下,将那日被太后召见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番,在提到三皇子时顿了下:“之后太后派了几个人陪三殿下去抓蛐蛐,妾身随王妃去了景安宫。”
厉其琛嗯了声,也没多说什么。
灰色褪去,窗外的天渐渐明亮,这时辰王府里还安静,京都城早就已经开始热闹,早市上人来人往,卖早食的摊主是绝不会错过这一波的生意,也到了早朝的时辰,琢园那儿送来了朝服,温如意侍奉他穿上,送他出门。
……
回来后喝了一杯暖茶,后半夜被叫醒的后劲开始往上翻,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温如意倒头睡下。
原本是让豆蔻在请安的时候叫她起来,可这一睡,温如意响午时分才醒来,王妃大清早回了穆国公府,豆蔻也就没喊她。
温如意还要去一趟脂如嫣,前些日子定下的货今天该到了,得她亲自去验,所以有些急,收拾一番后出门,掀开帘子看马车外,温如意总有种自己不是睡了一夜,而是睡了很久的感觉,昨日的街市和今日的气氛完全不一样。
若她没记错,如今四月末,距离二十七日的服素还有几日,怎么街上的走动的人大都将素服给换下了,经过一小巷时,温如意甚至看到一家酒楼的后门那儿,有厨子在拎着扑腾的鸡准备放血拔毛。
这样的事暗中也是有的,只要不是屠宰牛羊,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但这会儿也太明显了些。
“豆蔻,今天初几?”
“娘娘,今天二十七。”